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贺生生打了一激灵,这下彻底清醒了。
他哪还顾得上别的,抓起马鞭,随手拎了个小厮就急吼吼往府外冲:“开府门,拿令牌,调兵!出大事了!”
一直以来,他只当薛玉嫣以美色迷了秦北衡心智,想着秦北衡这些年孤单惯了,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做皇后就做皇后吧,也不曾阻拦过,谁曾想竟是放了个祸患在皇宫!
萧府上下一片兵荒马乱,萧长贺本人已经无法顾及,纵马疾驰到城门前。然而他此时回头一望,巨大的宫城正浸在静悄悄的夜色里,宁静祥和沉睡着。
萧长贺这下也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贸然出城取兵了。毕竟这事急不得,他总不能深夜往皇宫里闯。
下一刻,宫城蓦然被无数火把照亮。
喊杀声震天,萧长贺瞬间浑身的血直往天灵盖涌,被震得头皮发麻,拿起令牌中气十足大喝一声:“定宁侯萧长贺在此!陛下有难,立刻开城门!”
—
薛玉嫣咬着苍白无比的嘴唇,瞪大了双眼怔怔看着他。
盛妆失了颜色,她嗓子发紧,张了几次口都不曾发出声响。
耳畔传来轰鸣,薛玉嫣却分不清那到底是殿外的打斗声还是她自己晕眩之下产生的幻觉。
秦北衡今日难得没有穿玄色,换了身藏蓝的常服。腰带上系了一块双鱼玉佩,细看不难发现,鱼尾的方向与薛玉嫣那块截然相反,却又彼此相对。
藏蓝色扎得薛玉嫣眼眶发酸,她别过头,不忍再看,手腕却猛地被人握住。
“元乐。”他低低喊她。
“别再忘了我。”
薛玉嫣身体剧烈颤抖,目光不敢与秦北衡相对,只能移向烛火旁燃尽的一炷香。
最后一点香灰随风飘落,薛玉嫣闭上眼,尝试着动了动手腕。
秦北衡的手就那么轻而易举被她甩开,重重砸在桌角,他嘶声,眼里却仍然带笑,无限纵容地凝视着眼前站起身的裙摆迤逦的少女。
“对不起。”他声音嘶哑又破碎,带着经年积累的执念,情意浓得化都化不开,只好揉进只言片语,“让你等了那么多年。”
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却没有任何力气,秦北衡弯弯唇,本想笑她最后还是没忍心下毒,却终究没再说话——他望见薛玉嫣红了眼圈。
兵戈交接声一路传进青凤宫来,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秦北衡没有回头,甚至余光也不舍得分过去半点。
他目不转睛看着薛玉嫣,仰起的脖颈修长又脆弱,就这么暴露在薛玉嫣面前。
男人眉目舒展,朝她张开双手,语调放得很轻很慢:“来吧。”
“不想我死在别人剑下,就亲自动手。”
堂上灯火通明,门扇大敞,夏夜燥热的风卷进正殿,薛玉嫣却浑身发冷。
她站在秦北衡面前,头脑空白,世界里只剩下剧烈的轰鸣。趁她一动不动的空当,身披甲胄战袍全副武装的陆驯已然跨上台阶,抓着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
薛玉嫣只用垂眸,就清楚了剑的主人是谁——冰冷剑鞘上,衡字刻得分明。
“陛下。”重兵包围的青凤宫满是肃杀之气,空气中漂浮隐约的血腥味道,陆驯面容隐在沉沉盔甲下,只露出冷峻的眼睛。
“真想不到陆大人也有站队的一天。”秦北衡也没动怒,见陆驯毫无行臣礼的意思,干脆含笑往后靠了靠,姿态慵懒闲适,“都说陆大人身正,最是清白,如今看来,却是那群老家伙栽了跟头。”
“这也不能怪臣,谁让陛下信任臣呢。”陆驯步步逼近,长靴踏过地面发出清脆声响,也像敲在薛玉嫣心上。
他径直来到薛玉嫣身后,无比虔诚地撩袍跪下,行臣礼。
“又见面了,殿下。”
双手将秦北衡的剑捧过头顶,他语气坚定:“请殿下杀了他,亲手报仇雪耻。”
“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不必再顾虑了。”
薛玉嫣没看他,抬手将剑拔出来,露出寒光凛冽的剑刃。
她垂眼,冷淡地往阶下一扫,入眼都是陆驯带来的兵卫,威风八面守在青凤宫门口。
也许是目光停留久了些,陆驯咬牙,终于狠心去揭陈年伤疤:“陛下是英主明君,太子殿下亦是明君之材,皇后娘娘温柔仁善,若不是因他而亡国灭门,我东昭如今必然河清海晏,歌舞升平。”
秦北衡眼里终于少见地流露出愕然。
他挺起身,凤眼急迫地投向薛玉嫣:“我没有——”
尾音剧颤,剑尖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没入心口。
刺破的锦缎迅速被鲜血浸得湿透,藏蓝生生染上了刺目的艳红,比薛玉嫣张扬明丽的大红色宫装还要艳上几分。
他的剑是多么快的一把好剑,取人性命也不过眨眼之间。
秦北衡缓了一息。
直到他垂下眼睫看到长剑映出的银光,似乎才完全意识到,薛玉嫣当真用他的剑捅进了他心窝,没有半分偏移,也没有半分犹豫。
他凤眼卷起剧烈风暴,漆黑得吓人,良久,忽然低声道:“你的剑法,退步了。”
在薛玉嫣惊恐的眼神中,他弯唇一笑,伸手握住插在身前的那截剑身,与薛玉嫣对视,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对付敌人要一剑毙命,不是么。”他声音冷冽,“这么浅,你再耽搁下去,等对方反扑?”
薛玉嫣眼底漫上水雾,咬牙多用了三成力。
那剑越往深就越重,她手指都开始颤抖,若不是秦北衡扶住了剑柄,只怕会歪到另一边去,偏偏秦北衡就那么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陆驯等在一旁,皱着眉,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然而他侧耳细听,除了薛玉嫣急促的呼吸声,再无其它动静。
血越流越多,几乎在秦北衡身侧形成一片浅浅的血泊。薛玉嫣闭上眼,任由秦北衡带着她,向心口更深处用力刺去。
他明明已经饮下了那杯下药的酒,此时理应全身绵软无力,却还能抓着她的剑往下按,力道惊人。
“你看着。我再教最后一次,还没到最深处,不用力是杀不了人的。”薛玉嫣闭了眼,秦北衡仍旧不肯放过她,紧紧盯着她的脸,声音急促。
他唇角都没了血色,脸上泛起微弱死气的苍白,眼神却漆黑而固执,以至于薛玉嫣被这眼神死死缠住,挣脱不开半分。
“你疯了。”薛玉嫣声线颤抖,终于抑制不住染上哭腔,她自己也分不清此时是恨意更多,还是害怕更多,“我会,我从来都会,谁要你教了!把手放开!”
“不需要我。”秦北衡呢喃一声,忽然笑了。一点点将手指从剑刃上掰下来,指缝渗出晶莹的血珠,他浑然不觉,只望着她,眼里浮现出阴郁的痛色。
“你原来,一直都这么恨我,是不是?”
“是。”朦朦胧胧的光影洒在薛玉嫣眼底,摇曳着,像翻过了几页旧事,“祁见夕,不对,应该唤你阿衡。”
“是你去找我阿兄喝酒对不对。我阿兄把你当好友,你却趁他喝醉拿走钥匙,放火烧了国库和皇宫。”她顿了顿,“你带了那么多人,里应外合,五月连拔数城,六月包围皇都,你要生生毁掉东昭。”
“那你至少让他们堂堂正正地战死……也比烧死好。”她眨眨眼,有晶莹的珠串扑簌簌落下来,“知道吗,你放火那日是我的九岁生辰。而你本来打算连我一起烧死的,阿衡你是不是忘了,你亲手锁了我的殿门啊。”
秦北衡身体也微弱颤抖着,他带血的那只手抬起来,似乎想拥抱她,却在半空无力垂落。
“我……不知道……你过得这么苦。”他艰难地看向她,没染血的手攥得很紧,整个人苍白又破碎。
“不是我……唔。”伴随一声闷哼,他垂眼看看终于完全贯穿的剑,又费力地看向几近失控的薛玉嫣,扯了下唇角,神色黯淡,“我若是能早一点……罢了。”
“嗤——”
最后一声响。
然而这并不是薛玉嫣将剑抽出的声音。
薛玉嫣回过身,只看见陆驯立在原地,满脸惊愕,胸口直直扎着一根箭。
门外萧长贺整张脸紧绷着,手指用力扣着弓弦,放下长弓,大步跨进青凤宫正殿。
“给我上!”
他身后涌进乌压压的兵卫,殿内瞬间混乱不堪,倒下的尸体不计其数,陆驯单手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半跪在地,死死撑着一口气。
“丞相大人好走不送。”萧长贺怒气冲冲大步走向陆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神情阴戾,“真当京城没人了是吧?敢造反?爷给你脸了!”
“不可能,我已经用虎符控制了驻军……你哪来的属下?”陆驯捂着伤口,猛地拔出箭,正要趔趄爬起来,却被萧长贺死死踩住后背。
“你才哪来的属下!”萧长贺一见满地尽是秦北衡的血,眼都红了,手臂上青筋暴起,抡起拳就往陆驯身上砸,“他是你能动的吗!无耻!”
“你拿的那是什么玩意儿,那就是个假货!骗骗你得了,这也能信!真虎符怎么可能流到你手里,你当我们陛下吃素的!”
陆驯在这一下又一下的重击中意识逐渐模糊,却又前所未有的清醒——难怪,难怪他拿出虎符时,禁卫军首领是那副神情,难怪那些人按兵不动,只让他带两千人进宫。
从最初,这就是一盘注定要输的棋。胜券在握的幕后掌控者从来只惯着薛玉嫣,却没想过让他和云折歌真的赢……
他不甘心,眼前已经被额头滚落的血珠挡得模糊不清,却还尽力昂起头颅去看秦北衡。
秦北衡就靠在那里,依旧苍白而虚弱,心口大片鲜艳的血,像彼岸花盈盈绽放。
他半睁开凤眸,睨了陆驯一眼,忽而勾唇笑了。始终紧攥着掩在身侧的手有意朝向陆驯张开一半,终于让陆驯看清了他掌心藏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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