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震惊与愤怒中，逐渐多了一丝恐慌。
白烨叹气，转头对路斐道：“你别吓人。”
“吓到她的又不是我，她只是看到了一些超出想象的东西而已。”路斐不以为然：“事实上，她不应该表现得这么震惊的，作为阿德莱德.斯图亚特的拥戴者，伊莲娜应该对自己偶像的事业有所了解才对。”
舷梯上，人影还在接连不断地从货舱里走出来，拖着死气沉沉的脚步，走下货船，走上货车。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伊莲娜戒备地望着路斐。
“你猜？”路斐远远看着那条长长的队列，淡淡地问。
“他们也是你的同乡人，”伊莲娜不可置信道，“可你却买卖他们？”
“我只是买，没有卖。”路斐说。
白烨移开目光，默默看向一边，咽下嘴边的话。
原则上讲，里亚斯那边的卖方，其实都是索默尔家族的下游成员，他们的生意全部受到家族高层的监督，所以细究起来，路斐实际上既是买方，也是卖方。
至于为什么卖了又买，这是路斐的事，白烨既搞不清楚他和斯图亚特家族那两位之间的弯弯绕绕，也没有向伊莲娜解释的资格。
“那你买他们做什么？”伊莲娜执着地追问。
“不买他们，难道送去海军手里吗？”路斐回过头，看白烨依然按着伊莲娜持枪的右手不放，说道：“没事，白烨，我们的伊莲娜小姐已经冷静下来了。你不用担心她会一枪毙掉我，以她的水平也做不到。”
白烨松手，推了推眼镜，又叹了口气，重新把头埋回屏幕上的论文里。
伊莲娜飞快地把枪藏在身侧，像是生怕路斐要给她没收了一样。
她确实冷静了一些，敌意已经消失了，但对路斐最后那句评论仍有些不服气。
不过现在不是争论路斐躲不躲得过她的子弹的时候。
“为什么不能送去海军手里？那位殊参谋长不是正在伊河港吗？你说过他治下的军队不会有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海军现在不也归他管吗？”伊莲娜问。
军队这种常年不见Omega的地方，把这么多Omega送过去，不用想也知道会闹出多少恶性案件。但如果路斐说，这种情况在殊勋治下不会发生，那么伊莲娜就相信确实不会发生，来到澳野这么多天，路斐没有在哪怕一件事情上出过纰漏，这是她亲眼目睹的。
“殊参谋长是来主持机密项目的，不是来专职治理行省的，他的精力要留在战场上，”路斐眼也不抬，“而且，就算治下严谨也不能送这么多Omega过去，既扰乱治军，又不合规矩，军队根本不会接收。就算送过去，这些人也只会被再次移交给海关之类的行政部门，更麻烦。”
虽说谁都知道，这些Omega是被非法贩卖到第一帝国的受害者，但行政部门又不能真的把这些活生生的人当做走私的“货物”来处理。那些Omega最后只能被算做偷渡，那可就是犯罪了。
伊莲娜默然，良久，忽然道：“路斐先生，您和殊参谋长的关系，其实没有传言中那么差吧。”
“你就关注这个？”路斐瞥她一眼。
“您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伊莲娜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有些沮丧的模样。
“那你觉得怎么做最好？”
伊莲娜茫然又讶异地抬头：“我？”
见路斐盯着她，伊莲娜蹙起眉，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我希望他们能得到自由。”
“嗯，”路斐不置可否，“然后呢？”
伊莲娜又想了想，道：“送他们回家。”
“继续。”
“帮他们找一份工作……”伊莲娜观察着路斐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没有让对方满意，越说越没底气，声音小了下去。“……我说得不对吗？”
路斐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安静，迎上再度走过来的走私商。
“货都装好了，您可以带走了。”走私商说着，警惕地看了一眼路斐背后的伊莲娜。
这个似乎只是个Beta的女保镖正冷冷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被一个女性Beta挑衅的感觉让走私商十分恼怒，语气也难听了几分：“付尾款吧。”
路斐摆摆手，示意伊莲娜礼貌一点，爽快地打款。
钱到了手，走私商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合作愉快。”
“期待下次合作。”路斐伸手过去，握了握手，招呼白烨和伊莲娜上车。
坐进车里，路斐打起方向盘，领着那辆满载着活人的货车离开港口的关卡，驶向早已租好的仓库。
路上，伊莲娜悄无声息地从后座探出头来，下巴搁在副驾驶的座椅靠背上，小声问：“……老板，我对待那些Omega的方法是不是不对？”
突然有人在耳边说话，把副驾驶座上专心读文献的白烨吓了一跳。
路斐边观察后视镜，边回答伊莲娜的问题：“你挺有想法的。跟阿德莱德.斯图亚特学的吗？”
“您不喜欢他？”伊莲娜小心翼翼道。
路斐的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伊莲娜脸上，停留了两秒。
“他在人权和公共福利上的做法，你照抄过来，意义不大。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可以等我们到了仓库后，亲自问问那些人的想法。”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与进来吗？”伊莲娜的脑袋探得更靠前了，追问：“可是，这些Omega是您买回来的……”
白烨不适应伊莲娜这种“正常”Omega的靠近，不自在地把自己蜷缩起来，抱着阅读器往下滑了滑，像是要从安全带下流淌走了一样。
“我要这些人有什么用？”路斐道。
“那您买他们是……”
伊莲娜想到了什么，看向路斐的目光亮了亮，顿时变得崇敬无比：“是为了救他们吗？”
“不是。我没闲到那种地步。”路斐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啊。”伊莲娜的崇敬之情刚刚萌芽就被瞬间掐死了：“那是为什么？”
“因为阿德莱德.斯图亚特。”
路斐把车缓缓停下，仓库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目的地到了。
“白烨，你留在车里看着，伊莲娜跟我来。”路斐解开安全带，交代道。
白烨头也不抬，触屏笔在阅读器上勾勾画画，看起来很忙：“帮我把前两天买的药每样带两瓶……不，三瓶过来。”
“知道了。”路斐甩上车门，对伊莲娜勾勾手指。
伊莲娜欢快地小跑着跟上去。
“你去安置这些Omega，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买他们是因为阿德莱德.斯图亚特。”路斐冲着货车，扬了扬下巴。
伊莲娜干劲十足，走上前，指挥货车司机打开货厢的门，亲自爬进货厢里，安抚那些Omega，路斐则站在旁边盯着，以防出事。
没过一会儿，伊莲娜就从货厢里跳了下来，身后跟着那些被贩卖过来的Omega。
路斐把仓库的钥匙丢给她，看她手忙脚乱地组织，安抚，说服，维持秩序，过程磕磕绊绊，但最终，还是成功把这几十个Omega带进了仓库里。
他也跟着走进去，指了个方向：“那边箱子里有被褥。”
伊莲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招呼Omega们去那边拿被褥。
路斐径直走向反方向。
仓库的另一个角落里，整整齐齐叠放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是这些天来低价买回的走私货物。
箱子上没有标识，但路斐清楚地记得所有货物存放的位置，他逐次掀开几只木箱，露出里面包裹着减震垫材的安瓿瓶，每种各取了三瓶出来，揣进口袋里。
这些是从里亚斯的黑市流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克瑞斯”的仿制药，或者配方和剂型略有不同的同种药物，少数是仿制的免疫剂。它们在第一帝国本土很少有流通，基本上走不出澳野，就会被这里的市场消化完。
两天前，殊勋传来消息，澳野的反叛军会给手下的Beta成员使用类似“克瑞斯”的药物，而服用了那些药物的成员产生的信息素，虽然不会像三年前在里亚斯的别斯兰医院恐怖袭击案中的Beta那样强烈，但却是实实在在包含着有效信息的真信息素。
魏玛当年放任“克瑞斯”在里亚斯黑市肆意流通，导致如今出现了太多仿制药和变种药，即便是路斐，也不清楚具体的状况。他一边让远在里亚斯的高级顾问谢韬整理出报告，一边把澳野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药物都交给白烨，用临时采购来的设备做初步的分析。
更多的，就要等他们进了澳城后，再从航空港运一些回去，交给“生命实业”的专业人员研究了。
路斐回到仓库门口，找了个箱子坐上去，枪就放在手边，监督秩序的同时，给殊勋发消息。
“我要从这里过去，你搞定一下。”
他附上一个地点，正是去私港的路线上那个被澳野军队封锁的关卡。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搞定了，可以直接通行。”
殊勋没问他要去那里做什么。路斐背靠着仓库的墙壁，打下“多谢”两个字，想了想，又在后面补充了一个“长官”，点击发送。
伊莲娜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路斐面前。
“安置好了？”路斐问。
“好了。”伊莲娜面带骄傲。
“他们明天会被送去私港，我可以联系船只，把他们送上岸，但之后怎么安排，全看你了，我不会管。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们是里亚斯人，全部都要回到里亚斯去。”路斐跳下木箱向外走去，关上仓库的门。
“我来处理？”伊莲娜瞪大了眼睛。
“你是这个帝国最有资源和声望的Omega，去联系你的资源，人总要做点与自己地位相匹配的事。”
路斐没说这样一来，他自己也能省点事。
莫里斯不喜欢人口外流，尤其是Alpha和Omega，这些Omega本就是路斐要想办法带回去交差的。
伊莲娜愣了愣，随即下定决心般，重重点头：“嗯，我会学着做。”
路斐敲敲副驾驶的车窗，对白烨指了指主驾驶座。白烨收起资料，和路斐交换了位置，发动引擎。
上了车，路斐拉好安全带，直截了当地说：“我买的不是Omega，是阿德莱德.斯图亚特的政绩。”
“政绩？”伊莲娜反应了好半天，回过神来后，表情再一次有些幻灭。
“你可以听完再下结论，”路斐继续说，“你知道索默尔家在里亚斯是做什么的吧？”
伊莲娜斟酌着措辞：“听说过一些，好像是替我父亲做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
“那么也知道索默尔家目前在里亚斯处境尴尬，仍然管理着那些‘不光彩的事情’，属于是里亚斯现任执政者的非正式合作对象吧？”
“嗯……”伊莲娜这次大概听懂了。内廷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她经常听皇宫内侍们传一些与政要人物有关的风言风语。
“就是这样。阿德莱德.斯图亚特拉拢了一个独立检察官查到了我的头上，莫里斯执政官承诺保下我，作为交换，索默尔家过去的一些‘不光彩的产业’就要送给阿德莱德.斯图亚特，作为他争取Omega与Beta人权保障的政绩。”
“……”伊莲娜还是幻灭了，表情有点伤心。
路斐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脸：“阿德莱德.斯图亚特本人并不知道我和莫里斯执政官的协议，他是真心为弱势性别争取权益的，你没有看错人。”
但伊莲娜还是有些伤心，闷不做声，缩了回去，独自想着心事。
路斐给她几分钟时间缓了缓，然后，才对车里的两人道：“这边已经没有事要处理了，明天我们就去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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