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川转过头看着他们，面露不解，“你说什么？”
被摁在地上的赵虎不长记性，大声吼道：“奶奶的，还在给我们装蒜？你假意说你乃是罪臣，朝廷想让你死，实际上，你就是当今皇帝的走狗。第一号的狗腿子，你曾经执掌朱雀卫，乃是第一号的朱雀卫主使！你靠近我们，不过是想戴罪立功，让整个朝廷认同你做下的功绩。”
“而我们，就是你左思右想寻找吧出来得突破口。只要将我们这群叛军收编，成为整个晟朝的马前卒，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一支军队，得到整整一个城门的驻守权利。这个时候，你要什么那不就有什么？”
“而我们，成为你的调调班之后，就再也没有作用了！所以，你带着我们搜刮富商的府邸，明面上是为了给百姓解决粮草问题，实际上，还是为了你自己。”
邱斌道：“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反叛军被判过晟朝，萧氏皇帝容不下我们。而这些富商的仇恨，就是最好的催化剂。等到东厥破门而入，或者东厥退兵之后，就是朝廷收拾反叛军的时候。而你，到时候就会因为从龙之功而功成名就，我等，又是叛军，又同世家对立，便只有死路一条，是也不是？”
有理有据，条理分明，这可不是这些大老粗能够说出来的话。
裴淮川看向他们，长剑沾了鲜血，看起来带着一股子邪性，“谁教你们这么说话的？这些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地上的赵虎第一个不服，挣扎着就要起身，却又被身上的剧痛压地嗷嗷叫了好几声，“就不能是我们自己想的？”
裴淮川：“你们没这个脑子！”
这话说的气人，生生把地上的赵虎气的吐出一口血来。
“是我告诉他们的。”
耳边似有涟漪挡过，一只飞鸟停在斑驳血迹的城墙之上。一身黝黑不打眼的黑色劲装罩在来人的身上，若不仔细探查，似乎就会忽略过去。
这是一个高手。
裴淮川想。
这还是一个绝顶高手。
一把被士兵丢弃在城楼之上的长剑被她漫不经心的拎在手中，掂了掂，没有动用任何内力，轻轻松松挽出一个花里胡哨的剑招来。像极了街头卖艺小贩打出来的杂耍。
可是，杀机也迎面扑来。裴淮川侧身闪避，同样一招舞了过去。
几缕乌黑的长发从空中飘了下来。
“放了他们，也放我们出去。”女子淡淡的说道。
裴淮川道：“若是我不允呢？”
听闻此话，女子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浑身都震颤起来。裴淮川想，此人定然不是一个专业的刺客。刺客讲究一击必杀，讲究的是蛰伏，而不会像她一样在这里讲条件。
逐渐流畅的话语里也掩盖不了原本的声调，像极了那些恶臭的东厥人。
裴淮川笃定：“你是东厥人？”
女子不笑了，赞扬道：“难怪主子欣赏你，你还真是个聪明人。但是，我今日可不是来招安的，你这个人太过死板了。”
“一句话，放我们出去。你成就你的反叛大业，我自有我的海阔天空。不然……”
那女子站在城楼顶上舞着那把随手捡来的刀剑，身上柔若无骨，好像学过舞。但是，慕然间，随手杀了路过的一个反叛军道：“我就回去，凭着鱼死网破，杀了江如一。”
“毕竟我可是违背了主上的命令擅自跑掉的，要是连这些人都带不走，那也太没用了。”
“裴淮川，你很厉害，那你能在我手中救下江如一么？或者说，我把这里都杀光，然后再走出去。其实，我不在乎，最后究竟是我一个人走，还是许多人跟我一起走。”
这人，很熟悉。
传闻边境黄沙之中，有一伙神出鬼没的杀手，名叫游隼。他们是天地间不受任何束缚的孤影，在黄沙和草原之中盘旋。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是游隼首领从千万人中挑选出来的蛊虫。养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尸山血海中互相竞争，再从千万人当中选出一个著名的蛊王出来，成为游隼营中一员。
每一个都是臭名昭著的恶人，每一个手上都沾满了无穷无尽的鲜血。
有仇人的，有普通人的，也有同伴的。
“游隼营第一杀手，阿依慕。”裴淮川笃定道。
阿依慕将手中的长剑丢了出去：“真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同意我的提议了？”
裴淮川：“你的主子是谁？”
阿依慕淡淡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不过，放过了我们，你可就得想好，怎么跟你的陛下交代。友情提示，你的陛下，马上就要来了。”
女子的脸藏在面具之下，但是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她应当是笑了。
笑得幸灾乐祸，不怀好意。
裴淮川松了手，赵虎顿时跳了起来，和邱斌站在一处。两相对立，谁都不信谁。
那把染血的长剑还在他的手中，这个时候，气氛诡异到可怕。
赵虎一咬牙道：“裴大人，你就放过我们吧！”裴淮川比他强得多，他知道，所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不管是在郢都之中谨小慎微数十年，在权贵的压榨下度过的这几十年。还是愤而反叛加入叛军，又或者是您带着我们一同向朝廷投诚，或者是此刻……”
“俺赵虎，就只是想要活着。平凡的活着，不活有人要欺辱家人，不会有人动不动就要俺的小命。眼看着郢都城门就要不保了，就算是晟朝胜了，我等也没有生的余地。”
“裴大人，我们就只想要活着。”
邱斌没有跪下，这壮硕的汉子难得说了一句软话：“看在一同生活的这几日，裴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可是，当朝的皇帝不姓萧，她姓江，叫江如一，是个很好的小娘子。她从百姓当中走来，应当最懂百姓的苦难……
他嗫嚅着唇舌，半晌说不出口。可这个小娘子的身上，也有士族的冷漠，利益至上。她身边有很多能人，应当能够在诡谲的朝堂之上如鱼得水。
却不一定会和这些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人粘在一处……
“你们走吧！”
东城的城门缓缓打开，裴淮川退无可退。黑色的影子在站在阳光下，瞬间融入对面的铁骑。为首的风似乎转过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这位黑衣的将军。
将军转过头，看见了一身红色长袍的女子。江如一，她来了。
“裴大人。”
皇帝的声音变得冷漠了许多，她骑着马儿，站在身后冷肃的街市前面，被这股冷意浸透了骨子。
“裴大人，你开城门做什么？”
似乎问了一句废话。
身侧的邱斌和赵虎紧张的握着手中的武器，看向江如一。这些叛军只剩下寥寥数人还在东门之内，而城门之上，是没有办法擅离职守的甲字营。
甲字营的首领看着楼下高呼：“陛下，叛军不可信啊！”
声声泣血！甲字营的战士们，畏畏缩缩的顶在前头，不敢后退一步。禁军重新顶上，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补给。
他们这位新皇就站在下面，问道：“裴大人，这是要叛国吗？”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曾经他许久不曾述职，就连当初带着反叛军，也不曾这样问过。
身后的反叛军没了身影，只剩下裴淮川一个人站在这座城门之内。而身后，是士气高涨的东厥士兵，往东门冲了过来。
“杀无赦！”
江如一下了命令，身后早就蓄势待发的将士冲了过去。
长剑，刀枪，还有早就准备好的城门门栓。
裴淮川转身关了城门，站在面前，躲过把把长剑，道：“裴淮川，宁死不叛国。”
城门关上，耳边厮杀震天。江如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登上了城楼。
青鸟嫌恶的看了他一眼：“裴大人话说的好听，一举一动却都是叛国的死罪。”
说罢，跟着江如一上了城楼。
唯一有时间唠嗑的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宋文茵，她也是真的不解：“裴大人，你这人好生矛盾。想救陛下而留下来，想救黎民而放过这些反叛军。你这般，只会两头不讨好，死的更惨。”
裴淮川猛地仰起头看向她。
面前的女子一身白衣，好似能够全都将他看透。
“裴大人，阵营只能选一个，选错了就是死。这就是百姓的处境，你在郢都之中，任职朱雀卫，天生就应该是陛下这边的。可是你不信任陛下，又想救这些人，所以，你被两头厌弃。”
宋文茵摇着头，走了：“你这模样，不像久经沙场的将军，倒像是个涉世不深的书呆子。你，读过多少书？”
书？
裴淮川恍惚了一阵。
是啊，他选错了。
他垂着头站在那里，听耳边刀剑声声。
……
江如一登上城楼，看向满地的东厥人，胸口之中似乎堵上了一层闷厚的棉花。
不长眼的利剑往江如一的方向飞奔而来，青鸟将其一一击退。
“陛下，您先回宫吧！这里太危险了。”
江如一看着天边的残阳，心中始终存着一线生机。
“看，那是什么？”
“是援军！援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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