再抬头,青年已经走远。
伏矜不是会在意他人私事的人,他这样贸然追上去解释,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成砚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父君,就是那个哥哥。”成小九指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分外肯定地点了点头。
成砚煞有介事道:“这个哥哥不好相与,你以后见到他要躲着走。”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水榭厅,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武嵊元君,是跟也不是,走也不是。
成砚在卧房打包行李,十三站在一边帮他递神符,昆仑山妖兽横行,山奇水异,掌管白玉京上古神器的还是个脾气古怪的黄眉老道,听武嵊元君的小道消息,此人刁难人的手法一向千奇百怪,美名其曰帮助白帝测试新官是否称职,在他手里栽过跟头的神仙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
十三忧心忡忡道:“君上何苦找这一趟麻烦,小仙姬刚与您相认,您又要离开,昆仑路远,一来一去少不得要七八天,父女情分岂不是一天比一天淡。”
见成砚没应,又道:“何况您那时取五火七禽扇的时候就得罪了人家,好歹是侥幸逃了一次,指不定被人记着呢,俗话说啊,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您可不能当耳旁风,当时您说什么来着,您可是说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如今——如今您又要赶着去送死,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唔—”十三拿开塞进嘴里的茶糕,看着成砚从神兵库又拿了一个方形盒子出来,忍不住打断道:“君上!”
“吃点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成砚打开盒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大瑕疵之后接着说道,“这一趟我不白去,昆仑山有沙棠,食之可御水,我要借道去东海。”
十三疑道:“君上前些日子不是刚从东海回来?再说了,依您的仙阶,本就可以在水下自如,何须取那沙棠。”
“君上…”十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您别看着我那么笑,我害怕。”
这笑容确实有点不怀好意。
成砚收起笑来:“这果子当然不是给我用的。是给你的。昆仑山路远,进了山更是麻烦,所以我和太…和使君一道去,白帝赐给他吉量,能日行千里,最多两天就能到昆仑,所以我明日走后,你第二日午时就带上小九去祷过山等我,等你们到了祷过山,正好能与返程的我碰上,我们一道去东海。”
十三怕水,所以东海三公主的生日宴死活不肯去,但成砚是绝不放心让成小九一个人去祷过山的,府上人丁惨淡,这个重任只能交给十三。
被委以重任的十三扶额叹息:“东海又有公主生辰到了?”
“非也,”成砚将包袱打了个精致的结,“是去帮小九回家。”
“回家?”
十三还要再问,成砚却转身离开了,毕竟武嵊元君还在小花圃哄小孩呢。
翌日。圣微府外。
武嵊元君为了凑热闹看看传说中的神兽吉量,起得比当事人还早。
成砚就是被此人硬生生从床上拖下来的。
光风霁月的圣微神君一脸睡眠严重不足的样子,浑浑噩噩地穿起了衣服去洗漱,昨晚为了哄成小九,他直到丑时才得以安眠。
匆匆吃罢早饭,一推门,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武嵊元君探出头,纳了闷:“吉量呢?”
成砚比他更纳闷:“别问我,我不知道。”
但他联想到伏矜的脾性,约莫能猜出一点来,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果然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太子殿下。
他将武嵊元君的头推进去,又嘱咐了十三,教他改为四日后再出发,踏出门又回头问道,“小九醒了吗?”
十三想起成小九的“嘱托”,摇了摇头。
本以为神君会再去卧房看一看她,谁料成砚无奈道:“不日就能再见,你好生安抚她,我先走一步。”
他早该想到,伏矜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当作无事发生,早晚要给他穿几次小鞋出出气,今天这出应该是人先走了,让他自己跟着去。
十三望眼欲穿,没凑到热闹的武嵊元君自觉没趣又打道回了府。
昆仑山又名昆仑之丘,在白玉京西南四千里处,与山海界隔虞渊相望,早年野蛮生长,自从划归白玉京治下,便在白帝的统辖下渐渐为世人知,如今由陆吾道长代为管理,当地神草仙树众多,不过想要随便带走也是要经一番麻烦的。
他此行要去取的沙棠,便是一桩难事。
昆仑有木,其状如棠,华黄赤实,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这些便是他在《西山经》上读来的。
无奈书里没有配图,要找也须时间。
不过到有个现成拖延时间的帮手———太子殿下。陆吾要是存心刁难人,他这个造化玉牒可不好取,这时间够他顺几颗沙棠果了。
借不了吉量的光,成砚只好将本就不富裕的风囊全部带上,满打满算应该能在第二天一早赶上伏矜。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该还的账是迟早要还的。
太子殿下那日,应当是话里有话。
成砚毕竟珍爱生命,太子殿下阴晴不定,他没那么想与之同路,所以一开始便全靠太阿剑飞着,白玉京每岁年终总结大会都强调众仙要脚踏实地,所以他们最常用的赶路法子其实就是靠脚走,以气凝神御剑的方法失传已久,成砚自己也不太熟练,当天晌午就累了,随意找了个山脚歇下。
两世为人,他早就养成了带火折子的习惯,做凡人的日子比当神仙还要漫长,漫长到…烤兔子下意识地掏火折子。
火折子拿在手里,成砚自己先笑了,道了声“师父莫怪”,凝神念了个诀,小火为宜,兔子上方缓缓漫出了烟。
酒足饭饱,又是赶路的好时候。
第二日一早,成砚就做好了要跟太子殿下同路的准备,谁料一直到午时,别说是太子殿下的人影了,就连吉量经过的痕迹都没有。
成砚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昆仑山有两个,山海界的那一处又叫小昆仑,成砚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可能———伏矜不会走错路吧?
他立刻改道西北,打开风囊借力行五百里,在晚饭之前赶到了白塔庙,云中君今日不当差,见了面就被圣微神君拽住,心里正疑惑,就听成砚问道:“一直往北那条路可曾遇见新上任的明徽使君?”
语气焦急,云中君不敢怠慢,立刻分散元神收集天云所见,半柱香后,云中君眉心的白光灭了,成砚终于等到他睁开了眼。
云中君摇了摇头:“往北去的云都未曾见过运道神,敢问神君是否要去昆仑山?”
成砚点头。
云中君脸色一变:“那使君应是去了山海界。昨日有人请了问天,使君应是不知道,问天白日正话反说,夜里反话正说,使君多半是被指去了山海界的小昆仑!”
成砚面色沉静,他早想到了这个可能,如今确定了,反倒心安。
“多谢云中君,山海界魔障重重,在下想向云中君求两样东西。”
云中君是白玉京出了名恪尽职守的大好人,闻言立刻道:“神君曾于我有恩,不妨直说,在下定倾囊相助。”
越往山海界去,路就越千奇百怪。
他问云中君借了两样东西———清心铃和日行云。
凡人常说,好人死后去天上做神仙,坏人就下地狱不得往生。这句话对,也不对。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世间好人不一定能上白玉京,坏人也并非不能往生。在天道的秩序下,凡人可以一步一叩首登天阶入白玉京,这被称为“有仙缘”,有的人则终其永生永世都见不到“神仙”,神与仙,只会活在他们的传说里。
世上大多数是没有仙缘的人,他们死后,不是“下阴曹地府见黑白无常”,而是去了山海界。
山海一苇,天地蜉蝣。
山海界专掌阴司亡魂引渡往生之事,煞气冲天,阴森至极。即使是成砚,也只去过两次。
一次为自己,一次便是应天命为了五皇子。
黑雾里现出一道门,成砚下了日行云,气息有些不稳,往后退了两步才站住脚。
桃止山,世人称之“鬼门关”。
他将包袱里的太阿剑拿了出来,暗自惋惜:这剑本是要送给三公主的,谁曾想居然要被他自己先开刃。
鬼门关煞气缭绕,成砚将剑化气收进袖中,身侧手指微动,一团明火登时照亮了大门。
“闭门不迎,便是桃止山的规矩?”
威压袭来,郁垒不得已现了身。
“白玉京与山海界互不往来,白帝并未修书,敢问圣微神君今日在此所谓何事?”
成砚淡淡道:“右冥神此言差矣,三界并行不悖,共佑人间,不能算互不往来。”
郁垒被话噎住,只亮出苇索拦在鬼门前,看这样子是铁定不让他进。
成砚轻声笑道:“我不愿出手。左右我也来过山海界两回,与你们酆都大帝算是旧识,于公于私你们兄弟二人都该将本君好生迎入桃止山。你说对吧,神荼?”
被点了名的左冥神再也不能装聋作哑,鬼门符纸化作一缕烟,烟里现出了形。
“哥哥!”郁垒急叫道。
作兄长的果然稳重许多,神荼示意弟弟收起苇索,自己的桃条也自行绕回了束腕上。
“神君可否等候在此,容我二人前去通禀?”
明火的光微微跳动,将神君的神态照得真切,神荼不敢多看,心道这两日是桃止山倒霉,先后遇上了两尊大佛。
明火渐暗,成砚终于开口:“不必通禀,我来并不是要搅扰你桃止山清净,小昆仑声名远扬,本君想顺道参观一番,还请左冥神引路。”
郁垒悻悻道:“又来一个!”
神荼当即瞪了他一眼,现在闭嘴为时已晚,成砚耳朵灵,闻言“哦”了一声,挑眉道:“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
郁垒自悔失言,不敢多说话,神荼抱拳道:“烦请神君过两日再来。眼下度朔山被误动了封印,已自行封禁,桃止山去小昆仑的路也被邪魔占据,崔府君下令不迎远客,请神君不要为难我兄弟二人。”
度朔山,正是小昆仑。
据说山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树干上有门,名曰鬼蜮,乃万鬼所聚之处,酆都大帝掌山海界,使神人守之,一名神荼,一名郁垒,主阅领万鬼。
虽然都叫“昆仑山”,但有一处不同,度朔山虽在山海界内,却不归桃止山管,三界从未有人弄清过这座山的所有秘密。
成砚蹙眉,度朔山相当于三千小世界,万年来自生自灭,不受三界管束,因山脚有鬼蜮而逐渐为世人知,如今哪里来的封印?既是鬼蜮,为何在万鬼逃离之后才封禁?
成砚压下心中困惑,慢悠悠道:“既然黄泉大乱,娑婆道邪魔横生,想必二位冥神真身已在度朔,不知本君多久能打散这两缕神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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