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东厥来势汹汹,方才还从城门之外退兵,不过修整一日,又卷土重来。领头之将仍是那脱里古木,面带嚣张的微笑,弯刀直指裴淮川。
裴淮川双手负伤,冒着箭雨将江如一从城门上护着走下来。守城的将领赶紧反应过来,把盾牌伫立在城墙之上,守着这方天地。
闻讯赶来的青鸟就要带走江如一,她第一次没有那么坚定的离开,而是看向自己身边的将军。
“裴淮川。”
她喊道。
拿着长剑的裴淮川适时回头,这次,是她站在身后繁华的大街之中,目光却跟在战士们的身上。
她原本想说的是,活着回来。这是出现在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想看这位少年将军驰骋疆场。也只有他活着回来,郢都的百姓才有一线生机。
话出口,却变了。
“要赢。”
裴淮川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受伤的手颤了颤,似乎想要触摸她的鬓边。最后却还是落了下去,重重地点头。
会赢的。
身后,是来自皇城的禁军。
“陛下,此地危险,赶紧离开吧。”
……
鏖战多日,几处城门都遭了殃。门外尸横遍地,血腥冲天。
为首的脱里古木完全没有想到,这区区王公贵族们待着的皇城,竟然能够在东厥的铁蹄之下守这么久。
这简直不合常理。
于是这些人左右研究,发现,转机始终处在裴淮川的身上。
他用兵如神,他言出必行,整个战场成了铁桶一块,指哪儿打哪儿。
于是他们做了诸多的战术去游说他,可还是无功而返。
今日,城门之下,裴淮川执剑而立,看着这些将领。
一封来自后方的书信送到了脱里古木的手中,他哈哈一笑,带着所有的东厥士兵退出了郢都城外,驻扎在城外数十里的地方,遥遥相望。
“裴淮川,我不跟你们玩了。”
晟朝这边正好领军回城。
郢都被困十日有余了,城内的气息越发紧张。
百姓们浑浑噩噩的走在街头,看不见对未来的希望。唯有一点,皇帝还在郢都之中,让他们还存在一丝希望。
……
宣德殿中,金丝香炉之中燃烧的是白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大殿之中,闻着让人心旷神怡。
江如一这几日疯狂看奏章,将前些时日需要补救的朝政知识全都补上。
案桌上都是一摞又一摞的奏章。
青鸟脚步轻快的从外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沈奇沈大人和沈徽之沈大人一同求见。”
沈徽之此人虽然病弱,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人才。顺德帝在时,将他放在身边,从编修开始做起。江如一即位之后,断断续续将朝政交给他,如今已经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他是整个晟朝,寒门子弟升的最快的人,一度惹人非议。
青鸟补充道:“另外王丞相已经在偏殿等候一盏茶的功夫了,陛下……”
她只得将手中的案宗和城外的战役情况搁置,将这些人招了进来。
“沈奇?是户部尚书。”
宋文茵常在一旁侍候,道:“陛下英明。”
这些人同宋文茵常打交道,早就将人认清。只是有些官吏躲在家中不见人影,江如一还得一个个将脸和人对上号。
说话间,两人便并肩走了进来。
前边跟着头发花白的丞相,进来便是一句:“陛下,如今困局,您可有解?”
江如一蹙眉:“援军未至,裴大人在前线也不能放手一搏,只能这般胶着。”
一旁的沈奇年过四十,蓄着两撇山羊胡,唉声叹气道:“陛下,郢都如今可是耗不起了。臣与小沈大人殚精竭虑,将所有的钱粮细细的盘算了一遍。就算是只喝稀粥的情况下,也还只能支撑五日。”
“五日,等不来援军,整座城池都会被饿死。”
食物乃是民生大计,没有食物,不说前边守着的虎。就是城内的这些良民,也会再次产生哗变。
邱斌以及赵虎,是率先被裴淮川收复值周,为了整个郢都百姓而顶在了东门之上。再产生一场哗变,许是这些人都不会再次听命。
沈徽之将户部所余钱粮一一道来,最为紧缺的就是食物。当初,若不是江如一反应快,从民间搜刮过一阵,想必这段日子都撑不下去。
可如今,确实已经到强弩之末之时。
上首的女子束着清爽的马尾,不施粉黛,穿着一身青松长袍,拿着狼毫笔,眼神锐利。
将这些人的慌张和忐忑尽收眼底,她坚定的说:“那就撑五日。”
沈奇上前一步,广袖之下满是清贫:“陛下,五日之后应当如何,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江如一道:“五日之内,援军必到。”
此话一出,便再无人追问。
只有丞相留了下来,问道:“陛下当真如此笃定吗?”
那只沾了徽州墨的狼毫在奏章上批阅了一个大字,她抬头,看向这位大臣。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向渝州寻找援军需要多少时日,而这短短五日,许是托词。
“陛下,如果城破,您就逃吧。莫要再做下一个昭兴帝。”
江如一还记得,那天是她成亲的日子。
海全说:朔方城破,昭兴帝曝尸十日。
如今,她也将面临如此绝境了么?
“王丞相,不会有那么一天。”
江如一坚定道,这位老臣是真心为着萧氏的江山着想。就算皇位上坐着的是一位黄毛丫头,他也愿意尽心辅佐。
可惜,曾经碰上的事油盐不进的顺德帝。
“丞相……”江如一斟酌用词,想问他是否接纳自己这个女帝了?又想问郢都局势,最后化作一句:“丞相,东厥要的是天子头颅,也许朕出宫献降,就能换来和平呢?”
丞相沉默了,他老泪纵横,道:“陛下在,江山社稷当永存啊。”
江如一明白了,这是希望她活着,她不要死。
……
宫道之上,青鸟奉着诸多药材追上两位沈大人。
“沈奇大人近些时日辛苦,这是陛下爱的赏赐。”
沈奇诚惶诚恐的接下,在青鸟的示意当中先走了。留下沈徽之不知所粗,那灰白的面孔上透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病色,宽大的衣衫罩在他的身上。
这位沈大人,好像瘦了许多。
青鸟将身后的太医请了上来道:“这位是太医院的院丞大人,对体弱之症素有研究。陛下亲自令他给沈大人诊治,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从陛下的私库当中去取。”
身后花白胡子的院丞走了上来,身后除了背着药箱的小童,还有抬着赏赐的侍女。
“这些都是补品,还请沈大人保重自身。”
沈徽之拱手行礼:“感谢陛下厚爱。”
这些东西跟着他走过郢都回了府中。
岁春楼,风华楼上,门可罗雀,仍有好事者在不断议论。
“百姓都要吃不上饭了,皇帝还有奇珍异宝可以赏赐。”
“就连王丞相府门前的粥都稀地见底,当初官府征集咱们得口粮说的冠冕堂皇,莫不是全都送上去养了群不做事之人。”
“呸,这些狗官。”
“好处想不到我们,但城破之时,却有无尽的祸事等着我们。”
“东厥要的是天子头颅,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吧。”
“你傻啊,皇帝都死了,我们这些晟朝百姓,还能有活路吗?”
岁春楼的掌柜在这些人之间游走,把控着整个郢都的风向。
……
裴淮川在宫中用了庆功宴,陛下仁慈,在此时主动缩减宫中开支。就连庆功宴也只有一盘荤腥,主食则是稀粥。
堂上重臣面面相觑,然而她却怡然自乐。
堂上的烧刀子辣喉咙,出来后裴淮川灌了几口热茶进去。
进屋便洗了把脸,躺在床榻之上。
“兄台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裴淮川眼神清明,无一点醉态。
“若是再不出来,便不可像如今这般,全须全尾了。”
房梁上跳下来一位穿着黑色隐身衣的不速之客,压着嗓子道:“裴大人好功夫,且也不像传说当中那般……不胜酒力。”
裴淮川单手接住此人扔过来的飞镖,没有动,手上缠着的绷带已经拆下,手心留下了一点浅浅的疤痕。
“你是谁?所为何来?”
那人说道:“自然是有一些贴心话要同裴大人说,晟朝已经是强弩之末,裴大人何必守着一位将死之人。”
裴淮川冷笑一声。
“晟朝粮草已尽,没有援兵,根本就是整个东厥砧板上的肉,你何必为它苦苦挣扎。”
“这为女帝陛下也不见得是全心全意为民,若是如此,便当自裁以保全民众……”
说罢,一把长剑从侧方砍来,直冲对方咽喉。
快狠准,不留余力。
……
深夜,江如一伏案而睡,忽的梦中心悸惊醒。
青鸟提着一盏莲花灯款款而来,满脸喜色的摊开手心。
那是一封信纸。
“殿下,这是青山从外传来的信。”
江如一看着她。
青鸟继续道:“七日之后,他们方可抵达郢都。到时候,郢都之困,自然可解。”
“那可是整个渝州的兵马,陛下。”
江如一摇摇头,说:“青鸟,咱们没有这么多时日了。”
“五天,是最晚的期限。”
“户部的库房账面,甚至只有三天。”
“三天之后,粮草未到,百姓哗变。郢都将会,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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