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的城门缓缓打开,一身玄黑色长袍的男子骑着骏马走了出去。
城楼之上,宋文茵十分不解:“陛下,此人立场不明,为何要将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他,若是他故意输掉?”
江如一眉心一皱,虽然明知有这样一个理由,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相信。
拥有这样一双清亮眼眸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通敌叛国的人。
宋文茵继续说道:“就怕是裴大人同东厥演的一场好戏。”
江如一道:“宋大人,慎言。”
城楼之下,满地尸骸。进攻的号角已经停了,拿着长刀的东厥人一步步往后退,直接退到脱里古木的身边。
马蹄踩在血肉之上,浓重的腥味让它烦躁的抬起了前蹄。
脱里古木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笑了:“哈哈哈,裴淮川,竟然是你!”他拿长剑指着城楼之上,喊道:“晟朝的皇帝,你是真的没有人了吗?原本阿依慕同我说东门没有守将,我还不信,原来,你们真是一群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你还真信裴淮川能够为晟朝卖命。”
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士兵们统统窃窃私语起来。
江如一站在城楼,笃定道:“我信他。”
裴淮川回头看城楼上的那位红衣女子,心中触动。她竟然还信他……
手中的长剑还是自己惯常使用的那把,感受到主人的心境似乎嗡鸣了起来。
谁料脱里古木直接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信?裴大人,你不会就相信了吧。”他驾着马儿上前两步形成对峙之势,冷冽的眼神扫过他的身后。
“你看,你就是一颗被放弃的棋子。没有将士会信任你,会跟随你,你这样为他们拼命,他们领情吗?郢都之中真的一个人也派不出来了吗?为什么一定是你?陛下身边的那个女人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是你呢?”
裴淮川喝道:“闭嘴。”
脱里古木哈哈大笑,继续道:“她舍不得自己的暗卫,却舍得你。你何必为她拼命。”
他是自愿出来的,因为他想要得到信任,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江如一不是一个绝对的好人,但是也许她能够做一个好皇帝。但是她很弱,她没有学过武功,只会一点骑射之术,如果青鸟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了。
她不能够失去青鸟,裴淮川不愿看见她死。
就算是因郢都国破,只要青鸟还在,江如一就会活下去。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他。
将她置身于这样一个危险境地的人,也是他。
裴淮川捏紧了手中的长剑,眼神锐利的看向脱里古木。见劝说无效,脱里古木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狠起来,手中的那把弯刀被他缓缓抽出,露出一股嗜血的杀气。
那个女人,竟然不在?
裴淮川余光打量四周,没有看见那位自称阿依慕的女子。这样也好,他驾着马儿,同疾冲过来的脱里古木对上。朔方战场上,脱里古木是敌方大将,而裴淮川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晟朝对此人避如蛇蝎。可当他拿着长剑对上,这才发现,此人也不过如此。他再也没有收手,将手中剑招舞到极致。
脱里古木心中暗惊,没想到这裴淮川竟然如此厉害。
心神一动,却被直接挑翻在马下。身后的副将见此情景,直接冲了上来。裴淮川来不及收掉此人首级,一人难战百万雄师。于是策马往城门奔去……
此番瞬息万变,城楼上将士们的呼声还没有传出,江如一便瞧见下面的变故,捏紧了把汗。
紧闭的城门却没有半分动静。
城楼上的战士们冷眼看着,裴淮川同身后的东厥士兵隔得太近,如果此时打开城门,无异于将老虎的腹部袒露出来。
裴淮川驱策着马,回头看了一眼,转过来,正看见城楼上女子冷漠的目光。那双清凌凌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了几丝挣扎。
“陛下?”
他嘴唇蠕动,声音低不可闻。江如一却听见了,这般低沉的声音,像是不可置信的游子面对家中紧闭的大门。
“开城门。”江如一道。
沈徽之:“陛下,万万不可啊!”
身后诸多将士跪首。
开门之后,将置整个郢都为危难之地。这是万万不可啊!
不,可如果不开城门,只会寒了天下义士的心。江如一跑了起来,沉重的冠冕被她扔在一边,提着裙摆往楼下走去。胆敢阻拦的人都被青鸟压制得动弹不得,青鸟是江如一的手,如臂驱使的利刃。
裴淮川看着城楼之上的女子在铺天盖地的跪请之中没了身影,心中闪过一种果然如此的了悟。是了,她是帝王。
不可能会一个庶民、罪臣,把整个郢都的百姓暴露出来。
她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为民着想的帝王。
他不再靠近郢都,反而调转马头,看着从地上爬起来而狼狈不堪的东厥首领。脱里古木毒蛇一般盯着他,看着身后紧闭的城门忽然懂了。
“裴大人,你守护的人,不要你了。”
裴淮川从兜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棉帕子,擦拭着手中的那方宝剑。
城内,江如一几步跳下城楼。楼下是不明所以的老弱妇孺,这都是为了陛下而来的人。他们被宋文茵和王家娘子劝来,在最前方的战场上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有六旬老太,也有六岁稚子。孩子明亮的眼睛看向她,江如一狼狈的偏过头,看向血迹斑斑的城门。
如果城门打开,东厥人进来,死的一定是他们。
“撤,先撤回长明街。”江如一不敢耽搁,赶紧让城内的老弱撤退,这些人不明所以,却听话的将手头的东西拿着后退。
“陛下,我们输了吗?”小女孩稚嫩的问道。
大家都知道,裴大人代表晟朝出站了,陛下如此慌张的跑下来,那是输了吗?
江如一道:“我们赢了,我们要迎英雄回来。你们先退。”
城门之外,脱里古木不再废话,直接撕毁承诺,让身后的战士们蜂拥而上。裴淮川被拦在城门之外,奋力杀敌。
城楼之上,一袭白衣的沈徽之看着,苍白的脸被城楼上的风吹出了病态的殷红,“射击,保护裴大人。”
犹豫的战士们顷刻间射出了利箭,对着这种不讲信用的东厥人,他们是恨到了骨子里的。
城下,一墙之隔。江如一勒令守城的将士打开门栓。
城外,万千士兵将裴淮川身上战甲砍得支离破碎。
那把长刀,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胛。
温热的血液从身上奔涌而出,一挥剑就带走了诸多人的性命。
“大人,这人太厉害了。我们这么多兄弟都没办法奈何他!”
脱里古木道:“还真是小看了他,不过,即便是他武艺高强又如何,他身后没有人。”
“没人?”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侧方传来,奔腾的骏马扬起阵阵尘土。一抹鲜红色的身影从远方疾驰而来,宽大的衣袂飘舞着,根本就不像是在战场上的穿搭。
来人飞身而上,将自己置身包围之中,一只手搭在裴淮川的肩上,笑道:“啧,我不过就是去找个人,裴公子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裴淮川吐出一口血来,随手杀掉身边进攻的突厥人,“少贫。”
王煊靠着裴淮川站着,为他扫清背后冷箭,道:“该说不说,不辱使命。这皇帝小二怎么遭也得给我个大官当当。”
说罢,侧方被掩盖的滚滚尘烟崩腾而来。为首的将军剑眉星目,手持一把长戟,面若修罗。身后穿着锁子甲的战士直冲而来,将拉长战线的东厥人斩成两截。
而此时,城门缓缓打开,江如一骑着骏马带着朱雀卫冲了出来。脱里古木眼看着即将被围,放弃着追杀的好时机,仓皇而逃。
城楼之上,第一次响起了经久不息的赞叹声。
“援军来了!我们真的有援军!”
“是渝州的顾鹤庭,顾将军!”
……
三日之后,宣德殿上。
郢都危机随着渝州战士的到来迎刃而解,巡防营同渝州军两面夹击,将整个东厥的士兵砍得七零八落。面上看着有源源不绝的士兵,实际上也只是纸老虎。这些军队大多还是从崇山岭上爬过来的,还没有时间去占领城池。于是和郢都玩儿心理战术,也差一点,就赢了。
百官朝会,那些该来的没来的都来了。
江如一站在高位,随着一道道圣旨宣出。那些龟缩许久的官吏统统被罢免,革职,家财全部充公。
随着顾鹤庭觐见,一道道封赏的圣旨也跟不要命的拿下。
“王家娘子王莹,有胆有谋,封为郡主,赐食邑。”太监念道,如今国库空虚,暂时拿不出钱财来嘉赏。也只能如此。
“顾将军年少有为,封为威武大将军,掌渝州兵权。不知顾将军,还有什么想要的?”
顾鹤庭看向上首黄袍加身的女子,道:“顾鹤庭别无所求,只愿海晏河清,家国太平。”
江如一道:“好,如此,封你为讨伐东厥的元帅,朕在郢都等着顾将军立下不世之功。”
顾鹤庭领旨。
赏罚暂定,整个郢都也从紧张的氛围中解放出来。
江如一又一次召唤朱砂:“还是没有裴大人的踪迹?”
朱砂摇了摇头。
江如一拧了拧眉头,这人,不会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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