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醒来时最先有知觉的是听觉。他听见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
“不大……一个月。多数坤泽孕中性情阴阳不定,您说有胡言乱语也属寻常。且坤泽孕中多思善愁,又身子娇弱,故常有滑胎之事,郎主也须多番重意。至于您所言近来总觉情绪失控,应也是结契后乾元与坤泽分开,无有对方信香的抚慰之因。只要坤泽回到身边,多相处些时日便可恢复往常。”
“多谢。先生这边留方,晚辈好叫仆奴予您酬劳——那苻大人,属下先盯人去给小弟煎药。”这是阿姊的声音。
“嗯。去吧。”苻坚的声音离得最近,就在他的头顶。
慕容冲意识逐渐苏醒,转动脑子琢磨了一番他们的话,终于反应过来。
他似乎是,怀孕了。
兴许是晕倒之前的疼痛过于剧烈,把他整个人疼清醒了不少。他现下没功夫因为有了苻坚的种而多愁善感——即便他不行了,慕容氏还在。兄姐、哪怕是他那个五叔,谁成了都好,只要复燕。他两世活着不就为了这个么?
他这次做的太糊涂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清醒之后慕容冲都脑子都灵巧几分,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此前自己所为的不满——必须得去稳一稳苻坚,他想。虽然有些恶心,但这个孩子来的或许刚刚好。
他动了动身子,下腹依然有些疼痛,忍耐不住,便吟痛出声。苻坚本坐在床头,听见声音,连忙低头把他抱进怀里,释放出信香极度温和地抚慰着他。
男人看着坤泽艰难地睁开眼睛,而后密长的睫毛颤动两下,加之面色苍白,带着股脆弱的病态,他还不及心疼就瞧见自个儿的坤泽皱着眉头,把脸埋在自己衣襟中,伸手抱住自己的腰小声叫唤:“陛下……陛下……”
昨个儿夜里还别扭着呢,今日一醒便委委屈屈撒娇,苻坚索性不去想更多,紧紧回抱住慕容冲,连声应着:“朕在呢、在呢。”
慕容冲生疏地散出自己的信香去和男人的香交汇融合,脸还是在男人怀里蹭来蹭去:“对不起陛下……凤皇以后不会再跑出去,不会再气你了,你不要生气。”他说着声音便开始颤抖:“凤皇错了,陛下如果以后不喜欢凤皇了,那凤皇就不要再活了……”
苻坚从昨夜见他下身淌了血,连忙去寻人找医师来回颠簸到终于保住他的身子又听闻他有孕。一波三折一夜未眠,是又慌又怒又惊又喜,见他一低头心里头的怒气儿却一丝都不剩,只余心疼了。听着人儿颤的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便连忙轻拍他的背:“胡说什么呢……朕怎么会不喜欢你。”
慕容冲的脸蛋埋在他衣裳里,他也看不见人儿什么表情,却听对方像是真的哭了:“陛下昨日对凤皇好凶,从前都没有过的。”
苻坚郁闷,本觉得是这小家伙自找的。再一想,他这反常作态定是有孕后坤泽的本性催至,自己昨夜也确实做的过了,于是抱住他哄:“昨儿是朕失态了,以日后不会了。”继而语气带着些笑意去抚摸他的腹部:“可不要再多想了,这回这孩子真是受大苦了。”
慕容冲猛然抬头去看男人,眼眶有些红,表情却是怔怔的:“……嗯,嗯?”
苻坚见他的模样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往他的腹部摸去:“朕的心肝儿有孕了,一个月。”
慕容冲已猜到,但还是装作一副惊喜模样,随即又抓紧男人的衣裳,慌张道:“可……陛下、陛下,凤皇肚子疼,会不会……不好了……”
男人一听便严肃道:“还肚子疼?”
慕容冲点点头。苻坚立马起身亲自去叫医师过来。双鬓泛白的中年男人过来又看了看他的面色问:“哪种痛?”
慕容冲想了想道:“就,肚子里有团气,滚来滚去的,然后有点痛……”
医师断定道:“是饿的。”
“噢……”
清河带人将他的汤药带过来听到这番话又连忙叮嘱人去给他做些吃食。
慕容冲抱着碗喝药,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瞅着姐姐:“阿姊,我想喝飞虹街那家羊肉汤。”
苻坚给人儿掖了掖衣裳,盯着他道:“先把药喝了,我叫人去给你买。”
有平民在,苻坚便不再以朕自称,清河也只得叫他苻大人,慕容冲晓得天王离了长安是桩大事,便乖乖喝了汤药又往他怀里钻,连带也换了称谓,“夫君,苦。”
听见头俩字儿,这下苻坚是真开怀了,琢磨着这俩字在嘴里来回嚼。故意做出一副苦恼态:“这可怎么办呢?医师叮嘱这些日子不能喂你吃蔗糖,夫君也没有办法。”
清河听得一阵牙酸,感到恶心。只觉得自己这小弟着实是有些做妖妃的本事耐力,又瞧着君主一脸幸福的模样眉尖抽了抽,扭头带着医师下去了。
慕容冲又不要脸,抬起来头对男人蹙眉撒娇,一副引人爱怜的作态,连着哼哼两声,他年纪还小,看起来当真是明艳可爱。
苻坚最吃他这副娇纵模样,低头看他喝了药后气色渐渐上来,嘴唇湿润红粉,又撅着,真是可口极了,男人便顺势道:“没办法了,那夫君只能陪着心肝儿一块儿苦了。”低头下去嗪住坤泽的唇瓣,舌头抵开他的齿关,缠住苔面发苦的舌在口腔里打滚。
慕容冲任男人抱住自己亲。不论前世今生,他扪心自问,自己是极爱与苻坚亲吻的,也无有原因。双手附上男人宽阔的背脊,整个人都被罩在男人的怀里,直到他呼吸有些困难,才挣开来。
他的脸蛋儿红红的,软乎乎又在男人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讲话,等饭菜来了下腹,缓了缓胃痛。便从男人怀里又出来,往床榻里腾了腾地儿双手捧着男人的脸蹭了蹭,看起来心疼极了:“陛下眼下都青了,都是凤皇不好。陛下休息吧,凤皇陪着你。”
见慕容冲又复往常模样,苻坚便放下心,拉开衾被也把自己送进去。方盖住自己,慕容冲便挤了过来,拨开他的胳膊,趴定他胸膛上才叫他收住胳膊。
苻坚忍不住笑他:“爱娇!再过半年多就要做母亲了,怎么还是这副孩子作态。”
慕容冲趴在他怀里嗡里嗡气道:“难道凤皇有了孩子就不可以和陛下撒娇了么?哪儿有这样的……那凤皇就不要喜欢它了!”
苻坚哎呦两声开始笑,收紧胳膊抱紧怀里的坤泽,低头深吻下去。
慕容冲在平阳修养了半个月才被苻坚派人接回长安。因着先前清河姐弟二人皆言兄母在此事之外,苻坚便由她二人之意。容慕容冲回长安后先去新兴侯府与兄母报个平安。
可足浑氏见儿子又回来了,便以为他夫妻二人是重修旧好,也为幼子高兴非常。因着清河早有信封寄到,说是慕容冲有了天王骨肉,她这便更是兴奋。饭后直接把幼子拉回房,孕中须得注意的事项一例一例与他仔细讲来。
慕容冲意外有孕本心情不爽,奈何从一开始就骗母亲做了场恩爱夫妻的戏,且一定要做下去。见可足浑氏双眼放光,一副女儿嫁的好的模样便觉有些好笑。
“好端端的,笑什么?”他娘讲的口渴,喝了口水。
“娘,您讲的再多也没用,情况又不一样,那么多万一呢,万一我这孩子没到出生就没了……”
可足浑往他头上敲:“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娘就你一个坤泽孩子,娇宝贝蛋样儿养大的,对你都没舍得说过什么重话,哪儿有你这样自己咒自己的!你是不知道坤泽流产对身子打击有多大!普通人顶多修养几年,坤泽那是要命的!”
一说到这个慕容冲就又撅了撅嘴,突然来了句:“娘,你可把我骗惨了!您之前说我是乾元,我都没想我会如今这样的。”
可足浑氏听到这个有些心虚:“那……那也没多大差别嘛,反正都很少。”
慕容冲反驳:“明明差别可大了!我都看书上说的,大英雄都是乾元,坤泽什么都做不了。”
可足浑氏理不直气也壮:“你别听他们瞎说!那是他们没见过牛气的坤泽。”
慕容冲幽幽问:“那娘你见过吗?”
可足浑氏为了证明自己连忙道:“咱们武宣祖宗就是啊!”
慕容冲登时瞪大了眼睛,一双灰蓝色的烟瞳满是不可思议:“太爷爷是坤泽?!”
可足浑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捂了嘴巴,愣了愣又去捂慕容冲的嘴巴:“小声点儿!这事儿是当年你爹跟我说的,本叫我烂肚里。”
她继续说下去:“武宣祖宗十来岁时候在咱们部落嫁过一回,不知是谁,但生了个儿子。后来慕容吐谷浑西迁后两年便以乾元自称,与段氏交好娶了你太奶,有了你祖父。没两年朝晋后认识了当时的琅琊王司马睿,也就是后来南朝元帝,竟生了感情,为他生了俩儿子!”她压低了声音:“其中大儿子就是后来的明帝!你看——那不是还是没阻止武宣祖宗做英雄!”
慕容冲听的眉头紧皱,有些消化不了。他成了坤泽但还能自我调节,但他实在没法儿想象上辈子他们慕容部人人敬仰,文韬武略的大英雄这辈子也成了个坤泽。
“算了……我还不如不知道呢……”
虽是这么说,可到底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期冀,想同慕容廆一样有些作为的。
可足浑氏去捏他的脸:“你乖乖的好好养胎,听见没有。”
回到凤凰殿时慕容冲已经完全同往常一般了,苻坚找回了自个儿的坤泽,尤是契妻还有了身孕,恨不能通告满朝文武。
本来看到他就躲的苻融送了份厚礼不说,苟太后看到他都开始笑得多了几分真情实意,日日遣宫人给他送安胎的汤药,恐他怨苦还兼赏他珠玉。苻坚一连几日双日早朝都从头笑到尾,下朝就往凤凰殿里钻:“凤皇,你不知道,自从晓得你有了后,丞相的病都好了许多。”
慕容冲忍不住斜目,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丞相上次告病是受凉,受凉十天都不见好那才奇怪吧?他还是带笑耐心答苻坚:“王丞相是国之重器,定能长命百岁的。”
才怪,后年就死。
苻坚把他抱在怀里揉他的小腹:“朕从未如此期待一个孩子降临过。”
慕容冲本想在哄好苻坚后打掉这个孩子,清河也写信来问过他留不留这个孩子。他是回的不留,不想清河回信却是让他留下,说是坤泽落胎太伤身,不建议他拿命搏。
他想了几夜,还是决定留下了孩子。总归弱质的女人都生得,那他也生得。
慕容冲听着苻坚的话,两手附在男人的手背上:“陛下再揉他也不会立马变大的。”
苻坚扭头去看慕容冲,他的脸比几年前初见时褪了几分幼气,却也没有很成熟,夹在中间,兴许是因为他肤白又如瓷玉,看起来比他那几个儿子都小上不少。这让苻坚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儿。
“你也快点长大。你这么大点儿一个,等到月份大了肚子坠下来,朕是真的害怕。”
慕容冲忍不住心里翻个白眼——怎么弄我的时候就没想起来我还这么小?
慕容冲因孕初,不能侍寝。可偏偏天王就是要与贵嫔粘在一处。于是夜里,苻坚再次坐榻把慕容冲抱在腿上,打开了《诗经》。
“当年朕读诗经时最感慨莫过于《桑柔》,着实是笔力千钧。诗叹百姓之困穷,又伤国事之昏乱;既探祸乱之根,又言救乱之道;既叹生不逢时,又伤救世无力;既责国君之昏庸,又斥群僚之弱柬;既斥责小人乱国之行,又指斥王之不能用贤。当时朕就想,倘若朕做了皇帝,定要除厉阶,绝不执热而不以濯。”
慕容冲真心实意地依偎在他胸口笑了笑,这男人总是在读完书后莫名其妙的热血一番,然后第二日须早起上朝时抱着他继续赖床。
苻坚真是一个很不实际又十分实际的男人,哪个方面都是。理想近乎于美观的野心,自信到自大,有时候慕容冲反感他,大多是因为觉得苻坚总爱戴着一副面具,面具上写着我要做圣人。可底下那副面孔他却看不清楚。
男人听见他笑,继续对他道:“你笑什么?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他回男人:“凤皇不懂怎么除厉阶怎么善为政,也不慕巨室天下所向。凤皇只要陛下慕就好啦,这样凤皇就可以每日和陛下在一起。”
苻坚盯着他问:“那你觉得朕以后在史书上,会是一个贤明的皇帝么?”
他抱着苻坚的脖颈亲来亲去,嘿嘿道:“陛下这么厉害,不仅是个好皇帝,还是个大英雄。”
苻坚咧开嘴笑:“那朕可真是不得了。不仅做了大英雄,还娶了你这么个大美人。”
慕容冲果然坐在他怀里同他笑闹,没一会儿苻坚就把下巴抵在他肩头上,叹了几口气。
“凤皇啊……”
“嗯?”
“朕那儿醒了。”
两人折腾到半夜还是没做到最后,慕容冲的大腿嫩肉被磨破了皮儿,怎么要都不给,气哄哄地从天王怀里滚过去拉着被子自个儿睡了。
禁欲的日子对两人来说都有些难熬,苻坚一心扑在慕容冲身上,全然忘了自己还有其他女人,只盼着春去秋来。
果真,娇纵的小贵嫔吃素听经,被折磨了四个月,在秋初才被宫医认定坐稳了胎。
于是这日双数,苻坚处理了军事,照常夜里来到凤凰殿。唤了几声不见人应,宫人竟也都不在。
便入内殿掀帘幕,去看自己的坤泽是否已睡了。
却见优昙瑞色的纱帐里燃着一束小烛。慕容冲跪坐在榻中央看他。夜里美人精致的面庞像拢了一层薄雾,艳绝不似凡人。白玉而筑的躯体外裹着欲盖弥彰的红纱袍,肉色若隐若现。
苻坚咽下口中欲言的话,遮帘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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