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缓缓而下,一路上姹紫嫣红开遍。
作为东道,谢晴山积极地讲述着家乡的人文历史:“传闻战国时,楚威王灭掉越国后,有风水方士称此地虎踞龙盘,山势峥嵘,有王者之气。楚威王深为忌惮,便命人在狮子山北,埋下金块以镇王气,并修建城邑,取名金陵。”
“原来如此。”
谢缙云初到金陵,见什么都新奇,询问途经的每一树花的名字。
问得谢晴山不禁失笑,揶揄道:“没想到你这样的北方豪侠,竟然也喜欢花。”
谢缙云被笑得有点不自在,移目望去,但见江南三月桃杏争艳,春江流碧,佛寺、楼台点缀在湖光山色之间;车马、画舸出于入烟波浩淼之境,一派安居乐业、和乐融融的景象。
画舸里,有游女弹着琵琶唱一曲《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谢晴山以手支颐斜倚在舟头小几上,衣袖下垂露出一根红绳,绳上串着颗南红玉石雕琢成的红豆,衬得那截系着红绳的手腕格外白皙秀致。
谢缙云只看了一眼便错开眼珠。
谢晴山手指轻叩着船舷道:“今日也是少男少女们彼此相看的日子。若是对谁家儿郎或是姑娘有意,便将荷包或者丝帕掷给人家;对方也有意,亦会回赠礼物,之后便会谴媒人来定下两家之好。”
说话间小舟行驶到桥下,桥上的姑娘们争相将荷包和手帕扔了过来,舟上顿时落了一层。
谢缙云被包着花瓣的帕子砸中,弄了一头一脸的桃花,窘迫地道:“隔壁儒生天天说江南姑娘温婉含蓄,可见是骗人的。”
谢晴山忍俊不禁。
傍晚时分,果然就下起了小雨。
秦淮河上浮起一层水汽,两侧花柳楼阁笼于云烟之中,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游罢秦淮,谢晴山带着谢缙云乘舟回府。
谢府坐落于秦淮河畔的乌衣巷,门口并排立着四座牌坊,皆高数十尺,白石垒筑,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纹,正中雕有字迹,隐约可以看见有三座刻着“贞节”,一座刻着“烈女”。
谢晴山语气恭敬又肃穆地介绍道:“这座贞节牌坊是我祖母的,她为先祖父守节三十年,缠绵病榻不改其志;烈女牌坊是先母的,她英烈殉夫,是我谢家女眷的荣耀!将来谢某也要娶个像她们这样的好妻子。”
那座列女牌坊上刻着唐代诗人孟郊的《列女操》: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谢缙云想到自己的母亲,顿觉浑身不适,心想:这到底是女人的荣耀,还是血泪呢?
乌衣巷另一侧,与谢府斜对门的是一座两层楼的小院落。
院子里一树梨花正值花期,亭亭立于濛濛时雨之中,犹如新月堆雪。
花下有人长身如玉,立于二楼回廊上,一袭白衣几乎与梨花同色。
他正把着盏,就着东栏梨花注视着牌坊下的二人。
谢缙云似有察觉,警惕地回头,只见春雨浓稠,夜色如墨,不远处的梨花若隐若现,哪有半分人影?
**
昨夜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晚,天明时方才歇下来。
随着天光破晓,金陵城也苏醒了过来,车马声、脚步声、叫卖早点的声音隔着巷子远远地传来。
谢晴山推开青窗,湿润的空气伴着不知名的花香扑面而来,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书房窗户外面对着一条青石小巷,巷子里青苔湿滑,青藤吐着蕊爬上院墙。
他对着巷子伸了个懒腰,活泛一下僵硬的肌骨。
昨晚安排谢缙云歇息后,就到书房给他画新衣服的样式。
笔一拿起来就停不下来,直画了一整夜。
“可惜缙云兄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否则倒可邀他小楼上听一夜春雨。”
他懒散地趴在窗沿上,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小巷里行人的衣着。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蓝色碎花的薄衣,手里提着一篮子杏花,步履轻快地从巷子走过,用吴侬软语吆喝着:“卖杏花喽~卖杏花哩~”
竹篮细妹薄衣短,早市吴音喊卖花。
他叫住卖花姑娘,扔了两枚小平钱下去:“小姑娘,来一枝杏花。”
卖花姑娘取了枝将开未开的抛了上来,仰着头笑望着他,嘴角下漾出一个小梨涡。
她说:“公子,你见花美,想起欲赠之人,便是不一样的情意。”
谢晴山抄手接住,细品了番她的话,又抛了一吊钱给她,笑着说:“请你吃糕点,酬谢你这番诗意。”
卖花姑娘道了谢,提着竹篮欢欢喜喜地往乌衣巷走去。
那里行人多,她要趁着早晨多卖些,给阿爷阿娘做件新衣裳。
街边有个卖五香糕的摊点,甜甜的香味勾得她口水直流。
摊主热情地吆喝着:“小姑娘,来块糕吧,可甜了!”
她看着热腾腾的五香糕,肚子咕咕叫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移了移,低头去掏钱袋,却看见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趾头。
“我吃了饭才出来哩~”
她收回手笑着摇了摇头,径直来到乌衣巷的牌坊下。
“阿娘说这四座牌坊代表着贞洁高尚的女人,是我们的楷模,愿保佑小女子觅得佳婿。”
她放了一枝杏花在牌坊下,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祈祷着,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
“下雨了吗?”她疑惑地睁开眼,手指抹了把脸,却摸了满手血腥。
她惊愕地抬头,见牌坊上吊着一个赤身果体的女人。
女人身前布满了伤口,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双退间渗出,顺着白石垒成的贞节牌坊往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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