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偷我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给我往死里打！”
虞枕风在剧痛中清醒过来，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眼前全是闪烁的白星。
满怀恶意的皂鞋雨点般落到他身上，尖锐的耳鸣嗡嗡不停，宛如活生生往耳朵里灌了半斤水，扭曲的咒骂声断断续续。
“公公，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王储，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慌什么？区区一个质子，送进宫里来不就是让咱家玩儿的么——”
砰——！
混乱中，打人的太监只觉眼前一花，脚上一股巨力将他扯得摔在地上，随即心口剧痛，嘶声惨叫起来：“啊啊啊！”
为首的太监与宫女惊骇地倒退一步。
噗呲。
刚刚还在他们脚下抱头受辱的少年满手的血迹，用力地将插在太监胸口的镜子碎片拔丨出来，飚溅而出的血迹从他下颔滴落下来，抬眼时眼瞳极黑，映出惊骇成石雕的人们。
虞枕风一睁眼就意识到不对劲，想反抗却发现浑身都没有力气，像是饿了很久，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动一下手指都难。如果任由他们打下去，只会死。所幸，挣扎间，他摸到了一块圆圆的东西。
他才发现是一枚小巧的镜子，通体银白，光可鉴人，大抵是哪个宫女落下的。虞枕风没有迟疑，一把磕碎了，用力握进手心。
镜子的碎片足够尖锐，将他手掌割得鲜血淋漓，连镜面都被浸润得薄红，足以一瞬夺人性命。
虞枕风眼瞳漠然，冷冷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被吓傻的众人。
噤若寒蝉。
少年踉跄着从太监的尸体上起身，身形消失在重重宫闱之中。
“杀、杀人了……”
这时冷汗直流的宫女才反应过来，失声尖叫起来，但是很快被人摁住了嘴，身旁的太监恶狠狠道：“别声张！”
他再怎么说，都是他们的主子。
他们借着“东西被偷”的名义在这小子身上发泄愤懑，暗地里怎么欺负都可以，捅到上边的人那儿，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臭小子一向任人打骂从不还手，今天这出也是固定的乐子，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他发狠起来竟敢痛下杀手。
为了掩人耳目，特地选的是后宫中荒废了的后院，宫墙重重，错综复杂，平时很少人来，藏人也方便，没想到阴差阳错便宜了这小子。
“多叫点人，把那杀千刀的贱人找出来！敢杀我的人，看我不把他的皮剥了！”为首的太监咬牙下令。
“那、那这……怎么办？”小太监指着地上僵硬的尸体瑟瑟问道。
太监冷冷地瞥了一眼，语气平静：“在这儿找个地方埋了吧。这宫里本来就会吃人，今日算他倒霉。”
此时天已逐渐亮了，晨光一寸寸地漫过朱墙琉璃瓦，连这荒废的后院都显出几分静谧的温情来，身旁的枯枝都兜着薄薄的金箔。
太监一把将枝条坳了下来，用力揉碎。
“我看你能藏到哪儿去！”
*
“找到了。”
天光渐次亮起来，越过陈旧的窗柩，映亮了小小的静室。少女素白的裙裾无声地掠过发硬的地毯，行走间惊起细小的烟尘。
扶枝停在一处木架前。藏宝架是乌木制成的，通体温润，许久没人打理，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虽是冷宫，但为了充面子，架上还是象征性地放了两三件物什，缠丝金莲香炉、仙鹤祥云木雕、玉质斑驳的瓷碟，都均匀地落了灰。
她目光徐徐划过这几样摆件。
扶枝目光微动，没有迟疑，伸手将木雕与瓷碟换了位置，随即将香炉旋了半圈。
下一瞬，她身侧的白墙忽然嘎吱响起来，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暗门向后转去，往里瞧着黑梭梭的。
果然暗藏玄机。
——虽然此方世界规则压制，咒术法诀统统用不了，但是神识还是能勉强用用，能探查周身两尺左右的范围。
见过那个太监之后，谨慎起见，扶枝返回卧室，在侍女绿蔻的睡穴上点了一道。
之后扶枝趁着夜色，将冷宫通通走了一遍，边走边用神识查探，期间险些迷路，为什么冷宫也会这么大啊！
所幸，并非一无所获。
扶枝理了理裙摆，不疾不徐地走入暗室。
呲。
橘红的烛火映出少女雅致的下颔，满室幽暗一清。
暗室不算小，却被三面满满当当的柜子塞得逼仄起来，上边贴着字迹秀丽的纸条：小蓟、牛筋草、黄精……
全是药草。
还有一面墙，直通藻井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神识扫过去，全是治国理政的典籍，书里标记不少，还有认真的批注。
扶枝：“……”
这是皇后娘娘的必修课程，还是说……？
暗室中央是一张简朴的桌案，上面摊着一卷半合的《资治通鉴》，旁边整齐地码着包好的药包。
扶枝神识一“看”，里面是研磨好的粉末，每一样药材拆开来看都是益气强身的滋补之物，但是混合在一起后，却会催生出微末的毒性，长久积累下去，足以无声无息地摧毁一个人。
她原本以为会看到常见的砒丨霜之类的剧毒。没想到竟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下毒方式吗？
但是与绿蔻所说的“突发恶疾”对不上呀。还是说，下毒的另有其人？
不过，无论如何，这位“虔诚”的皇后娘娘身上的秘密，算是向她掀开一角了。
扶枝正要再细细探查，耳边却隐隐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动。
——有小老鼠溜进冷宫了。
她微微皱眉，当机立断放下手里的《资治通鉴》，转身出了暗室，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归位。
这间尘埃下掩藏着秘密的静室，重新归于平静，仿佛无人曾经来访。
*
后院宫墙处，脸色苍白的少年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地。
那些太监下手阴毒，虞枕风估计自己起码被打折了好几根骨头，每走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起舞，疼痛与理智来回拉扯。
他撑着墙根缓缓坐下来，手上未干的血迹蹭在朱墙上，宛如墙壁淌下的眼泪。
虞枕风眨去眼睫上湿润的汗珠，艰难地思考起来。之前明明还与姐姐探查那处奇怪的密林，怎么眼前一黑就到了这里？
这里是幻境？但是疼痛太真实了，不像是假的。
——姐姐呢？她遇上危险了吗？
思索间，他忽然听见有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朝这边快步走近，夹杂着熟悉的骂声低语：
“找到没有？”“没有！”“就剩这边没找了，那臭小子肯定藏在这里！”
他心弦一紧。
不多时，他模糊地听见敲门声。他们找到这儿来了！
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虞枕风咬咬牙，想要站起来离开，眼前却陡然发黑，一瞬间天旋地转，摔回地上。
动一下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
浑身狼狈的少年侧躺在地上，余光只能望见沾了他血迹的萋萋荒草，因为耳朵贴在地上，不知怎么地，原本模糊的对话声竟然逐渐清晰起来。
——“娘娘，您最近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
虞枕风忽然一怔。
——“我们管教不善，叫一个可耻的小贼偷偷溜走了，我们怕他会躲进您宫中，到时候若是伤了您，咱家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所以，娘娘您能否开恩，让咱家进去将那个小贼捉出来，也好让娘娘您安心呐！”
“说搜就搜，你当这里你家的后花园？再说，我这刚睡醒，你们就来敲门了，我哪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娘娘，小的们也是为了您好，您……”
“滚。我不想说第二遍。”
宫门轰然关上。
之前嘈杂得令他头痛欲裂的骂声低语，在这声干净利落的关门声后潮水般褪去。
天地寂静。
虞枕风一直紧攥着镜子碎片的手指缓缓松开，疲惫地闭上眼睛。
好困。可以睡一觉吗？
他放任自己逐渐沉入阒黑的意识深处。
下坠、下坠。
“——别睡。枕风，醒醒！”
他耳边朦胧地听见焦急的呼唤声。宛如砸进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圈的涟漪，他好奇地暂停下坠，向上看去。
好熟悉的声音啊。
“枕风，能听见吗？”
啊，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是、是——
“……姐姐？”
虞枕风艰难地睁开眼睛。柔和的晨光落入他眼底，映出一张焦急的少女面孔。
扶枝松了口气，想安慰地朝笑笑，嘴角却挂了铅似的千斤重，只道：“醒了就好。躺在这里会着凉，我扶你回房。”
他手心好像被什么利器割得鲜血淋漓，扶枝勉强冷静地撕下衣裙给他包扎了一下。起码先止血。
她小心地避开虞枕风的伤口，将少年架到自己肩上，一路上都在和他说话，怕他会再度昏厥过去。
刚好，可以借用一下皇后娘娘的药材。
*
“好了……”扶枝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一抹颊边，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了粘在脸上，她都没空去理会。
幸好，虽然灵力不能用，但是神识宛如一盏清晰无误的照探灯，枕风的伤势没有她预想的那么严重。她帮他接好断裂的骨头，绑上木板，手上的伤口也细致地重新处理过了。
扶枝抬起眼睫，正色问道：“枕风，你这是怎么——”
一阵响亮的咕咕声打断了她的话。
虞枕风：“……”
之前那么狼狈，也有这具身体太过饥饿的缘故。胃里涌上来熟悉的烧灼感，他不好意思地朝扶枝笑了笑，耳朵窘迫地红了。
扶枝涌到舌尖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起身到观音座下的供桌上拿了几个馒头递给他：“先吃点垫垫肚子，我等下去给你熬点粥。”
虞枕风点头。
他好奇的目光掠过静室内的观音像、檀香香炉、桌案上卷起的佛经，咬了一口馒头，没说话，目光却在问她。
处理伤口要在干净的地方进行，不然容易感染。扶枝想了想，除了卧室，竟然是这个每天使用、每天打扫的抄佛经专用静室最干净，干脆将他带到了这里。
扶枝：“唔，说来话长……”
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这时，两人忽然听见一声尖细的通报声。
“摄政王到——”
扶枝：“……”
可恶。光顾着照看枕风，竟全然忘了这回事！
时间来不及了。
扶枝当机立断扶起虞枕风，将一脸懵的少年藏到高大的佛经书架后，朝他比了比手势：噤声。
虞枕风咽下嘴里的馒头，乖乖点头。
扶枝正要出去，忽然发现自己外裙早就脏得不成样子了，被泥渍、血迹染得斑驳，一眼就会被人发现不对。
“……”她咬了咬牙，一拉裙带，飞快地将外裙脱了下来，素白的裙子飘然坠地。
眼下这方世界时值初秋，天气转凉，她怕会着凉，硬是多套了几层，此时脱去外裙，里面的衣裳仍然称得上优雅得仪。
扶枝匆匆整理好衣裙，没望见身旁少年呆愣爆红的脸颊，转出了藏经书架。
一转出去，发现人竟已到了，正望着观音像出神的模样，只留给她一个无声的背影。
他似乎很怕冷，哪怕是在室内，也披着厚厚的雪氅，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与氅边雪白的毛毛相映，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
这人是猫吗？怎么走路没声音？
扶枝轻吸口气，福身行礼：“妾身参见摄政王殿下。”
话音刚落，背对着她的摄政王宛如青天之下被雷亟，不可置信地一寸寸转过身来。
扶枝低着头，见他久久不说话，奇怪地抬头，正好与摄政王目光相撞：“……”
她陡然睁大眼眸。
扶枝涌至嘴边的话淹没在他用力的怀抱中。她脑袋空白一片，茫然地被他揉进怀里，呼吸间全是熟悉、清淡的柠檬味道。
大氅的雪白毛毛很柔软，蹭过她脸颊，好似埋进了云朵里。扶枝也像站在云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艰难地挤出极低的气声：
“……枕风？”
此时她才惊觉，不算与少年枕风的相处，其实严格意义上，他们已经分别许久了。
——自坠入冥河起，他们分离至今。
仿佛要弥补当时未竟的拥抱，他用力地收紧颤抖的手臂，少女原本宽松的衣裙贴紧皮肤，被掐出一段纤细柔软的腰肢，整个人陷进他怀里，腰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
他说：“……姐姐，我好想你啊。”
扶枝眨眨眼，清润的水雾一闪而过，用力地回抱他：“我也是。”
之前同心结的异样有答案了。怪不得、怪不得……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枕风没有在他原本的身体里沉眠，而是独独在外行走。阴差阳错，他们竟然进入了同一个幻境世界！
她原本以为是枕风神魂刚刚修补完，又横跨几年的光阴，才没有苏醒过来。
等等，魂魄在外行走，岂不是……
扶枝登时紧张起来，虞枕风却仿佛已经预料到她想说什么，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扶枝刚要松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一僵。
——佛经后，还藏着一个少年枕风！
扶枝直觉不能让他们碰见。
她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昏昏然的头脑立刻清醒了，顿时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扶枝：“……”
藏经架后，少年虞枕风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馒头。
佛经堆得很满，视野也被遮挡了大半。他看不见来人的模样，透过小小的间隙，却可以望见他的姐姐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腰肢盈盈一握，落在上边的手苍白修长，骨节明晰，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
不知怎地，他握着馒头的手用力地收紧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慌乱间不小心碰到了一卷没放好的佛经。
哗啦一声。
恰逢此时，外头的虞枕风似有所感，从扶枝肩上抬头，喝道：
“谁？！”
扶·夹心饼干·枝：我可以端水、我可以端水（喃喃）
来晚了来晚了抱歉！！可能是因为吃饭前用手机和人激情辩驳，我左手大拇指下边那块肌肉动一下就隐隐作痛，不得不一阳指，折腾了好久之后终于能正常写文了（吐出灵魂）终于写完了（爆哭）已经写得神志不清了，明天起来小修一下！啵啵大家！大家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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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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