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殊林，是活的。”云拂影喃喃道。
“当然是活的，”许见澄转过来看她，“这儿不是寂灭之地。”
不，云拂影在心里摇头，她不是指恒殊林里的活物。
在她眼中，林中万物让渡部分生命，互相支撑，形成一个巨大的共生体，于无形处显露神通。
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能量，她死活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方才的变故如一场幻梦，不期而遇，戛然而止。想深究，又无处下手。
“你若不舒服了，马上告诉我。”许见澄见她神情恍惚，补了句：“我是筑基后期，只要不是大问题，我都能给你治好。”
“哪些是大问题？”云拂影问。
“我治不好的就是大问题。”
行。有主任医师的风范。
撑起探阵，继续前行。两人走了近一个时辰，爪印中使君花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预示着她们离使君花的原生地不远了。
幽蓝爪印停在一处水塘边，面前，是大片大片的使君花，干瘪衰败，与枯草无异。
云拂影深吸一口气，如同误入一场寂静的葬礼。
许见澄走近，薅了把枯枝碾碎，“结果而败……使君花百年才结使君胆，都被摘走了。”
“使君花无法人工培育，只能自然生成。”许见澄给云拂影看掌中的粉末，“轻碾就碎，这些枯枝还挺立着，不久前才被摘走。”
“是狼族，”云拂影说，“狼族摘了使君胆后东迁，会不会它们一直在等它结果，恒殊林只是狼族的药田，妖域才是它们的归宿，所以摘尽使君胆后，一夜间全跑出去了。”
“狼族非得拿到它，使君胆有什么用？”云拂影问。
“人修结金丹，妖兽结兽丹，有了使君胆的辅助，成功率近九成。”
“嘶，好东西啊。”云拂影感叹，修士冲击金丹的难度很高，不是修为到了就行，有些修士被灵质框定了上限，再怎么使劲也升不了金丹。除此之外，结丹时的心境、灵气环境、灵府稳定性等等，都会影响成败。
“这么多使君胆，以后谁还敢惹狼族。”许见澄拨开枯枝，“话说回来，这里不像是林月照走过的路。”
使君花一丛贴着一丛，密密麻麻，无从下脚。而影像中，林月照走在一条林中小道上，使君花枝就在路边。
云拂影挤开枯枝走到水塘边，探身看去，水面如镜，无波无纹。一只爪印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显然是从水下过来，难道下面也有使君花？
这水脏得很，只能看到自己的脸。云拂影用灵力包裹一颗石头，缓缓放进水中，才下几寸，她感觉不对，赶紧提起来，石头已经融解，裹面的灵力也被侵蚀大半。
随着它一同跃出水面的，还有一缕深灰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空中。
许见澄眼神一凛，快步走过来，掐诀唤起望灵眼，贴近水面往下看去——
“水下全是这种雾气，毒辣得很，暂时没发现存活的生灵。”
两人对视一眼：“下吗？”，“下”。
许见澄递来一颗丹药：“闭气丸，可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
云拂影接过一口吞了，自认识许见澄后，她的装备都精良起来了。往常她下水，都是靠着体修的身体素质硬生生憋气，也能撑半个时辰，就是难受得很。
披甲术笼罩全身，云拂影刚要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自己是个修士，每次都这样，这都几年了，穿越前的习惯依旧根深蒂固。
云拂影背对水塘，慢慢淌下去。一碰到水，毒气就如蚂蝗般争先恐后地吸附上来，披甲瞬间被腐蚀掉一层，云拂影耗着灵力不断填补。许见澄用灵力罩住全身，在她身后丝滑入水。
水下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两人划动水波的声响，光线昏暗，云拂影攀着河床慢慢下沉。林月照走过的路很可能已被水淹没，毒气融解了沿路的所有灵植。
云拂影踩上河底，脚下是厚厚的一层灰粒，她走了几步，地势格外平整。放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两人背靠着背向前摸索。
走了近一刻钟，云拂影发现不远处的灰雾似乎更浅一点，毒气在水下流转，纷纷绕过那里。她抬手拍拍许见澄的肩膀，示意朝那里走去。
这是一个狭窄的入口，离水面不远，不知通向何方。
许见澄转身，和云拂影凑在入口周围。云拂影打入一道灵力，很快，灵力碰壁，反复折返后跃出入口。这下明白了，是个洞道。
云拂影率先游入，上浮一小段距离后，她探出水面，抓着岩壁往上蹭。
洞道越来越窄，云拂影高个宽肩，缩骨后堪堪能挤进去，手脚紧贴石壁，没有多余的操作空间。
这就苦了底下的许见澄，她个子小巧，钻进窄处不成问题，只是头顶有个不动的家伙，需要她助力推一把。
终于，云拂影抵达洞道尽头，半个身子出去，两手撑地，把自己拔出来后，伸手拉起许见澄。
许见澄脸上布满轻微的灼伤，肩部被岩壁蹭破了皮，浑身不是灰尘，就是碎布。
“没事，被灰雾燎了几下，”没等云拂影问出口，许见澄先抢答了，“你呢？”
“没伤，我锻过体。”云拂影说。
“加多不压身啊。”许见澄吞下一颗药丸，伤口瞬间恢复，她给自己施过清洁术后，看了眼灰头土脸的云拂影，没忍住朝她也丢了一个。
这是一个山洞，不大，空气稀薄，伸手不见五指。云拂影撑着常规探阵溜了一圈，没发现施法痕迹。
两人唤出灵火，照亮四周，洞穴内长满了各种喜暗灵植，大部分都没见过。一些菇类被灵火一照，发出点点淡绿色的荧光。
如果河床就是林月照走过的路，当时还没有河水，入口清晰可见，这山洞，很可能就是沈页关押林月照的地方。
两人心中升起同样的疑问：他们显然不在此处，去哪了？沈页如愿了吗？
许见澄扯落石壁上的灵植，摸索叩动着，试图找出可能的暗室。云拂影向山洞中央走去，一脚一株灵植，突然打了个趔趄，踩进一个深坑。
挺奇怪的，山洞中央怎么会有一个深坑？
云拂影掏出匕首，齐根割断一片灵植，随手丢到一边。扫清障碍物后，她发现深坑比自己想象中更大，几乎占据了地面三分之二的空间。
“抬头。”许见澄指着洞顶。
与深坑相对应，洞顶中部向上拱起，长满了同类灵植，云拂影操纵着匕首将其割下，一个同样巨大的突起出现在眼前。
顶部拱形的山洞很常见，但地上这个坑是怎么回事？
云拂影蹲下细看，伸手抚摸坑壁，是粗糙的弧形纹路。她举着灵火凑近，有点像受热熔化又凝固的痕迹。
不过，这山洞的成分……
云拂影转身看了看附近平整的地面，确认自己没有误判。
“许见澄，这里发生过一场火灾，但是，”云拂影抿了抿唇，表情严肃，“整个山洞都是由垒甲石构成，极其坚固……”
“灵火都无法熔化。”许见澄接过话，开始感到不安，“除了天雷，还有什么能做到？”
寂静的山洞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云拂影调转灵火，看见被她割断的草茎正在地上爬行，瞬间汇聚成一株更大的灵植，根须像触手一样分立，支撑着一朵怪模怪样的大蘑菇。
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蘑菇慢慢绽放，不规则的弧瓣中央，一只眼睛突然睁开！
它有两个瞳孔，蒙着一层薄翳，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双方都僵住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停滞。
诡菇先动，根须弹起，转眼间已至近前，云拂影打出道道灵力，都被它一一躲过，身形之诡谲，甚至超过那名魔修乔棋。
她们从诡菇两侧撤到山洞另一头，擦肩而过的瞬间，触手般的根须突然伸长，狠狠抓向二人，二人几乎同时贴地滑行，堪堪避过一击。
毫不停歇地，诡菇眼中喷射出大量腥臭黏液，云拂影一把拉过许见澄，启动护盾阵盘，噗噗噗，阵上瞬间冒起了白烟。
“天，这是走地菇吧。”许见澄双手夹着数十根银针，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
“……好像是真的，变异成这样，亏你还能认出来。”云拂影看着扒在护盾阵上的眼睛，直犯恶心。
寻常走地菇比它老实多了，可能是生长环境的原因，这只不仅长出了眼睛，而且攻击性大增。
走地菇成熟后合体脱落，实力可比筑基后期的修士，这只变异的显然超过了这个界限，实力直逼金丹。
诡菇调转身子，根须对着护盾阵拼命延伸，在它的戳刺下，淡蓝色光辉令人不安地向内缩进，快要撑不住了。
云拂影打了个手势，许见澄点点头。护盾阵一撤，诡菇故技重施，两人迅速闪身避过黏液，数十根银针射出，闪着寒芒封住了诡菇五面退路，一朵弧瓣被银针穿透，诡菇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直直往下坠落。
云拂影化骨为刃，在这面故意留出的退路下蓄势待发，小臂挥出一道绿光，诡菇被拦腰斩断。
云拂影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一声怒骂脱口而出。
只见分体的诡菇蠕动着，长出了新的身躯，一只变两只，速度不减，猛地又朝她们扑来。黑暗中，更难捕捉它们的踪影。
两人狼狈躲闪，山洞里灵力横飞。云拂影上蹿下跳，把身法发挥到极致，就是无法伤到这只不及一人膝盖的小蘑菇。
她喘着粗气，幻视穿越前满屋子揪蚊子的惨痛经历，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诡菇，蹬地飞起一脚。
诡菇力气也不小，跟她的鞋底对抗上了。双方角力，又同时泄劲，诡菇贴着石壁滑下来，断了两条根须，速度依旧，但怎么看都有种跛脚的感觉。
“有用有用，压扁它！”云拂影大喊，更来劲了，追着诡菇跑，手脚随时准备拍烂它。
在意想不到的变故下，攻势一转，只要躲过诡菇的黏液，体型优势瞬间显露出来。
云拂影熟练闪避，在它爬进深坑的瞬间，向里一跳，角度刚好，诡菇眼朝下被死死压住，四十一码大脚威风凛凛，任它挣扎，岿然不动。
观许见澄的银针有感，穿刺不会让它分裂。云拂影弯下腰，骨刃从鞋底穿过，给诡菇来了个透心凉。
再看另一只，被银针扎成了刺猬，颤颤巍巍迈动着根须，被自己滑稽的细脚绊倒，彻底不动弹了。
“就这？直逼金丹？”云拂影觉得自己高估了它。
“我对妖兽对标的修为阶段一直抱有怀疑，毕竟人修的实力也不能单凭修为划定，更何况是了解不多的妖兽。”许见澄说。
云拂影把诡菇扒拉到一块儿，用灵火点燃，这才彻底解气。
火焰燃尽后，原地留下一颗眼珠。
云拂影捡起，表面的薄翳不在了，浑圆通透，中心一抹细微的绿色。怎么看都不像眼珠子，双瞳原来长在薄翳上，是只假眼。
“怎么越看越像木灵根啊，”云拂影把圆珠移到眼前，“你知道吗，沈页也是木灵根。”
许见澄没回她，蹲在深坑前掘土。
“不过沈页怎么可能只剩一颗灵根，除非他死了。”
云拂影扯起嘴角，似在嘲讽自己的异想天开。
“沈页要是死了，林月照肯定活着逃出来了，怎么样，这个结局不……”
云拂影笑着看向许见澄，一下子愣住了。
她在颤抖，双手抱住脑袋，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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