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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戌时,云中城灯火渐次。

琉璃彩盏,灯笼高悬,各色光晕在青石板上蜿蜒流淌,将往来行人的衣裙染得五彩斑斓。

客栈门口的迎宾的幌子在晚风中轻摇,投下纷飞的碎影,远处传来戏曲声,呜咽婉转。

高悦立在客栈阶前,一袭荷色罗裙被晚风拂起涟漪。

灯影摇红映着她含笑眉眼,倒真似个盼着灯会的小娘子。

“走罢。”

身后响起白淮元的声音。她转身,堪堪停在他胸前半寸处。

白淮元未佩剑,腰间只悬着枚羊脂玉环佩。

高悦手持团扇,半掩朱唇,扇面金线在灯笼下流转。

“白将军也通晓这文人打扮?”

“昔年去洛阳,家父逼着学了些。”

语罢,他向前半步引路,袖口云纹无意擦过她腰间。

高悦忙提裙跟上。

长街华灯初上,两人并肩而行。

此时灯会正到热闹处,长街两侧的彩灯将夜幕映得如同白昼。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卖糖人的老翁手法娴熟,糖稀在他指间拉出的金丝;孩童们举着兔儿灯追逐嬉戏,灯影在地上跳跃;远处茶楼里传出阵阵笙箫,伴着说书人惊堂木的脆响,竟合成一曲太平调……

护城河边飘着无数莲花灯,烛光映着水面,恍若天上星河落入凡间。

高悦不由慨叹,这云中城灯火辉煌处尽是太平景象,哪还有临近边关要塞的肃杀之气?

“将军常逛灯会么?”

高悦忽在面具摊前驻足,纤指抚过一张小兔儿面具,白绒衬得指尖如新剥菱角。

白淮元摇头。

“初次。”

说着便执起一张红狐面具,笨拙地比划了一下。

“这个……更适合你。”

狐狸?

高悦险些失笑。

她没接,转而拿起旁边的钟馗面具,故意将鬼面贴向他颈侧。

“我觉得这个衬将军。”

鬼面之下,白淮元瞳孔骤缩,却在她要抽手时突然扣住她腕间命门。

掌心灼热似烙铁,语气却带着三分笑意。

“像么?”

青面獠牙后,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得惊人,竟透出几分少年般的赤诚。

高悦心头突得一跳。

她仓促转身时,杏色木钗轻颤,险些滑落。

“不像。”

她咬唇轻笑,耳尖绯色却非全然作伪。

白淮元付钱买下了小兔儿和钟馗面具。

“前头好像有杂耍,去看看吧。”

杂耍摊被围得水泄不通。

喷火艺人正吞下一口烈酒,忽地朝空中喷出三丈火龙。

火焰喷射的刹那,围观人群惊呼后退,高悦被人潮一挤,后背便猛地撞进一个坚实胸膛。

“当心。”

白淮元的气息拂过高悦的耳际,双臂却恪守着分寸,始终悬着半寸距离。

这般君子作派反倒让高悦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她忽地旋身,绣鞋“失足”碾过他的锦靴。

意料之中听见闷哼。

“可是踩疼你了?”

她仰起脸时眸中带着些许顽劣。

白淮元忽然将小兔儿面具覆在她面上。

“戴着稳妥。”

高悦取下面具,指向不远处的彩楼,檐下灯笼如霞。

“那边有灯谜可猜,我们去试一试?”

她本不该与他这般亲近,但今夜灯影婆娑,勾起了她记忆深处与家人相伴时最温馨的记忆。

一点温暖,便叫她一时忘却了那些血海深仇。

彩楼下垂着各色灯穗,每缕流苏都系着谜笺

白淮元信手拈来一张——“一家十一口”。

高悦悄悄抬眼。

这灯谜,太过稚拙了吧。

但白淮元却微锁眉头。

高悦见他凝神思索的模样,正欲提点。

白淮元眸中忽现明悟:“吉!”

“将军聪敏。”

高悦团扇掩唇,笑声清越如檐角风铃,被夜色一浸,便悠悠荡入他心底。

忽有清风过,一朵金桂悄然栖上她的云鬓。那小小花朵颤颤巍巍,恰似他欲伸又止的指尖。

忽闻铜铃清越,一队傩面舞者踏鼓而来。

朱红面具映着火光,每步都踏在欢腾的节拍上。长街两侧人群如麦浪起伏,唯他二人静立如潭中石。

白淮元的袖子掠过高悦的手背,空气中淡淡的桂花香混着烟火气,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上元夜——那时她还是个会拽着母亲衣袖要糖人的小姑娘。

人潮忽涌,高悦足下不稳,踉跄了一下,身子轻晃。

忽然腕间一紧——白淮元竟当众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掌中皓腕纤细,脉搏急跳如受惊的雀儿。

“别走散。”他声音低哑。

这句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的僭越。

可要松手已来不及——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蜷起,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高悦本该抽手,却任由那点暖意顺着血脉游走。

理智在耳畔尖啸,身子却自作主张地记住了他掌纹的走向。

灯火阑珊处,她忽然尝到唇间一丝疼——原来自己将下唇咬得这样紧。

此刻,他们像对寻常璧人,在满街傩面注视下手指相缠。

“鹊桥会开场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潮如决堤之水向西涌去。

人声鼎沸,白淮元的手掌始终未松,广袖垂落如帷幕,将交缠的十指藏进阴影里。

他护着她穿过人海,停驻在灯楼之下。

原本的空场,已经搭起七色灯楼,数百盏灯笼汇成璀璨天河。

当织女鸾车凌空而起时,满城灯火倏然暗下。

高悦仰头望着飘摇的光影,恍惚看见多年前的母亲。

“你说的对,”白淮元的声音忽然贴着耳际响起,“错不在承欢。”

高悦一惊。

转头却见他凝视灯楼,侧脸在光影中明灭不定。

“并州军令如山,从不伤及妇孺。”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转眼被笙箫声吞没。

她指节发白地攥住团扇。

灯色斑斓,白淮元的轮廓镀着柔光,眼底情意比星河更灼人。

那个秘密在喉间翻滚——她想告诉他,她就是高悦,她愿意......

“走水了!”

身旁骤起的尖叫撕碎幻梦。

高悦尚未回神,已被白淮元揽入怀中。

抬眼只见灯楼轰然倾斜,数百盏明灯如血雨纷坠。

人群如惊雀四散。

高悦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白淮元凌空抱起。

耳畔是灯架坍塌的轰响,手背溅上滚烫火星,可环着她的臂膀却纹丝不动。

白淮元踏着倾颓的灯架腾挪起落,衣袂翻飞间,带着她稳稳落在三丈外的安全处。

待双足触地,高悦才惊觉自己十指正死死攥着对方衣襟。

白淮元的领口被扯得微敞,露出一段凌厉锁骨。

“可伤着?”白淮元嗓音低哑,目光灼灼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高悦摇头,忽见他右袖焦黑一片。

指尖刚要触及,却被他骤然握住了手。

“只是衣服,不妨事。”

这触碰稍纵即逝,却让两人俱是一怔。

远处凌宇的呼喊破空而来,白淮元忽然后撤半步,将她喜欢的小兔儿面具塞进她掌心。

“收下。”

面具边缘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高悦抬头,看见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模糊的倒影,正被漫天飘落的灯纸渐渐淹没,恍若一场大梦将醒。

“将军!"凌宇已到身旁,“密报!”

白淮元身形一顿,剑眉微蹙。

“你送晴月姑娘回客栈。”

语毕转身便走。

高悦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满街残灯忽明忽灭,方才种种竟似大梦一场。

直到小兔儿面具的凉意渗入肌肤,她才惊觉自己竟将它紧贴心口。

指尖抚过面具白绒,恰似抚过那些未及出口的真心。远处最后一盏天灯正摇摇欲坠,像极了她此刻悬而未决的心事。

回到客栈,晴山递过密信时,烛火正映着高悦半边侧脸。

“雁门已按计划撤防,涿绛故意让白家的斥候瞧见商队出入。”

高悦指尖密信:“白淮元可起疑?”

“果然如涿绛所料。”

晴山眼含赞叹。

“凌宇今日亲至隘口,见商队运的尽是丝绸茶叶,戒备已松。”

“不够。”

高悦突然攥紧信纸。

“再找几个死士扮作袁允密探,故意在雁门附近被捕,身上需带着‘刺杀雁门守将’的密令。”

晴山蹙眉,不解:“?”

“父亲在雁门屯兵十万,就是因为它是大缙北境咽喉。”

高悦眸中锐利,神色肃然。

“若雁门失守,并州北境四郡危矣。袁允若想攻并州,怎么对雁门不动心……只有让白淮元专心对付袁允,雁门才会绝对安全。”

晴山恍然,立即转身传信。

更深露重时,高悦跌入梦境。

洛阳宫阙依旧,却见白淮元身着缙国将袍立于御阶之下。

她疾步上前,忽见寒光闪过——利剑穿透心口时,她竟不觉疼。

“为何……“鲜血涌出唇角。

白淮元眼底猩红:“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高悦猛然惊醒,晨曦已漫过窗棂。

案上膝琴下压着张字笺。

“赴雁门议事,暮归——元怀。”

字迹力透纸背,却莫名透着几分温柔。

她攥紧信纸,心口突突直跳。

这不在谋算之中,全然不在。

“阿月。”

晴山推门而进,悄声禀报。

“涿绛已备妥一切。”

高悦闭目调息,再睁眼时已恢复清明。

“传信涿绛,今夜依计行事。”

她起身推开窗,阳光扑在脸上。

“今夜子时,我要看到山阴的火光——照亮整个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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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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