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的城楼摇摇欲坠,铺天盖地的东厥士兵爬上来,又被早就准备好的落石击倒,然后又有许多人将其搀扶起来。
领头的将士苦着脸,咬着牙,不肯后退一步。
但双方都知道,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直接拉断那根紧绷的弦。
当看见有大批兵马从外奔涌而来的时候,打头的将领脸上显而易见的露出了喜色。
“是渝州的援兵!一定是渝州的援兵!”
“太好了,他们终于来了。”
“我们得救了。”
那些欢喜的鼓舞的声音距离江如一越来越近,双方交战的战场因着这些不速之客有了片刻的停顿。她走上城楼,看向底下那支来势汹汹的军队,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强烈的对危机的感应在提醒着江如一。
他们,不是援军。
“退,注意防守。”
她赶紧大喝一声,那些欢欣鼓舞的话成了最后的狂欢。一瞬间转成了无法逃离的悲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援军?
为什么东厥的人能够大肆进入我晟朝境内?
陛下,我们当真还有生路么?
众人希冀的目光看向城楼之上的帝王,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时候,总是希望从上位者的身上汲取到一点力量。
江如一掷地有声:“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别怕,将士们!”
火焰般的颜色在将士们的眼中流淌,越来越宽,越来越长。江如一捡起脚下的一把长剑,利落的斩断飞奔而来的一支箭,啪的一声断裂成两截。
她说:“你们都是我晟朝最英勇的儿郎,你们守着的是家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儿郎们,举起你手中的武器,和东厥死战到底。”
她举起手中长剑,成为整个城楼上最为显著的靶子,“儿郎们,身后是我们的家,是家中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儿郎们,你们愿意让东厥人屠戮自己的家人吗?”
东厥的残忍行径在郢都人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们早就打不动了,在这里提心吊胆多日,又奋力杀敌不曾有过片刻停歇。郢都的兵不多,如果连他们都只能倒下,那么,自己身后的小家也会彻底暴露在东厥人的面前。
江如一喝道:“儿郎们,奋力一搏。”
响声震颤天地。
那声音极大,疲惫的郢都人似乎从中汲取到了非比寻常的力量。
“朕与诸位,死守东门。绝不让东厥贼子,踏进我郢都半步。”
说罢,她接过暗卫提在手中的箭矢,往外射击。射杀了爬上城楼的东厥人,一击毙命。
“陛下与我们同在,兄弟们,死守郢都!”
原本对皇族那点不信任,也随着这一箭烟消云散了。她是新皇,她是女帝,她站在所有战士的身后。她不是那些整日只是掌权弄势的后宫女人,也不是那些脑满肠肥的草包废物。
她站在城楼上,搭弓射箭,不畏惧献血。
身侧厮杀的鲜血浸上了她的衣袍,只会让她脸上的神色更加冷寂。
“看,陛下真的在这里。”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后想起了诸多繁杂的脚步声。
“陛下没有逃走,她在城楼上,她和我们的丈夫儿子站在一处。”
江如一回头,看见城楼之下,站着的是诸多手无寸铁的女子以及老弱。他们站在底下,像蝼蚁一般渺小,却满含希望的站在城门之下。
身侧还有不少的熟人,宋文茵,王莹,以及走两步路就不断咳嗽的沈徽之。
他看过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陛下见谅,臣手无缚鸡之力,腆颜同弱势者站在一处。”
江如一哑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看着城楼下自家老娘和娘子都来了,有些人便慌了神,赶紧问道:“你们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赶紧走。”
小娘子站出来道:“我不走!”
她看着自己的郎君,高声道:“宋大人说了,女娘也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也能帮忙。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也要做事。”
一个满脸皱纹的大娘也站了出来,虽然年岁较大,但是精神头却不错,“是,我们跟着宋大人,王娘子来的。”
江如一看向宋文茵。
宋文茵微微一笑。
王莹上前微微一拜道:“愿同郢都共存亡。”
身后的声音响彻城楼:“愿同陛下爱,共同守城。”
说罢,这些女娘自发接过了处理伤员的工作。处理伤势,搬运伤者,运送箭矢。那些未曾受伤的男人统统上了战场,还有些力气大的女人,直说杀死东厥这些恶人就跟宰杀猪肉一般,上了城楼。
江如一站在身后,看着即将崩溃的防线忽然就活了起来,“宋文茵,你可真行。”
宋文茵道:“就当陛下是在夸我了。”
沈徽之站在一侧,夸赞道:“宋大人巧舌如簧,再加上王娘子以身作则。丞相家的娘子以身作则奔赴战场,再加上陛下一直守在这里,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宋文茵道:“沈大人才是真正的料事如神。”
两人互相夸赞一番,随着战事焦灼起来,又起了争执。
宋文茵道:“陛下,东厥新注入了一些新兵,短时间是不会停止进攻。但是我们的将士已经快精疲力竭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能够守到今日,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沈徽之道:“陛下,用尽了办法,郢都也许还是受不住。还是请陛下早做决断。”
宋文茵镇定道:“必须死守,若是后退一步,城门之内的老弱机会暴露在弯刀之下。必然伤亡惨重……”
城门之下,脱里古木在城下大声道:“女帝陛下,我十分欣赏你的胆识。但是你也看见了,如今整个晟朝都只是强弩之末,何必再做为所谓的挣扎?只要你诚心归顺我懂东厥,举国投降,我等也不是不能留你一条小命。”
战士们靠在墙上奄奄一息,江如一还在城楼。近身的箭都被身侧的青鸟全部打掉,方寸之间,一片安宁。
沈徽之道:“陛下若是为了整个晟朝百姓,也许……”
宋文茵这个斯文人第一次被气得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冷声道:“沈大人,方才同我们劝这些女娘的时候不是这般说的。”
沈徽之叹了一口气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
楼下的脱里古木还在叫嚣:“怎么?晟朝皇帝,我已经开出我最大的诚意了。你一介女流上不得战场,只能靠身边的人保护,死这么多保护你萧氏江山,究竟有什么好处?”
他突然对城楼上的将士们喊道:“将士们,跟着这样一个皇帝,究竟有什么好?”
厮杀声挡不住他的声音。
一个泼辣的小娘子朝下啐了口,道:“哪儿来的王八羔子胡搅蛮缠,这是我家,我不守着谁守着?”
另一侧,一个年轻的战士道:“东厥人阴狠狡诈,大家别被他骗了!”
“是,陛下不曾放弃。我们的亲人们都没有放弃,为什么要中敌人的激将法。”
脱里古木多说的这几句话,却让整个战场变得更加焦灼。
他只能使出最后一招:“陛下,您的兵都要死完了。不如,你命令你手下的将领跟我打一场,只要你们能赢,我等就不在进攻。要是我们赢了,即刻打开大门投降。如何?”
江如一站在一侧,并不说话。
沈徽之道:“东厥形势一片大好,刺客提出这样的要求摆明了有诈。”
宋文茵道:“东厥也许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强悍,他们也怕拖延时间。我们的援军,也许就在路上。”
沈徽之道:“也有可能,是方才放出去的刺客告知了一些情报,比如,郢都之中并无守城之将。除非从北门,把高武将军调过来。”
宋文茵道:“陛下,这也许是个圈套。”
圈套?即便是圈套,她也不得不钻进去了。
城楼上的伤兵越来越多,到最后,剩不下一个兵力。而如果派人下去,则能够拖延一定的时间。
可是,拖延时间又能如何?
青鸟站了出来:“陛下,我愿意一试。”
江如一立即道:“不可……”
青鸟跪在地上,垂目不语。
无将可用,他们陷入了最为尴尬的境地。
宋文茵闭目不语,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沈徽之道:“何不让青鸟姑娘一试?”
宋文茵道:“青鸟练的不是大开大合的与人争斗武功,而是暗杀。把她放在战场之上,无异于用匕首对战敌人的大刀。这分明就是送死。”
而江如一还是没有说话,宋文茵不可置信道:“陛下!她是从小跟着您的暗卫啊!”
可是,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她自小跟着江如一,年岁相仿。从小接受了最为严苛的训练,最后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武艺。
她伸手,摸了摸青鸟的发顶。
这肯定不行的,江如一想,可她也没有办法了。
青鸟道:“青鸟愿为主子分忧。”
江如一双手握拳,迟迟不语。
“我去。”
她抬眼,看见一步一步登上城楼的裴淮川。兵力紧张,谁也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位叛军之将,没想到,他却自己走了上来。
黑色的靴子踩过血水,那双乌黑的眼睛看向江如一道:“陛下,让我去,这是最好的办法。”
反应过来的甲字营战士,恶狠狠的看向裴淮川,刀剑比在他的身前,恨不得生撕了他。
“这个人,叛国贼!”
可他同时也十分强大,他每往前走一步,将士们就后退一步,最后停在江如一身前。
“陛下,让我去吧。就当,将功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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