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林雾看着落在手背上的那滴泪，再看向舒明景。
瞳孔被泪水包裹，像沉在山涧溪流中的黑曜石，整粒整粒的泪水掉下来，她的鼻尖泛红，眼睛一错不错地将林雾看着，势必要个答案。
林雾被她情绪所感染，将手中篮子放下，拍了拍她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说：“国富民安，山河无恙，如今中国已经成立了七十五周年了。”
舒明景怔了怔，随即破涕为笑，眼底盛着的泪全都落下，像星子坠落，眼底不再晦暗，是迢迢银汉。
“真的？”
“真的！”
舒明景笑得灿烂，她双手一抬，就将林雾抱在了怀里，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所做的都是有意义的，那些牺牲的前辈，他们，他们在天有灵，也已经看到了，真好，真好。”
林雾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能感受到舒明景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更能感受到属于人类的体温，这让林雾对舒明景有了更加实质的感觉。
她是自己创造的，林雾一想到这点，心中的自豪欣慰等等复杂的感情油然而生。
所以林雾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背上，轻声道：“是的，真好。”
舒明景僵了一下，立马退出怀抱，脸上泛起薄薄的一层粉，可能是因为激动。
她抬腕看了眼表，发现离六点半还有五分钟时，连忙说：“雨务小姐，我今天要去同学家参加她的生日宴会，明天，如果明天可以的话，我还会再来的。”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最终在腮边，林雾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刮了下，那滴泪就落到她的指节上。
舒明景的脸更红了，她的眼睛刚被泪水洗刷过，看着林雾时像有星光，透亮有神。
林雾对待她，像是自己小时候对待瓷娃娃般，十分珍爱，不想看到她有任何难过伤心。
“没事的，你有事就去忙，不用为了来这里专门去路边等。”
舒明景眼神闪烁了下，她垂下眸子，低声说：“不麻烦的。”
山间开始吹起了大风，刚刚天边露出的一角阳光已经被乌云遮挡，四周的竹林黄桷树被吹得东倒西歪，舒明景的树莓折褶裙被吹得散开，灰暗的天地间霎时变得秾丽，折褶里的莓果露了出来，果子在山野间十分适宜。
渝州的夏天变脸很快，轰隆雷声从天边传来，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舒明景连忙低头将手伸进手提袋里，她拿出一把雏菊油纸伞，塞到林雾手里：“要下雨了，雨务小姐，这把伞你拿着，时间到了，我马上要走......”
她将伞塞到林雾手里后就消失了，话的尾音还留在空气中，林雾在心中给她的话尾添了个“了”字。
林雾低头看着伞，这伞是之前舒明景在红绿灯路口打过的，木制伞柄处有浅绿色丝绦。
这叫菲菲伞，在当时标志着时尚跟浪漫，是罗曼蒂克的标配，能够晴雨两用，伞面上是专业画师绘制的图案。
林雾在地里站了会儿，感受到雨滴落下来时，立马提起脚边的菜篮，将伞放在胸前，倾身往前跑了起来。
这样的伞，她又怎么舍得用呢？
林雾回到家时衣服淋湿了一半，胸前的那把伞只沾了几滴雨点，她将菜拿到厨房，原本想要帮忙做早饭，却被母亲拦住。
“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等会儿下来吃饭，顺便把你那屋窗户关上。”
林雾只好点头，转头将鞋柜上的油纸伞拿着上了二楼房间。
她将油纸伞放在了书架上，浅绿色丝绦穗子在风中晃动，像一只小风铃，林雾笑了笑，用手拨动了下。
洗完澡下楼，外头还在下着暴雨，一家人吃了早饭就各忙各的，林父是村委的会计，吃完饭就出了门，林母冒雨也要到菜园子里转一圈，林雾则回到房间开始创作。
回到家后，早睡早起生活变得规律，林雾脸上也扫去了往日的疲惫，她双目灼灼地看着屏幕，啪啪啪打下一串的字。
累了就看看窗外，暴雨洗刷过的绿意清新葱茏，鼻息间全是植物的清香，还有......
林雾将目光上移，落到了浅绿色穗子上，只要看到，心情就变好了呢。
她虽然嘴上说着让舒明景明天不用来，但心底的期待她自己清楚。
因为第二天的相遇，她开始想话题，要聊些什么好呢？
问她未来想做什么？她现在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的女性工作选择太少，洋行职员、纺织厂女工、记者编辑、护士，甚至交际花、电影女明星。
林雾并没有设定她未来的职业，或许记者编辑更适合整个故事的讲述。
就这点，林雾认为两人就可以聊很多，所以她暂定明天就聊这个话题。
-
舒明景睁开眼，她站在了山间的路上，心底的热潮却还未退去。
一想到现在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她就抑制不住地激动，雨务小姐那句话给了她极大信心，她应该去做些对社会更有意义的事，至于念大学，什么时候念不行？
但人的青春又有几年，男人能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女人何尝又不能为救国救民付出一份力，相夫教子不该是新时代女性的追求，她们应该走出宅院，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舒明景忽然觉得她的前景逐渐光明，有什么东西在冲她挥手。
可能是一种叫信念的东西。
她还不清楚，或许可以跟雨务小姐聊一聊。
舒明景逐渐视林雾为人生明灯，海上灯塔。
她相信她能够去到八十七年后，得以窥见未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这是上帝给她的使命，她要去完成。
一想到雨务小姐，舒明景又没出息地脸红了。
“喂，舒明景，你怎么又走神啦！”
耳旁传来好友雅丽的嗔怪声，舒明景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这已经是她今天数不清次数的走神。
每次走神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雨务小姐。
“又脸红又脸红，舒明景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谁了，要不要本小姐给你们撮合撮合。”雅丽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又将目光一一扫过客厅里的所有男生。
今天是雅丽十九岁生日，请了班上同学到家中聚会，留声机里放着西洋乐，同学手中晃着红酒杯，大家学着大人的模样，在这一隅和平和谐的小天地里欢快娱乐，仿佛忘记了如今的动荡疮痍。
不过偶尔一天的放松也是可以的，不是么？
“是孙建滔？还是何浩然，不会是江承景吧。”雅丽一一猜过去，还说了好几个男生名字。
舒明景觉得她目光太过明显，声音也不小，连忙制止：“别乱说，我对谁都没那个意思。”
雅丽回头看她，发现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说：“从拍毕业照那天以后起你就心不在焉的，每次想入神后就脸红，一脸春心荡漾的样子。唉，你也别有负担，现在是新时代了，媒妁之言父母之约这是糟粕，现在都倡导男女自由恋爱。”
听她提起恋爱，舒明景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雅丽真是误会了，她解释道：“我最近只是在想将来要做什么。”
雅丽穿着粉色欧亘纱蓬蓬裙，她像个小公主，露出来的一小截小腿上穿着白纱丝袜，此刻正一晃一晃的，她答道：“当然是念大学啊，听我爸说复旦大学要搬过来了，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去。”
要是换作以前，舒明景会附和着应下，只是今天她犹豫了。
雅丽见她没出声，蹙了蹙眉，小声问：“你家里也催你结婚吗？”
舒明景注意到她用也字，反问：“你要结婚？”
雅丽抬了抬下颌，道：“喏，就是那个男人，我爸他们介绍的，说他爸是什么银行行长，专门趁我开生日party来见面交流呢。”
舒明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男人一身挺括的西装，梳着背头，与雅丽的父母聊着天，举手投足十分绅士。
她收回目光：“你怎么打算的？”
雅丽叹了口气，耸耸肩：“反正是要结婚的，我也无所谓，这男人看着还不错，而且我爸说等我结了婚再去念大学也不耽误事，两人就先了解了解呗，合适再谈。”
舒明景欲言又止，她想说这跟包办婚姻有什么区别，雅丽不是说要追求男女自由恋爱吗？
不过她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这是别人家的私事。
“诶，你呢？家里没介绍对象吗？”
雅丽没有觉得自己问的有什么问题，毕竟班上好多女同学毕业就结婚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她们能念到高中已经是家中条件极好的，父母也较为开明的。
不过舒明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理所应当地以为女性除了嫁人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她低低应答：“没有，还没有。”
目前还没有，她不敢保证以后。
她忽然想问问生活在八十七年后的雨务小姐，她对待嫁人这件事会怎么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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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雾都遗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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