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世认真看着王文茵，她惯会掩饰，却不知道自己并不善于撒谎，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出卖她。
他低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所做的事跟王相公倾尽一生心血推行的变法主张不谋而合罢了。”
王文茵两条细细的柳眉微微蹙起，一脸不解，“你可知你所说的这些都是同尊祖父的政治主张背道而驰的？”
“我知道。”文安世很坦率。
王文茵没好气：“那你为何……”
“为何忤逆？”文安世正色道：“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我并非无知无识的傀儡，我深知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即便我选的路与我的家族是相悖的，哪怕要我付出极高的代价，甚至是生命，我也不会放弃。”
都是这般执拗顽固，王文茵暗暗叹气，“你可知王相公的变法为何会失败？”
文安世苦笑，“太执拗？”
“你既知道又为何学他？”王文茵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个清醒又偏执的人才是最不可理喻的。
“我没有学他，执着不等于执拗。王相公于我而言是神一般的存在，我只想尽我所能把他未竟的大业往前推进哪怕只是一小步也好。”文安世一脸崇拜又热烈的向往着。
王文茵毫不犹豫打破他的理想主义，“没有朝廷的支持你又如何能将已经废除的新法重新推进？”
文安世笑得狡黠，“眼下是太后执掌朝政，确实不行，但不代表将来不行。”
王文茵看过后世的历史书，知道他指的是将来掌权后重新推行变法新政的宋哲宗赵煦，但她不能轻易泄露历史的走向，于是便摇头道：“将来太遥远，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更现实。”
文安世：“……”
这是什么脑回路，人家跟她谈政治抱负，她却满脑子都是“今天吃什么？”。
王文茵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拍掌笑道：“我知道今天吃什么了，锅巴油粉！”
这一回没等文安世再开口问“锅巴油粉是何物”，王文茵已经主动告诉他这是一种用豌豆制成的美食。
文安世觉得不可思议，“一粒豌豆竟能做出如此多种形态的美味来？”
“是呢，豌豆可是好东西。”王文茵点头道：“就像口感不佳的早籼米可用来做米粉、米线、肠粉一般，豌豆既可以炒菜，亦可以做凉粉，油粉，锅巴等吃食。民间的百姓善用智慧将不起眼的食材变幻出各种美味来。”
文安世表示想亲眼见识一下，王文茵也不藏私，便在文家庄的灶房里给他展示一粒豌豆的盛宴。
豌豆起源于亚洲西部和地中海地区，后传入印度北部，经中亚细亚传至中国，早在汉朝中华大地就开始种植这种植物了。【注1】
王文茵将精心挑选出来的干豌豆用石磨磨成粉，先用泉水过滤一遍杂质，随后用麻布沥出头道生浆。接着再加点水将豌豆粉稀释一下，洗出第二道生浆，如此反复多次后将豌豆内含的淀粉全部洗出，而豆渣则放到一旁备用。【注2】
“这剩下的豆渣也不能扔，加点调料做成酥炸丸子，也是一道美味。”
文安世觉得很有意思，认识王文茵后令他对食物有了全新的看法，食物不分贵贱，哪怕再不起眼的食物经过聪明的厨娘妙手烹调后就是一道无上的美味。
文安世挽起袖子要帮忙，却被王文茵一句“君子远庖厨”给婉拒了。叫文家七衙内在文家灶房内给她打下手，这事儿传出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谣言来。若是文老夫人知道了，她怕自己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文安世岂会不懂王文茵的心思，抿嘴笑笑，放下衣袖站去一边观摩学习。
王文茵把洗出的豌豆生浆混合在一起，撇去表面的浮沫，静置在一旁沉淀。趁这空档她又开始调制豆渣，先后加入葱姜水、盐和秘制的十三香调料，混合搅拌后起锅热油。待油温上来后将豆渣搓成一个个丸子下锅煎炸。炸至八分熟后用笊篱捞起，沥干油后再回油锅中复炸至酥脆。【注2】
刚炸好的豌豆丸子外皮酥脆，内心软糯，王文茵请文安世品鉴。
文安世用筷子夹起一颗尝了尝，发现这废物利用的豆渣素丸子口感竟不输肉丸子，不由惊讶道：“果然美味！”
王文茵暗暗好笑，私心认为这文家七衙内多半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品尝民间小吃，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一盘豆渣素丸子趁热让大管家送去给文老夫人尝鲜，王文茵又着手做起了锅巴。
“你看，过滤沉淀后的豌豆生浆分为三层。”王文茵指给文安世看：“最下面的那层是豌豆淀粉，中间这层便是用来做锅巴的漂粉。” 【注2】
她将漂粉倒入锅内，用小火慢煎，期间不停拿刮板沿着锅底的弧度均匀地摊出一张薄薄的豌豆锅巴。待粉浆完全熟透后，再用铲子轻轻一铲，色泽金黄的豌豆锅巴便可轻松脱出，放置一边晾凉。【注2】
新鲜出炉的锅巴薄脆香浓，有人“咕咚”吞了一大口口水。
王文茵扭头去看，文安世一脸尴尬，陈武马上举手招供：“是我馋了。”
王文茵抿嘴笑笑，将一大张锅巴递给文安世：“帮我尝一下看看咸淡够不够。”
呵，这是替他嘴馋挽尊呢，文安世顺水推舟，笑纳了。
他矜持地掰了一小块品尝，余下的都给了陈武。新鲜出炉的锅巴一口一声脆，单吃就是美味的小点心，灶房内咔哧声交织着锅巴香，引来一众下人围观，馋得大家口水直流三千尺。
王文茵见状又分了几张锅巴给他们共享。
将豌豆生浆的漂粉和清水去除后，剩下的便是底层的豌豆淀粉。成熟的豌豆淀粉含量超过五成，经过多次清洗沉淀，过滤掉蛋白质、细纤维和色素，豌豆淀粉的颜色已由淡黄变成纯白，加点清水稀释后搅拌成浆待用。【注2】
与此同时，在干净的铁锅内加水煮至小泡泡浮现，此时需加点盐提味，再加点漂白后的草木灰碱增加豌豆凉粉的弹性。随后将搅拌均匀的豌豆淀粉缓缓倒入半沸腾的开水锅内，熬煮一刻钟，边煮边搅拌，直到淀粉水浆糊化出粘稠透明胶质状的液体，便形成了油粉。【注2】
油粉出锅后趁热同锅巴组装，一张锅巴垫底，舀上一大勺热油粉摊抹均匀，淀粉凝胶与锅巴充分粘合，重复交叠。在热油粉的作用下，酥脆的锅巴便会软化，待油粉冷却定型后便组合成了豌豆千层锅巴油粉。【注2】
王文茵将剩下的油粉装碗后在上头撒上锅巴脆片，便是一碗热锅巴油粉，再将米醋、面酱、麻椒油、香油、、蒜汁、芝麻酱、芝麻粉、香菜、葱花分别装碟组成蘸水配料大盘，一并让大管家送去给文老夫人享用。【注2】
这段时间忙于自己的小事业，王文茵已经有日子没给文老夫人做吃食了，今日献上的锅巴油粉深得老夫人欢心。凉拌的锅巴油粉色泽金黄，层层叠叠，柔滑爽口，豆香浓郁，有果冻般的口感。而热锅巴油粉又是另一番风味，锅巴绵韧，油粉清亮，蘸水可随个人喜好调制。【注2】
文老夫人胃口大开，更觉不可思议，“这几件素炸丸子、锅巴油粉竟然都是用豌豆所制成？”
王文茵含笑点头，“回老夫人的话，正是呢。”
文安世也在一旁佐证：“祖母，是我亲眼看着小娘子做的，如假包换。”
文老夫人啧啧称奇，“实在难以想象一粒小小的豌豆竟能做出一桌子盛宴来，小娘子于厨艺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
王文茵却摇头，“老夫人误会了，这锅巴油粉并非我自创，而是西南大理国西夷人发明的美食。”
文老夫人赞赏地笑了，“你是个实诚孩子，若是换做旁人，怕是会隐匿真相，独自掠美。”
王文茵谦逊地笑了笑，得了文老夫人的赏银后便回去了。
待她离开后，文老夫人突然语气沉重道：“想不到王相公的嫡亲孙女竟会沦落至此。”
“祖母！”文安世惊诧抬头，却发现文老夫人一脸了然于胸的样子，喃喃道：“您已经知道了……”
文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她是元泽（王雱）的遗孤，她娘亲萧氏是我娘家的远房侄女。她同她娘跟饼印似的，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觉得眼熟，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竟真的是萧氏之女。”
文安世立刻下跪，“求祖母原谅，孙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怕……”
“你怕我知道她是王相公的嫡孙女会对她不利？”文老夫人失笑。
文安世摇头，“祖母宅心仁厚，绝不会因祖父与王相公政见不和便对王小娘子心生排斥，孙儿只是担心祖母反对我与她往来。”
文老夫人怎会不懂自己孙子的心思，只是横亘在两家人之间的鸿沟并不是一句话就能跨过去的。
“我不会阻扰你们往来，只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祖父是绝无可能同意你与她走太近的。”
文安世闻言惊喜交加，“只要祖母不反对，我自有办法说服祖父。”
文老夫人摇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你一贯稳重，不像你那几个兄弟。王小娘子这般钟灵毓秀之人，我见了也欢喜，你若真心想护她，就必须为自己挣出一条仕途来，如此才能堵上悠悠之口。”
文安世叉手行礼，郑重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注1】青豌豆，起源于亚洲西部和地中海地区，后传入印度北部，经中亚细亚传至中国，早在汉朝我国就开始种植。嫩豌豆可作为蔬菜炒食，子实成熟后又可磨成豌豆面粉食用。文献资料参考自《百度百科》。
【注2】文献参考视频博主小满家的晚饭《这玩意儿活了一百多年，你不会还没吃过吧？》，稻来纪录片-我的美食向导《豌豆制成的千层蛋糕锅巴油粉》；潇哥教做菜《豆渣丸子》；莫小厨《豆渣素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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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锅巴油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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