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是最压抑,且最令人痛苦的。
东厥停战的次日,天上飘着雷云,曾经最为繁华的郢都之中,街市萧瑟,看不见人影。巡防营的人马走在接到上,只能看见风卷起来的残叶。
说是休战,就当真无人再有动作。
江如一今日出宫,未曾惊动旁人。她戴着长长的惟帽,雪白的轻纱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行走见雪青色的裙摆摇曳生姿,不像帝王,像极了郢都之中的那些贵女。
宫中的开支一减再减,为了撑够这五日,沈徽之只能提议将百姓们每日早晚免费领来的稀粥换成一日一次。
宋文茵震惊:“一日一碗稀粥,沈大人莫不是看整个郢都太过安静?”
可这也是无奈之举,于是一行人乔装改扮,走到街头布粥的地方。
城中朝廷安置的步骤点由户部负责,沈奇也是一个能人,将城内资源利用起来,可每个人碗中的粥水都竖不起筷子。
江如一站在岁春楼上,看见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珍惜的将粥水喝下去,敛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徽之跟着他们:“宋大人可曾瞧见,百姓们的饭碗之中是何光景,若是再缩减,会饿死人。”
宋文茵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户部所谓的能够支撑五日,竟然是从今日开始就已经将粥水变成了如此稀薄的模样。
“这还能叫粥吗?这分明是水!”
“东厥困死我等,朝廷竟是要饿死我等吗?”
此话一出,一旁管理秩序的官吏赶紧上来,将闹事的人押了下去,看得周围的百姓赶紧低头把粥水喝的一口不剩。
还能有吃的就好,不死就好。
即便是这样的日子,又能过几日呢?
沈徽之继续开口道:“陛下,为今之计,只能将郢都之中富商和官员的府库全都打开,将所有的粮食一同管辖,还能再撑一撑。”
“东厥人的态度很明显,则是要将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若是再不采取措施,这些百姓该如何?晟朝又该何去何从?”
江如一站在高楼上不曾说话,她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撑在栏杆上,显得那么瘦弱和苍白。
宋文茵反唇相讥:“沈大人还真是会出馊主意,平民百姓若是又怨言,发发牢骚,反抗一阵便也没有生息了。可若是动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命根子,清缴了赖以生存的钱财,那些个姻亲、势力,乃至于各家各户养着的护院,这群人集结起来就能将整个郢都从内部冲垮。”
“沈大人,慎言。”
是啊,平民百姓虽然可怜。
此事可悲可叹,可这些达官显贵,更是无法动手的。
一墙之隔的裴淮川收回正要迈步而进的脚步,紧了紧手中的军中奏报。这也是一封求粮的文书,军中的将士每日每日都吃不饱,已经闹到这个将军头上了。
可是郢都当中走一圈,谁都能够看出来,将士们的稀粥当中至少还能竖起筷子。而这些平民百姓的碗中,水米连颗粒都能数清楚。
正因为他们没权没钱,没势力,于是首先被牺牲的就是他们。
他站在门口,僵硬的像是一具石雕。
半晌没有听见门内的说话声,他已经知道陛下爱的决断了。
“明日开始,改施粥一顿吧。”
裴淮川抬步离开。
沈徽之:“陛下……”
年轻的陛下有诸多不解,人多话多,有诸多事宜需要衡量。
台下衣衫褴褛的百姓看见了楼上的女子,清风吹起惟帽的一角。有百姓看见了城楼上的女子,面色冰冷,无悲无喜。
年仅三岁的小孩伸着漆黑的手指着上方,好像是在说仙女。
不知底下说了些什么,所有的百姓皆跪下来高呼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如一甩袖往屋内走去。
还有一处丞相府前,王家娘子仍在布粥。这边每日限量供应的是疙瘩汤,每人一大半碗,总能够将肚子填饱。
江如一再见王莹,早就物是人非。
王莹对着一行人遥遥一拜,并未上前。
“陛下。”
江如一摆摆手,走了。身边就跟着一个青鸟,一声不吭。
长明街街市如旧,却显得如此凄凉。
她在转角处碰见了穿着甲胄的裴淮川,向他招了招手。
裴淮川心里不痛快,往后退了退,这是个防备且不打算深谈的态度。
江如一慢悠悠走了上来,站在他的面前。轻纱被风吹拂着,裴淮川想的是,普通的百姓一辈子也不会穿上这般鲜亮的衣裳。
“裴大人都听见了?”
裴淮川面带愠怒,却不打算多言。
江如一问:“果然是你,既然都听见了,裴大人不如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裴淮川不想吭声,她又这般问,心口的那股子无名火一下就窜了起来,那些底层百姓无奈何心酸往他心口的扎。
他是从庶民当中来的,他自然知道这些普通百姓的难处。
他压着火气说:“陛下不是早有决断了吗?”
江如一有些莫名,不知他为何有这么大的火气,“朕现在要听你的见解。”
裴淮川说:“陛下要权衡朝堂内外,要考虑粮食,要考虑利益是否在刀刃上,都没错,您是一国之君。”
“那你生什么气?”江如一纳闷。
裴淮川道:“陛下站在陛下的角度想了那么多,却从未考虑过百姓。你未曾过百姓生活,不知民间疾苦。所以这些人的性命在你的眼中只是一个数字,死了就死了,别管是饿死的或者是杀死的。可是我不一样……”
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第一次直接和这些达官贵族的头说这些,心中有些惊颤,“我是平民出身,我知道这些百姓和郢都之中的世家子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也有兄弟姊妹,也是血肉之躯。他们播种粮食,制造吃食,工人有手艺活,商人将货物兜售到大江南北。他们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为晟朝做过贡献,陛下不该这么就放弃他们。”
江如一皱眉:“如此微不足道……”
裴淮川笑了,咄咄相逼:“那陛下说说什么叫做有用,那些贵族子弟做了什么事情吗?他们锦衣玉食,他们喝酒玩乐……”
江如一不赞同,道:“那是祖辈封荫,不一样。”
裴淮川一时无语,半晌才说道:“可是整个晟朝,最多的是百姓,不是那些达官贵族。不是那些家财万贯的商人……陛下,您的统治之下,最多的是这些没有祖辈封荫的普通人。”
是啊,江如一放眼望去,全是黎民百姓。
朝中上下没有一人反对将这些粮食断了,就是因为这些都是晟朝的百姓。身为皇帝,江如一也没有打算放弃他们。但是到底少不了轻视,以及总是将他们放在可以牺牲的位置。因为他们数量太多了,上位者权衡利弊,丢掉的就是暂时不能创造价值的这些人。
江如一道:“所以,裴大人,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问的好,他忽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皇帝虽然做事没有任何的人情滋味,但是,她还是想要把这些人留下来的。
所以会问他怎么办?
还能耐心的在这儿看着他。
裴淮川跪下道:“陛下若是不放弃这些百姓,臣原作陛下手中刀。劫富济贫。”
江如一道:“这些人,是顺德帝时期就留下来的高官,且有些人,到现在都龟缩在家中不曾出门。”
裴淮川道:“那就先拿这些人开刀。”
就在这个路口,身边无行人之时,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裴淮川后知后觉:“陛下不会又是在利用我吧?”
江如一的脸藏在惟帽里,声音低了些道:“这是互惠互利的事。”
他翻身上马,也不计较这么多,带着新鲜出炉的诏令走了。
远远跟随的青鸟走了上来,道:“陛下,您吩咐宋大人的事情也已经办妥了。”
“哦?”江如一将惟帽摘了下来,看向整个郢都。
清晨,宋文茵急匆匆前来相见,一开口就直说来意。
“陛下,这不对劲。”
彼时江如一刚刚眯了一会儿,脸上刻着红印子,睡眼朦胧的模样。
宋文茵将她抓了起来,屏退左右道:“陛下也察觉不对了是吗?”她将彻夜整理的东门和北门的战况奏章拿了出来,指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他们的行动太过缜密有素,我虽然没有同东厥人打过交道,但是这种草原上传统民族,不会使用这种方法进行战斗。而且,陛下遇袭那日,那些人就蛰伏在城门之外。宫宴那日,也是许多黑衣人在接应。”
“郢都之中有东厥人的内应。”
江如一打了个哈欠,看向宋文茵道:“不仅如此,大公主府,走水也太过蹊跷。”
大公主府邸?宋文茵听说过,这位大公主生性内敛不爱说话,也不曾得罪人。陛下还没有回宫的时候,就是整个皇宫的受气包,只是跟陛下一道之后,驸马水涨船高,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陛下自困寒山寺,没想到手握兵权的封思敬会出事。
江如一那时候是真以为是太后动的手脚,为的就是巡防营的兵权,
于是,她将此事交给朱砂清查。太后牵涉其中,却根本不是主谋。所为的意外走水也是无稽之谈。
江如一道:“大公主全府上下全都是被利器所杀,最后葬身火海之中。”
宋文茵:“这,谁会在郢都之中如此胆大包天?”
江如一道:“不知。”
说罢,指着一个方向:“但是有个地方实在可疑……”
宋文茵看向她,只听见江如一缓缓吐出几个字。
“岁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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