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授课,陆棠雪带了个随行丫鬟,由公主府的马车接送。
公主府坐落于皇城一隅,高墙深院,石狮雄踞。
看着头顶笔力遒劲的牌匾,陆棠雪觉得心头有一丝古怪的怅然。这还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走进皇家府邸,即使她在太子身边待了十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抹若有若无的情绪很快消散,或者说因着未来有更多的可能,无足轻重的东西难以牵绊她的步伐。
由婢女引路,主仆两人进了公主府。
作为皇帝一母同胞的姊妹,嘉和长公主的府邸有多气派自然不必多说。亭台楼阁,飞檐翘角,无一不彰显着她的身份和地位。更难得的是沿路走廊中挂着的字画,随便一幅都价值千金,有价无市。
“棠雪小姐,这边请。”婢女将她引到一处庭院门口,道,“长公主今日不在府上,改日再见您。县主就在里面,您直接进去便是。”
陆棠雪向她道了声谢,走进院子。
刚进门就听到一声尖叫:“县主,快下来!”
她闻声望去,见一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正抱着树拼命往上爬,茂密的树顶挂着个蓝色的风筝。
小姑娘没听见似的,两手环树,小腿用力地蹬啊蹬,不一会儿竟又窜上去老远。
她爬得越高,底下的婢女叫得就越撕心裂肺,声泪俱下,眼看快吓晕了过去。
陆棠雪又看了下风筝的位置,估摸着高度,让婢女叫来两个家丁,对他们交代一番后,大声喊道:“县主,你先下来,取风筝另有办法。”
这回小姑娘听到了,估计她自己也觉得费劲,有些后悔爬这么高了。
女孩转过头,看到是个不认识的姐姐,没怎么大惊小怪,只问:“姐姐你真的有办法?这风筝是表哥送我的,千万不能弄丢。”
陆棠雪点头:“我保证,但县主要先从树上离开,民女才能叫人取风筝,否则伤了您就不好了。”
听她这么说,小姑娘犹豫了会儿,终于松口。
“好吧,你们在下面接住我,我怕摔着。”
原来她也是知道惜命的。
丫鬟们早就拿来几床棉被,把厚实的棉被摊开,几人一起拉着它,焦急万分地等在树下。
看到她们做好准备,小姑娘松了口气,咬着牙开始慢慢滑往下滑。她到底只有六七岁,能凭一股莽气爬到这么高已经很不容易,下来的时候不由觉得腿软心慌,差点没抱住树直接跌落,这一举动又引得丫鬟们惨叫连连,幸好树干上有些凹陷,她胡乱蹬着,踩住了一个小坑,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县主落地的时候,陆棠雪听到一阵整齐的欢呼声。
可不得高兴吗,至少大家的小命保住了。
见她已经平安无事,家丁拿起弹弓,小石子‘噌’地飞射出去,下一瞬,风筝轻飘飘地坠下来。
县主立即拍手叫好,眼睛亮晶晶的:“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可以用弹弓打下来。弹弓我也会呢!”
她捡起风筝,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终于有闲工夫正眼看这位陌生来客。
“你就是母亲找来教我放纸鸢的陆姐姐吗?”
陆棠雪颔首:“见过县主。”
小姑娘粉雕玉琢,生得十分可爱。小脸一扬,笑嘻嘻道:“陆姐姐是先生,母亲说过要尊师重道,所以叫我梦泽就好。”
她玩儿得一脑门汗,丫鬟打来凉水替她清理着。
陆棠雪看了眼祈梦泽手中的纸鸢,温声道:“纸鸢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县主自己也能放。既然谈不上教导,我也谈不上先生。公主让民女过来应该只是陪您打发时间而已。”
祈梦泽眨巴眨巴眼睛:“陆姐姐说话不像其他先生那样酸腐,和你一起肯定很好玩儿。那姐姐陪我放纸鸢好吗?”
“好。”她没什么陪孩子玩耍的经验,但耐心足够,自信能应付得了。万万没想到,县主的精力好得超乎常人。
日头正毒,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上,晒得人头晕目眩。
陆棠雪下意识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嘴唇,思绪乱了一刹:这得有一个时辰了吧?
夏日暴晒的情况下,六七岁的小女孩竟然能片刻不停歇地乱跑、乱跳,还丝毫不见疲态。
她哪儿来这么好的体力啊?
这一个时辰里,陆棠雪陪她放了风筝,踢了毽子,扑了蝴蝶……是真的扑蝶,追着蝴蝶满院子跑那种。光是回忆起来,她都觉得脚步虚浮,身体无力。
祈梦泽虽然喜欢玩儿,但性子不坏,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陆姐姐,难得有人陪我玩儿,梦泽一时忘了分寸。你肯定累了吧?文萱,快带陆姐姐去洗个澡,再给她盛碗消暑的凉汤。”
被汗水浸湿后,衣服紧紧贴着身体,这种黏糊糊的感觉让陆棠雪很不舒服。她可不想委屈自己,这会儿连客气两句都嫌麻烦,直接答应下来。
“那民女就先修整一下,再过来找县主。”
公主府上的人待她很客气,比在陆家的时候周全许多,屋内已经备好热水,薰着香,崭新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旁边。
陆棠雪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神清气爽。
贴身丫鬟为她更衣后,公主府的婢女们将屋中的东西撤了出去。陆棠雪坐在铜镜前用棉布擦拭头发,不知何时房间里归于平静,听不到什么动静。
她轻轻唤了声:“惜芷?”
无人应答。
忽然,一双手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挽起湿润的长发,帮她擦拭着。
铜镜中映出薛喻模糊的眉眼,朦胧间更似山水墨画,浓淡相宜。
女子垂头,把玩起手上的玉镯,随口道:“民女真该庆幸自己今日能来公主府,不然哪儿来的机会瞧见您的人呢。”
薛喻听出她的酸意,解释说:“这几天在见回纥使臣,抽不出空来。刚忙完就来找你了。”
为了能腾出时间,他通宵审阅文书,黎明时分才小憩片刻,天一亮就启程来了公主府。
这些邀功的话太子殿下却是说不出来的。
“那民女要向殿下道声谢。”陆棠雪表情温温柔柔,说出来的话带着刺,很不讨人喜欢,“毕竟您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还能为了我牺牲宝贵的时间,民女很感激。”
薛喻蹙眉,有些不明就里。
她怎么莫名就怒了?
他尝试着揣测对方的心思,道:“你是怪我让姑姑插手?她不爱管闲事,这次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不会多问半句,你且放心。”
“你是未婚配的女眷,总得注意些名声。我与姑姑说好了,日后你每个月来公主府上四次,陪梦泽玩一会儿,我会过来找你。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不会有更多人知道。”
那镯子晶莹剔透,成色很好,看久了也觉得无趣。
女子把手从玉镯上移开,语气很是体贴:“殿下肯为我费心思,民女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
还在阴阳怪气。
薛喻声音稍冷,松开了手,女子的长发如瀑般散落下来:“陆棠雪,你乱发脾气。”
见他发怒,女子起来转了个身,揽住对方脖子,未施粉黛的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
“殿下这就生气了?”
“你先如此,我为何不能。”他冷冷淡淡地说。
陆棠雪伸手去碰对方眉宇,抚平那拢起的眉头。
她缓和态度,柔声道:“我生气是有理由的,殿下生气是无由头的,这事儿分明是殿下错了。”
薛喻心里不悦,又舍不得拂开她的手,只能僵着身子冷笑:“强词夺理。”
“我可没有强词夺理,不信殿下听我说说,看看有没有道理,好不好?”
太子殿下沉默以对,但也没有出声拒绝。
陆棠雪笑了笑,把头靠在太子怀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去碰他衣衫上的纹饰。
“棠雪虽然性子古怪,方才有句话却是真心实意的。您是玉叶金柯,为我的名声着想才欠了长公主这么大的人情,棠雪怎会不动容?只是您事事出奇,全然不知会我,总叫我觉着惊惶。”
“下次殿下若有其他打算,可否先告诉棠雪一声?”女子小声道,“如果我早些知道您今天会来见我,就可以多高兴几天了。”
薛喻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受。
眼前这人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能有几分真情?可他偏偏想信。
他想相信,在名利之外,她真的有一瞬为他动容。
五味杂陈之余,陆棠雪听到一声“好”。
薛喻答应了她。
于是她缓缓地勾起唇角,眼中有谋算成真的满意,有不屑一顾的冷漠,只是,没有他想要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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