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真瘆人。”
已是一月有余，军队在森林间赶路，正值夜晚，夜黑风高。轮值的士兵在在火焰旁，低声交谈。
“可不是，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天气渐渐转凉。等我们赶到王都，大概就是秋天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
“军中也出现了……”留着胡子的士兵甚至都没有说完这句话——军中也出现了魅。
“前两天，团长才让我们新关押进去两个兄弟……其中一个，第二天早上就死了。”瘦削的士兵接上话。
“怎么死的？”
“异化程度太深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将牢笼撕碎，杀死了一个看守他的士兵。”
瘦个子说完这句话，打了个冷战，但还是继续说到：“因此他被卢卡恩团长亲手斩杀了。”
大胡子低下眼，在火旁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陷入沉思。
和大胡子不一样，瘦个子是亲眼见到那个死去士兵生前最后的模样。
他之前也见过那个士兵，那个时候他还十分健康。但是等他再次见到这个士兵时，他的眼中只剩下癫狂之色。
他手下摁着一个男人血肉模糊的尸体，鲜血淌了满地，而他仿佛正享受着什么山珍海味，满脸的餍足之色。
那时候他举着剑站在人群里，盯着这一幕，只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战友了，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个啖人血肉的怪物了。
“那另一个兄弟呢？”
“你是说本图？我前几天正好轮值过那边，他看起来现状不错，应该能撑到我们回到王都。”
想到那个骁勇善战的老兵，大胡子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就像你说的这位本图，总还是有人能够抑制住那可怕的诅咒，不去变成邪恶的恶魔的。”
瘦个子只能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能保持同样的乐观，只是觉得天气真是越发的冷了。
在两人未曾注意到的帐篷角落，火堆的光线无法照射到的一角露出一个怪异的影子。那人似乎察觉到自己影子出现在火焰照耀下，又立刻收了回去。
洛尔雯扯回自己的衣摆，观察着轮值士兵两人的视角变化，抓准机会溜了出去，直奔沿路两侧的森林。
在山林的高处，一片开阔的草地中间伫立着数颗长满青苔的岩石，月光照耀微风吹拂。
最近两天军队停留在城邦附近，只为了采买足够的物资后再继续前进。而洛尔雯有点厌倦被限制自由，白天里一直都在闭眼浅眠，直到夜晚才将铁笼拧开一会儿，逃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草地上一丛蓝色花吸引住洛尔雯的视线，她刚想伸手去摘，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是蓝纹草，它的汁液是有毒的。”
今夜是洛尔雯悄悄溜走的第六个夜晚，一直黏着她的柯兰达原来一直都不过是装睡，在今夜她将牢笼拧得变形时柯兰达提出她也想出去看看。
洛尔雯无所谓，只是一改往日面对她的温柔，低声说请不要跟着她。
虽然女孩还是跟上来了。
洛尔雯没有听取她的劝告，依旧顺从自己心意将蓝纹草折断，透明的汁液流出粘在她的指尖，不一会儿就发红起来。而洛尔雯只顾着欣赏蓝纹草在月光下的绽放。
“它们很像星星花。”那是她家乡最常见的一种野花。
“是的，它们和星星花同属月兰花科，蓝色花朵居多，夜晚绽放，大多数有毒性。”说起自己熟悉的东西，柯兰达的声音一下子平缓下来。
洛尔雯听到这抬头看她。
“你对花草很清楚？”
“是的，我的父亲是村里的药师。”
她往前走了几步，身形暴露在月光里，见洛尔雯没有那么排斥她的靠近，于是大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一点，坐在了岩石上距离她最远的一块地方。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最近的几个晚上，她又开始断断续续做噩梦，梦到父亲带回一块肉，红色的肉机理丰富，似乎还在弹动着，父亲微笑着让她吃下，只为了治疗她自打出生起就天生带着的体弱。她夜里满身冷汗惊醒，伸出手想要摸索到人类的温热，迷迷糊糊间才发现自己身边的洛尔雯不在。
在囚笼里，他们这些已经异变的人在黑暗也能视物，她绕开笼中其他正在休息的人，在笼里仔细地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洛尔雯的存在。
她担心了一整晚，到天亮后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居然发现洛尔雯又出现在囚笼里。
柯兰达从没有想过洛尔雯姐姐会逃走，以掰开囚笼铁栏的方式——在她印象里，洛尔雯比她年长两岁，整个人的气质十分温柔脆弱，是一个异变程度比她还浅的女孩。
异化程度浅，一般获得的力量就会小很多。就比如她自己，在染上诅咒后也不过是借由诅咒，在恶魔的力量下完善了自己天生不足的身体，让她能够大口又畅快地呼吸、奔跑而不是终日躺在床上。
她眯着眼睛假装睡着，看到洛尔雯徒手紧紧握住囚笼的铁栏，双手发出接触神力的烧焦声还依旧加大力气，那是彻底烧焦了吧？
直到那抹浅淡的神力印记彻底消散，铁笼也被她拧出一个可供人出去的缺口。
洛尔雯姐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魅？她的异化程度究竟有多深？这很明显不是一般程度的被诅咒者能够做到的事。她能够接触神力印记甚至毁坏它，接触新鲜血肉而不像野兽一样扑过去……
而拥有这样力量的她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
她甚至不知道洛尔雯来自哪里，更何谈这些故事。
但她的母亲曾经告诉她，如果你想要和人交朋友，那就从分享自己的故事开始，释放善意，好运就会向你走来。
“我的村庄就在我们正对着的这个方向。”
洛尔雯没有什么反应，但没打断她的陈述。夜晚让人变得脆弱，她迫切地想要述说点什么，好让堆积在胸口的情绪没有那么滚烫得叫人难以咽下。
“我从小就在这生活到大，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是。”
“我的父亲是个无药可治的药师，只会帮助他人治病，他是从落寞的巫师一族学到的知识。我也喜欢那些知识，这片森林里很多动物植物我都认识，但是我常年只能病卧在床，并不能时常跟着他一起出门。所以父亲会把那些他见过、没见过的植物画下来讲给我听。”
“尽管这样的生活并非十全十美，可是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样的一切呢？”
月光很亮，挥洒在地上，洛尔雯手里的花掉在了地上，她看到柯兰达正在哭泣。
但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陪着她。
“我们得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柯兰达跟在她身后，沿路折了好些花朵，洛尔雯叫不上那些话多的名字，只觉得五彩斑斓甚是好看。她不动声色放慢脚步，保证落在身后的女孩能够正好赶上她的步伐。
等到离驻扎的军营很近时，柯兰达把花扔在了附近的小溪里，她在那里伫立着看花朵飘远。
洛尔雯不免好奇。
“那是在干什么？”
柯兰达微笑着转身，看起来情绪也已经平静了不少。
“这是我家乡的习俗，如果在外无法再回到家乡，思念故去的亲人时我们就会在水里放一捧花。按我母亲的话来说，‘水会带去我们的思念和泪水’。”
沿着原路返回，她们看准时机绕回囚笼附近，洛尔雯趁守卫不注意伸手捂住他们的眼睛，手掌发热施展魔咒让他们短暂陷入幻觉，趁这个时机赶紧将牢笼掰开，两人钻了进去，又把铁笼掰回原样。
而那看守的士兵缓回神后，甩甩脑袋，只觉得是自己熬了一夜实在是困了。
黑暗的囚笼的里，两人的回来并没有让囚笼里的人发现。
柯兰达小心翼翼凑到洛尔雯身边，说到：“谢谢你，姐姐。我想我明天晚上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
——
又是一夜，洛尔雯在夜里苏醒，今天军队白日里赶路，带着他们一行关在囚笼里的人颠簸了一路，这让她心烦了一路。
不过，那个高大的青年长官又来给他们送食物了，是一些新鲜的时令水果。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味蕾已经遭到破坏，普通的食物味道与正常人所品尝到的并不一样了。
她笑着接过士兵递过来的水果，假装很好吃咬下一口，果然是如同白蜡一般的口感，但她依旧笑着对远远站在一侧观察着这里的杜兰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夜晚的降临，她再一次想要出去，哪怕只有月光也会让她时常因噩梦而困扰的大脑宁静下来。不过，最近她也有了一个新的去处。她再一次熟练的拧开铁笼，当她钻出铁笼想要复原时，铁笼边缘伸出一个女孩的手，随后是柯兰达睁大眼睛的一张脸。
她用嘴型对她说着：“带上我。”
洛尔雯无奈，她已经不知不觉跟着她在夜晚出来好多次了，一开始她还会想要留着她待在笼子里，可看到柯兰达越来越放松的表情她又忍不住将她也一并放出来。
柯兰达又有什么错。
她只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在这样混乱的时代猝不及防失去了亲人，背井离乡，整日待在笼子里，只为了到王城里去接受圣典仪式，捕捉最后的希望。
只是今夜似乎有所不同，洛尔雯嗅到一丝危险，军中的驻扎分布似乎发生了变化。在她熟悉的出溜路线上出现了不速之客，她们绕过看守的士兵，居然猝不及防在转角遇到另一个的笼子，但与他们的笼子不同，笼子上罩住的黑布被其中的人扯开一半，其中的唯一一个士兵在月色下露出他的脸。
那是个中年的男性，颓废地靠在铁栏上，闭上眼沉沉地呼吸着，像是睡熟了。
“本·图。”
洛尔雯并不知道这个人，柯兰达却知道，她声音发着颤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洛尔雯忍不住皱眉。
那个男人泛着白的鬓还有深深眼眶下那双灰色眼眸，不会错……
柯兰达的眼眸猛然变得鲜红，手背上已经逐渐被黑色的鳞片覆盖，颊侧皮肤下浮动着纹路，不断增生出黑色细密鳞片，已然是一副半恶魔的异化状态。她眼里充满决绝的恶念与愤怒。
笼中的男人听到这句轻声的呢喃，陡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
“他是谁，柯兰达？”洛尔雯顾不上戒备，她低声想要安抚柯兰达情绪。
“是他，杀了我的爸爸妈妈……”
笼中的男人缓缓眨动双眼，最终低声轻叹了一声。
“我记得你，小姑娘。”
[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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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蓝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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