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恒殊林边缘，铃子坐在悍娇背上，俯身问云拂影。
“不了，附近抓妖兽、采灵植的修士这么多，都是恒殊林的特产，我想挑着给材行买点。”云拂影向应长歌和铃子点头致意，双方就此分别。
恒殊林西边是荒石林，靠近仙凡大阵，人迹罕至。东面群山环绕，其中探山谷的地势较为开阔，是进恒殊林最热门的入口。
商业嗅觉灵敏的修士已在此处摆上了摊位，卖歇脚灵茶的、卖符的、卖大容量乾坤袋的，看这氛围，像是要把恒殊林掏空。
云拂影站在一堆碎石上眺望远方，恒殊林开放的消息传播之快，进出探山谷的修士乌泱泱一大片，比她刚来时更多了。
许见澄身披雾蓝长袍，在一群快步走的修士中拔足狂奔，一马当先，惹得周围修士也跑起来，生怕自己落后一步，与什么珍稀灵植灵兽擦肩而过。
“在哪？”，许见澄一眼就看到了黑皮高个的云拂影，抓住她胳膊急忙发问。
云拂影见她更急，压抑着的心切之感突然松缓下来，“跑不了的，我带你去。”
云拂影能理解许见澄的情绪，她找沈页，是想让他死，许见澄找林月照，是想让她活。伴修需要双方自愿，强迫人的法子也有，而且很多。
“寻常修士进阶后灵障会提升，但灵扩患者哪怕进阶成功了，灵障只会进一步降低，”许见澄解下长袍，露出一身利索劲装：
“灵扩患者活不长，所以我不知道发展到最后会是怎样，沈页明显是个例外，若照例推断，他会越来越像个凡人。”
“沈页越急迫，林月照……”，她说不下去了，云拂影在心里替她补全——
装得越讲理，心思越龌龊，她不觉得沈页有同情心耐心之类的人味，林月照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沈页死死捏住不放，林月照不从，她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你觉得，林月照会和他伴修么？”云拂影问。
“不会，”许见澄笃定地说，“她向来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那更糟了。
云拂影带路，两人在密林中奔走跳跃。恒殊林的灵气不比灵脉浓郁，但也远超散修城池。
云拂影失去灵根后，就不需要专门打坐起聚灵阵，灵脉通道全天候开启，随时随地炼化灵气。
负星城灵气稀薄，她进恒殊林就像饿了一年的饕餮闯进粮仓，灵海蹭蹭上涨，带来生理上无可替代的满足感。如果不提危险，她真的很想在恒殊林好好待上一阵子。
很快，两人抵达横木所在的位置，御兽宗的人已经离开，周围不见其他修士的身影。
云拂影双手抱起横木，用力掼到一边。许见澄单膝跪地，捻起打结的细枝，嗅过后，掐断嫩茎观察汁液，“没错，就是使君花。”
“但它并不是长在此地。”随着许见澄起身，细枝被连带着拉起，不见根系，像是被人随手抛在这里。
云拂影先前看不清楚，如今挪开横木，只有这一小段的使君花，显然不是影像中林月照走过的那段路。
许见澄倒不失望，恒殊林里有使君花这一发现已足够重要，证明林月照的“托梦”不是她凭空臆造的幻影。
她顾不上去细究为何已绝迹的灵植再度现身，只知道林月照就在恒殊林的某处，心头一热，攥紧细枝就要出发。
举目四顾，才惊觉恒殊林如此辽阔，没有方向，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她。
“许见澄，这里有狼族留下的脚印。”
云拂影蹲在一旁，摸了摸横木下的泥土。巨树倒地，压平了部分印迹，细看还是能发现几个模糊的轮廓。四爪，浑圆肉垫，大小也合适，是恒殊林狼族的足印。
她突然生出一个猜想。
许见澄在她身边蹲下，云拂影抽走她手里的使君花，细枝扁扁的，但不是被巨木整个压平那般规整，中间有几处略高于其余部分。
云拂影把细枝放回远处，比对着泥印微调，刚好横穿一只完整的狼爪印。
许见澄看着她的动作，渐渐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问道：
“是狼族东迁中留下的，对吗？”
云拂影点头。狼爪印不止一组，说明有好几只狼前后并肩跑过此处。根据各种印记的形状和叠加来看，完整的脚印最先落下，其次是使君花枝，它被紧跟其后的几只狼爪踩踏，最后巨木倒地，保全了以上所有痕迹。
“狼族迁徙不可能断断续续的，它们是在一夜之间全体撤离恒殊林，”云拂影拉着许见澄一同起身，“这些动作连贯发生，没有其他妖兽打断，所以，使君花是从狼族身上掉落的。”
“狼族去过使君花生长之地。”许见澄喃喃道。
“跑路的时候身上还有，它们不仅去过，而且是从那儿过来的。”云拂影补充。
许见澄歪头对着她笑：“还是你脑子好使，给你接诊是王园做过最靠谱的事。”
如果没有云拂影，她也能接到恒殊林开放的消息，但能不能找到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就难说了。
以自己的性子，多半在林子里到处乱窜。与林月照同处一地，甚至可能近在咫尺，会给她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忙慌。
幸好云拂影一直很冷静，没有被误判扰乱思绪，缜密地分析推断，也不曾责怪她的急躁。林月照也是同样的作风，许见澄一瞬恍惚，她眨眨眼，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
“狼族往这边走，”云拂影挥手比划着，“我们反方向找过去。”
可惜别处的爪印就没有横木挡着，被妖兽和修士踩乱，光她们立足之地，不久前站着御兽宗、商队、吴边，脚印凌乱，根本看不清狼族的来路。
云拂影想说要不先在外围兜一圈，转头看见许见澄整个人趴在地上：“狼族爪印有股特殊的气味。”
“脚臭味？”
许见澄无语地看她一眼，“妖兽使用灵力的方式和人修不同，尤其是狼族这种自成一派的。”她掐诀抚过爪印上方，好像看到了什么，解释说：
“妖兽的散发的特殊气味，有时是某种状态下外泄的灵力。狼族东迁，迅疾、戒备、听令，需要高度的集中，由此杂糅出了这种独一无二的气味。”
“独一无二……只有东迁的脚印才有。”云拂影眼睛一亮，“外泄的灵力，不就等于施法痕迹么，探阵能重现一地短期内的施法痕迹！”
她也凑上去，“如果我能识别这种特殊灵力……我怎么只闻到了土腥味……”
“不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这是医修的技艺：望灵眼，简单来说，能看见病气，捕捉妖兽气味是延伸用法。”
许见澄骈指按向云拂影的太阳穴：“望灵眼也可以帮人看到病气。”
一股轻柔的水灵力流向云拂影眼前，爪印上多了几缕亮蓝色，许见澄移开手指，亮蓝色消失。瞬间的工夫，足够让她看清这种施法痕迹。
云拂影起身，左手掐诀，椿木心悬于其上，右手划过半空，金光渐次亮起。为了让探阵锁定单一痕迹，云拂影大胆删改了阵纹。
金光如烟花般溃散，化作无色波纹，阵成。
横木西面的草丛亮起几缕蓝色，“走。”
两人第一次配合施法，却像合作过无数次那样自然又默契。在巨大的恒殊林里，这条亮蓝色的明路格外纤细。
云拂影从未这么长时间地撑着一个阵法，灵力损耗还在其次，随着混杂灵力不断涌入，探阵时明时灭，像电路出问题的台灯。
许见澄以为这是阵修特意节省灵力的方法，她看着阵内一长串被点亮的脚印，感叹道：
“这阵的范围远超我用过的探阵阵盘，是为了让我们少走岔路吗？一定很费灵力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
为了让变形阵纹顺利起阵，考虑到自己混杂的灵力，云拂影注入了大量灵力，阵成后无法调整，只能耗着。
大半年的阵法实践下来，她慢慢确信混杂灵力并非决定成败的关键，当今常用阵纹的范式限定了灵力纯净程度，她只能通过冲量去激活这些阵纹。
要是有不限灵力的阵纹格式就好了。
阵法说到底是能量的转换与流动，纯净和混杂是相对的概念，混杂比起纯净，只是能量的结构不同而已。
无灵根给修行添了不少麻烦，云拂影从未怨天尤人。那样只会消磨心力，令人对前路徒增忧惧，最终陷入自怨自艾的蹉跎中。她可不想这么虐待自己。
爪印领着二人深入密林，四周一片幽暗，随风飘荡的树冠操控着日光，突然投下几块跳动的光斑。
巨木高耸入云，粗壮的根系破土而出，扭曲攀缘，身处其间，顿觉自己渺小如蝼蚁。
潮湿的腥土味，混杂着落叶的腐烂气息，一种原始的不安扑面而来。
前方起雾了，树影僮僮，在深深浅浅的灰色中张牙舞爪。
“戒备。”云拂影唤出披甲，对身后的许见澄小声说。
雾气越来越浓，万物的轮廓变得模糊，每一抹阴影都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云拂影肌肉紧绷，小心翼翼向前迈步，脚下的苔藓湿滑黏腻，像是某种妖兽的呕吐物。她感官全开，不放过任何一丝光影与声响。
没有灵府的限制，云拂影肆意捕捉着各路不知名的幽幽灵气。
一阵细碎的鼓点声由远及近，突然闯进她毫无防守的大脑！
云拂影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咚喈……咚隆……咽咽……”
云拂影耳膜鼓胀，好像听到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心跳声。
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某种强大的威压排山倒海般袭来，探阵熄灭，云拂影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
朦胧中有人抱住了她，大声呼喊着什么。
你是谁……我是谁……
一根银针插进眉心，耳边传来翅膀拍打声。云拂影深吸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心跳如鼓。
“你醒了，”许见澄搀着她，脸色苍白，“吓死我了。”
“刚才是什么声音？”云拂影问。
“一只大鸟突然飞进来，被我赶走了。”
“之前呢，那些心跳声是什么？”
“什么心跳声，我没听见，”许见澄仔细端详她的脸，“你哪里不舒服吗？”
云拂影额间全是冷汗，她拔下银针，还给许见澄：“没事，太紧张了，突然头晕。”
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像是有人往她脑袋里灌进飓风，某种玄妙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雾散了。”许见澄扶起云拂影，四周又清晰起来。
恒殊林祥和宁静，在云拂影眼中，却多了层无法形容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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