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2018年春,还未入夏。回南天忽至,湿闷黏腻,携着漂浮的水汽,肆意侵略常溪市。
接到电话的时候,云裳舒正摆手婉拒柳念递来的烟。看清备注,原本懒散靠着香樟树的她,瞬间心虚地掸净空中的烟圈。即使并不是她抽的。
滑动接听,清嗓:“妈妈。”
“阿姨说,今天下课你没让她来接。是跟朋友在外面玩吗?”
视线扫过疼得龇牙咧嘴的精神小伙。
云裳舒转身,无言几秒,指尖摩挲着树皮。
“......是的,柳念想试试城北那家新开的日料,我陪她。”
云岚没怀疑:“好,在外注意安全。零花钱还够用吗?妈妈等会再打给你。”
“很够。”云裳舒看着斑驳树皮。想着什么,轻轻眨眼,“其实,我压根就不需要这么多钱。”
“有钱才有底气呀。”
少女咬了下唇,最终欲言又止,“嗯。”
机场贵宾休息室,旅客都在自主用餐。云岚朝休息区走,身后的女孩安静跟着。她挑了张按摩椅坐下,忽然道:“妈妈今晚会回家一趟。”
“真的吗。”眼眸微亮,怕对方反悔般,云裳舒立即,“说话算话。”
云岚笑着揉揉太阳穴,“算话。”
“我知道了。”女生眼睛弯弯,猜测着,“是不是这阵子的工作忙完啦。”
停顿几秒。应当是上一名旅客余留的时间,身后的按摩椅并未扫码付款就开始运作。云岚忽然觉得不太自在,直腰。
“不是。”
她又觉得这件事迟早得让对方知道,犹豫过后直说。
“引月会跟我一起回来,以后就住在家里。”
笑容僵在脸上。
喜悦过后的当头一棒,让云裳舒的负面情绪更加滋生。她蹙眉,“什么。”
“你池阿姨的女儿呀,妈妈之前提起过的。”察觉到女儿语气中的异常,云岚补充,“你不是总嫌家里太冷清,无聊时候只能跟猫说话。”
“现在多位姐姐,平时不论是学习,还是生活方面的事。都可以互相沟通交流,对不对?”
女声还在耐心劝说,语调温和,让人挑不出错。云裳舒捏紧手机,还是没说话。须臾,她沉默着挂断。
明白对方暂时无法接受,云岚在心里叹声气,将手机熄屏,视线往身旁去。
女生双膝上放着一只毫无logo的纯白色书包,手搭在两侧,唇抿着,从被自己接回来到现在,没有主动开口过。
察觉到目光,池引月也微微侧眸,二人对视。
太像了。
看着这张脸,思绪有瞬恍惚。刚浮起的念头又重重沉落。云岚面上不忍,低头几秒,调整好神态后。
轻声细语。
“没关系。等晚上回去,就当做是自己家。你母亲是我一生挚友,阿姨肯定会为你安排好所有。”
“还有你外婆。”云岚看出她的顾虑,“我会定期给她打一笔钱,也找了镇上居民帮她修缮房屋。冰箱空调这些家具都会安置好。那边的事,你不用太担心。”
池引月点头,眉眼总算有瞬波动,“谢谢您。”
-
云裳舒这天根本没去机构上课。她拜托朋友帮自己躲过点名,骑着电瓶来到这条巷子,赴地痞流氓的打架邀约。
真废啊。细胳膊细腿,像竹节虫。
她转身之后所见到的情景,就是竹节虫在地上狼狈打滚。
柳念感受到她挂断电话后的低气压,踹男生几脚,“以后还敢勒索学生吗?”
“不敢,不敢了......”
他身上满沾泥沙,头发也脏污不净。看一眼就心烦。云裳舒不耐地啧一声,赶人,“滚。”
竹节虫跑得很快。
“怎么啦。”柳念见她心神不宁,用肩膀撞她,“逃课被阿姨发现了?”
云裳舒没回答,眼睛垂着摇头。
见她情绪似乎不佳,柳念干脆转移话题,“澳挞今日买四送一。”
“澳挞?什么时候开的。”女生果不其然被吸引。
柳念推着她出巷子,朝电瓶车走,“前天刚开业。我吃四块,你吃送的那一块。”
云裳舒笑骂句:“是人话吗。”
琢磨着她情绪好些了,目的达成。柳念推着车掉头,也笑,“走吧走吧——”
甜食能抚慰人心。当然,是一时。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云裳舒将一步三回头的柳念赶回家,自己坐在街边长椅上,没打算回去。
风有些大了,灌满外套。她拢了拢,发丝又被吹得凌乱。
低落情绪同夜晚侵袭般,压迫着心脏,闷得喘不过气。
不知发呆多久,云裳舒总算动作磨蹭着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无数消息、电话,如同炸药找到了泄口,刺入双眸。
“你在哪?我们还有十分钟到家。”
“回消息。这么晚了,妈妈很担心你。”
我们。
多好笑的两个字。
戴上外套帽,云裳舒的脸藏在暗处,与愈发灰沉的天空融为一体。她静静看完所有消息,没多久,对方又发来新的。
“妈妈年轻时候,创业初期,被供货方骗,差点钱货两空。是你池阿姨最先发现,跟着警察开车追回来的。没有她,就没有现在云氏这么大的产业。”
“她如今离开,留下唯一的女儿,我要是放任其不管,实在没良心。所以小舒,你能理解妈妈的,对吗。”
是自己太不懂事了。
是自己太不懂事了吗?
可我得到的母爱已经稀少到寥寥无几的程度,现下又忽然出现一个莫名的姐姐。我体谅所有人,谁又来理解我呢?
路灯接连亮起,撑起部分白色,与上方镶嵌的星星形成微妙的视觉体验。
云裳舒记得,距离上一次观星,已是很多年前。那天云岚刚出差回家,尚且年幼的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咿咿呀呀数星星。
再多的便是记不清了。
云岚又发。
“小舒,别让妈妈为难,好不好?”
半晌。
她终究回复消息。
“在樟川路。”
-
坐在后座,身体东倒西歪,似乎没有一点核心用以支撑。云裳舒干脆躺下,像是要将自己藏匿于地底,谁都寻不见。
即使这样的姿势使得脑袋发晕,她也没有直起身的迹象,沉默着,在黑暗中寻找安全感。
司机徐阿姨从后视镜看她,又记着云岚的话,开始有意无意提起池引月。
“小姐,以后在家就有人陪你啦。”
“我见过那女孩了。脾气蛮好的,说话轻声细语,很温柔。”
可不论怎么费尽口舌,都没有回应。趁着红绿灯,徐阿姨往后探头,觉得对方也许是太困,睡着了。
结果女声忽然响起,没什么情绪:“专心开车吧。”
意思是让她闭嘴。
徐阿姨啊一声,连忙:“好的...就快到家了。”
车内再度安静,一直持续到驶入别墅区。离家只有几十米距离时,云裳舒终于认命般直起身。
往外看的那刹那,就着灯光,她瞥见别墅门口有两抹身影。
熟悉的,以及陌生的。
再眯起眼微微打量。
是云岚......以及站在旁边的,一名女孩。
这么高吗。
这是云裳舒远远见到池引月外形的第一反应。
对比自己的身高,她暗暗咬牙。
今后要真发生争执,打起架来,还不能算是特别轻松。嗯,得先把对方撂倒才行。也不行。再怎么讨厌,也是个女孩子。不能像打男的那样往死揍。
正琢磨,车已经缓缓停下。两抹身影开始挪动,看架势,要往自己这儿来。矮的速度比高的快。高的那位慢吞吞,也不说话,就跟着。
“终于回来了。”云岚帮她打开车门,见到人之后,明显松口气,“我们也才刚到呢,不然肯定跟着徐姨一起来逮你。”
“在外面吃饭了没有呀?”
常溪四月份的天气阴晴不定。任早上阳光多灿烂,夜晚的风还是凉得冻人。开车门的瞬间,冷空气扑了满脸。也许有这个原因,云裳舒开口时也是冷冰冰。
“吃了。”其实没有。
“阿姨有煲你最爱喝的鲫鱼汤,再吃点吧。”
这话一出,女生甚至想苦笑。
但也许是懒得开口,也可能是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池引月身上。
她很小幅度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双唇还是选择紧闭,只在心里无奈。
我最爱喝的从来就不是鲫鱼汤。
八点多,算是夜深。墨色沉沉压下来,漆黑。
女生站得并不远,当然也称不上近,中规中矩的位置。她隐在未被路灯照见的地方,像一缕若即若离的游魂。
察觉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云裳舒立即收回目光。她不自在地被云岚拉着往里走,心想。
她长什么样,我才不在意。
进门便是饭菜飘香。但刚刚撒出的“吃过晚饭”这一谎言,迫使她只能当作视而不见。
改变脚步方向,上楼。
然后并不意外地,被云岚拦住。
被扶着肩膀推回来,云裳舒有些不耐。但无论怎样,她都也不能对母亲恶语相向。于是她只能瞪那位不速之客。
“这是引月,比你大一点,以后可以叫姐姐。”云岚将始终沉默的池引月拉近,对女儿介绍。
这时候,云裳舒终于看清对方的容貌。纵使再讨厌对方,她也必须承认,在与其对视时,自己是有所讶异的。
确实是很直观的美。
皮肤白皙如瓷,却不显病态,因为她的自然唇色恰到好处,完美中和。桃花眼尾上扬,卧蚕淡淡一轮,睫毛浓密卷翘。驼峰鼻旁还缀有一颗淡棕色的痣。
典型的浓颜,却因为神情太过冷淡而褪色,反倒显得清冷。
视线再往后面扫。
对方长发扎起,也许是路途遥远所导致,马尾低低坍塌。飘落而下的碎发坠于耳旁,触碰穿着校服的肩膀。
目光在那校徽上顿了一瞬。
云裳舒想,没见过,不是常溪本地的学校。
“引月,这是我女儿小舒,云裳舒。”
云岚一手牵一位,将她们之间能开家奶茶店的距离,顺势缩短。
想到徐阿姨所说的“说话轻声细语,很温柔”,云裳舒微微有了些兴致。她站着,高傲地等待眼前人先开口。
可女生只安静站在偌大的别墅中,淡漠,甚至还能看出孤傲意味。直到云岚又喊声“引月”,她才道。
“你好。”
眼底却始终平静,毫无波澜,完全不像是打招呼的模样。
寄人篱下还这么清高,这就是所谓的温柔?
云裳舒内心受到震撼,冷嗤着没搭理。
而是朝保姆阿姨问:“小满去哪了。”
这是她的猫。
“在书房玩呢。”
也许是听见主人喊自己,矮脚猫用脑袋开门,瞄准目标,飞快挥动短腿,全程小跑。
云裳舒见状,意有所指:“既然得靠别人养活,听话是最低要求。”
她话里意味很浓,但也直白,有耳朵就能理解在内涵什么。正等着自家小猫来缠自己裤腿。几秒后,响起的却是池引月的声音。
她语气平静:“不管管吗。”
云裳舒皱眉:“什么。”
恰好这时察觉到自己脚边空荡荡,她疑惑低头看。
然后就见某只“听话”的矮脚猫,此刻正用毛茸茸小尾巴,不停勾着池引月的小腿,还分外努力地企图往上爬。
“......”
你好,请问谁才是你妈。
高冷姐vs炸毛怪
小舒:我的死对头一开始是我的姐姐后来成了我老婆。
-
母亲组是友谊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