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轻盈里藏着三分力道。
是青焰。
“晴月姑娘安好。"青焰手捧药盏,笑着道,“药好了。”
高悦接过青瓷碗,颔首致谢。
“这两日,有劳青焰姑娘。”
“无碍。”青焰摆了摆手。
而后,目光掠过案上字笺,不由慨叹。
“将军待你可真好。”
高悦执勺的手蓦地一滞。
药汤映出她微微晃动的眉眼,褐色的药汁泛起细碎涟漪,似她此刻乍起波澜的心绪。
青焰眼波微转,轻声道:“元怀二字,是将军母亲在世时唤的小字。知晓此名的,都是将军心头至亲。”
药香氤氲中,一丝苦涩漫上高悦心头。
第一次救他时,他就拿她当亲人了?
可那时,她只是不希望王琅得逞罢了,都未多看他一眼。
日后,若真相大白……
青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放在药碗旁边:“将军特意嘱咐的。”
高悦回神,身上掀开匣盖,里头整齐摆着几颗的蜜饯。
她怔然。
她很早之前,就不需要蜜饯来解苦了。
可鬼使神差地,她还是在饮尽汤药后拈起一枚。
蜜饯在唇齿间化开甜,她心里的成算也多了几分把握。
她着青焰收拾药碗的动作,忽然问道:“青焰姑娘与白将军相识多久了?”
“十来年了。”
青焰答得含糊,眼波却倏地一转。
似笑非笑的一瞥,好似看透了高悦藏在问话里的那点心思。
高悦被她这一眼看得垂眸,轻声追问:“那将军他...可曾对旁人这般上心?”
青焰已行至门前,闻言驻足。
一声轻笑后,她侧首回道,“未曾,这些年,唯晴月姑娘一人。”
门扉轻阖,蜜饯的余甘仍在舌尖缠绵。高悦独坐良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白淮元留下的字笺。
月色西沉,雕花窗棂的暗影掠过她的裙裾,如同道道枷锁。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沉闷的声响惊起屋檐上的鸟雀。
忽然,马蹄声碎,自长街尽头疾驰而来。
高悦三步并作两步掠至窗前。
但见月色如霜,四匹良马踏碎满地银辉。
当先两匹枣红良马上,白淮元与凌宇皆面沉如水。后头两匹乌骓马上,身着斥候衣物的二人肩甲染血,腰间令旗残破,显是经历了一番厮杀。
“晴山。”
高悦扶窗轻唤,声音里藏着一丝紧绷。
晴山闻声近前。
高悦眸光沉沉:“去探探风声。”
晴山点头应下,她又急急补了句。
“若有人问,便说是我要碗安神汤。”
待晴山离去,屋内烛火忽地一跳。墙上孤影随着火光摇晃,竟显出几分伶仃。
不多时,晴山捧着安神汤进来,汤药晃动的波纹将烛光剪成细碎金鳞。
“景泰刚传来的消息,涿绛已破山阴城门。”
她声音压得很低。
“至多半月,便能全据此城。”
高悦心头微微一松,如释重负。
案上舆图的山阴要塞处的火焰图示,已被她指尖摩挲得微微发亮。
此处既得,雁门北翼便如铁桶般稳固。
只是不知,慕容俨知晓消息,会不会与白淮元翻脸。
“白淮元的斥候带了什么消息?”高悦捻着舆图的边缘问道。
“刚听凌宇说……”晴山犹豫一瞬,抬眼看了高悦一眼,才接着道:“袁允与张禹一同进犯晋阳,那日在代郡营救我们的扶津将军,他身负重伤。”
“什么?”
高悦蓦然抬头,随后目光急扫舆图。
晋阳——并州西大门,此刻守军空虚。
白家军队主力尚在南边的上党与平阳的张禹军队鏖战......
她不由攥紧手中羊皮卷。
若白淮元驰援晋阳,刚到手的平阳必会再落张禹之手!
“去找白淮元。”高悦道。
晴山一怔。
“阿月!你要……”
她的话未说完,就见高悦已指尖轻点舆图,落在晋阳西北的汾水之上。
“晋阳有汾水天险。”高悦的声音冷静,手指沿着蜿蜒的水道一路向上,最终停在汾坡峡的位置。
“袁允运兵必走这里。”
晴山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只见汾水旁某条不起眼的小路被朱砂特意标出。
高悦的眸色深了几分,指节在舆图上轻叩。
“我有解晋阳之围的办法。”
此时,白淮元与凌宇争论正酣。
凌宇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晋阳城的木牌簌簌发抖。
“当务之急是稳住平阳!晋阳丢了还能夺回来,若平阳失了,再打就难了……”
“袁允若是渡过汾水,后果难以预料。”
白淮元的声音冷如铁石。
他指尖点在晋阳与云中之间的位置。
“晋阳没有天险,张允二十万大军,扶津带的轻骑撑不过三日,我们必须马上调兵驰援。”
争执正酣,房门忽然被推开,夜风倏然闯入。
高悦一袭素裙立在灯影交界处。
“白将军,凌将军。晋阳与平阳——”
她缓步上前,指尖点在汾坡峡。
“可两全。”
白淮元眸色深沉,目光掠过她紧攥舆图的指尖。
“离开公主府时,公主知我欲去雁门,便赠与我一张并州舆图。”
高悦手腕一振,舆图"唰"地展开,烛火将她的轮廓镀上金边。
“我们可借汾坡峡地形,以少胜多,打张禹和袁允一个措手不及。”
“几成把握?”白淮元声音沉冷。
高悦指尖重重点在峡谷最窄处。
“九成。”
她忽然勾起唇角。
“剩下那一成,要看将军敢不敢同我赌。”
“细说。”
高悦将舆图覆于沙盘之上。
“袁允和张禹的军队过晋阳官道需三日。”
她的指尖划过朱砂标记,沿着线条蜿蜒至峡谷。
“我们若取汾坡险道,一日夜可抵晋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接着,她以两指掐住晋阳官道:“袁允不知此路,我们可派步兵,于官道断其归途。”
白淮元凝视良久:“需多少兵马?”
“三百铁骑挫锐气,三百弩手伤命脉,三千步兵断生路。”
“好。”
白淮元解下腰间玉佩抛给凌宇。
“持此物去见云中城守将。卯时三刻,列阵出发。”
寅时三刻,马厩雾气氤氲如纱。
高悦正想挑马,忽见晨雾中一道玄色身影渐。
白淮元逆晨光而来,手机拿着一副轻甲。
“换上。”
他声音裹着雾气。
“青焰的软甲,肩颈处衬了金丝猬皮。你穿合适……”
顿了顿,又加了句。
“汾坡峡多飞石。”
高悦接过轻甲时,手背擦过他掌心剑茧。
软甲竟还带着体温,想必是连夜改制的。
高悦整甲而出时,曙色已染青天际。
列阵铁骑肃杀如林,玄甲映着朝霞泛出血色。
“会骑马么?”白淮元勒马而立,晨风拂过他腰间长刀,眉宇间凝着霜色。
她还未答话,忽便觉腰间一紧。
白淮元双手扣住她腰肢,发力向上一托。
枣红骏马扬蹄嘶鸣,却在主人一个眼神中被即刻驯服。
“险道难行。”
白淮元翻身上马时,玄铁护腕擦过她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他扯过缰绳将人圈在怀中,声音混着胸腔震动传来。
“你我同乘。”
随后,三百铁骑同时扬鞭。
尘烟中高悦后背紧贴着他胸膛,清晰感受到铠甲下传来的心跳。
与她一般急促。
高悦最初脊背僵直如弦,大军开拔方渐渐松泛。
不料行至羊肠险道,腰间又一紧。
白淮元单臂环来,竟将她整个人往后带了半尺。
“别动。”他气息灼热地拂过她耳后,惊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高悦耳尖霎时红透,连颈后雪肤都染了薄绯。
待到平缓处,她执意要独自乘骑,声音虽轻却不容拒绝。
白淮元也未多言,翻身下马时将缰绳递过。那匹枣红骏马竟似不舍般,低头蹭了蹭他掌心。
他轻抚马鬃,转而跨上一匹乌云踏雪的黑驹,如箭般掠向前阵。
三百轻骑疾驰而出,马蹄声碎,踏破拂晓霜华。
高悦纤指紧扣缰绳,感受着枣红骏马肌肉的每一次绷紧与舒展。
抬眸远望,白淮元挺拔的背影如墨色战旗刺破晨雾,始终冲锋在队伍最前端。那身影映着初升的朝阳,竟似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所指,便是晋阳血色弥漫的战场。
临近午时,凌宇打马近前。
他抛了只牛皮水囊给高悦。
“军师可还撑得住?”
他嘴角噙着惯常的戏谑笑意,与白淮元的冷峻截然不同。
高悦仰颈饮下一口,清泉润过喉间灼热。
她将水囊掷回,下颌微扬。
“凌将军多虑了。”
她刻意挺直脊背,不想让人看出这是她第一次长途奔袭。
前方白淮元忽然勒马回望,目光如电扫过她紧绷的肩线。
凌宇见状挑眉,故意扬声道。
“主帅放心,末将定会照看好晴月姑娘。”
话音未落,便挨了白淮元一记冷眼。
日影西斜,远处山峦已显出鹰喙般的轮廓。
高悦心头突地一跳。
昔年洛阳宫宴上,袁允醉醺醺的感叹,言犹在耳。
“汾坡峡夏秋蛟龙一怒,山洪一发,锐利难挡。”
她张了张嘴,却见白淮元正俯身听斥候禀报。
余晖将他侧脸镀成鎏金色,眉宇间凝着的寒意,将她劝退。
她抿了抿唇,将警示咽回喉间。
既为主帅,或许早勘破此间天险。
若未勘破,她亦有解决之法……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天际忽滚过闷雷,如战鼓催征。
高悦仰首,黑云翻墨,吞尽残阳。
转瞬,暴雨如天河决堤。
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铁甲上,山道顷刻成泽。
战马惊嘶,不安地喷着鼻息。
不一会,高悦攥紧缰绳的手指被雨水打得发青,软甲内衫湿透,紧紧贴在脊背上。
胯下战马也”……不安地甩动鬃毛,铁蹄在泥浆中陷出深坑。
整支轻骑如玄铁锁链,沉默地蜿蜒于危崖之间。
蓦地,一只手狠狠覆上她手背,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指骨。
白淮元纵身跃上马背,胸膛紧贴她湿透的后背:“我来。”
气息灼热地烫在她耳际,“路陡。”
“还有三十里就到了。”凌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压得极低,“斥候说张禹和袁允的游骑已经出现在官道附近。”
“传令,全体下马休整。”白淮元起声,“等雨小些再……”
话未说完,便被前哨骑兵凄厉的警示声撕裂!
“山洪!”
对于倾诉欲很强的人来说,写作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文字会听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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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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