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湾城的九月依旧炎热，蝉鸣也依然穷凶极恶地吵。
燕惊秋不喜欢充满汗水的黏腻腻的夏，所以当程庭南在开学第一周的周末邀请他去学校观看足球比赛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打电话的时候，程庭南的说话声夹杂在一片欢呼和嬉闹声里，足球场上热烈的气氛透过听筒清楚地传递过来。
燕惊秋躺在浸满冷气的卧室，望着射进窗帘缝隙的粲然阳光，懒洋洋地答：“外面那么热，我只想在公寓睡觉。”
这间房子是燕惊秋父母在他考上桃湾大学后给他买的，距离学校只有两条街。因为父母工作繁忙，他从幼儿园起就开始了寄宿生涯，到了大学，实在不想再和三四个人挤在狭促的十几平米房间里生活，一直一个人住在公寓。
程庭南道：“得了，你那房间都乱成猪窝了，你请个保洁去打扫打扫，趁这个时间出来透透气，老闷在家里干什么。不跟你多说了，你快点过来，我等你啊。”
“我不去，我得看书，这学期功课重。”
“胡扯！”
燕惊秋说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果然被程庭南拆穿。不是因为他是个不学习的主儿，而是他根本对学习游刃有余，就算是出了名“学到秃头”的医学专业，他也读得如鱼得水。
除去他本身就很聪明外，或许出生在医学世家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从小耳濡目染，那些医学知识，就好像不用教也能学会的方言一样，自然而然地被他熟知。
电话那边程庭南微微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又说：“我这边好多美人，都想认识你。”
燕惊秋挑挑眉，问：“真的啊？”
“特别真，一个个水灵灵的，你快点来吧，再晚点球赛都结束了。”
赶到学校操场时，球赛已经进入下半场。
正值下午两点，阳光最灼热的时候，他无心关注场上战况，只眯着眼睛看向隔着跑道的看台，依稀看清几面来回挥舞的校旗，黑压压的人群齐声呼喊着，模糊了的发音听起来像是某个人的名字。
他举着手机，按照程庭南的指示，沿着跑道走向看台B区，在最高一层的中间位置，与他和几个学弟学妹汇合了。
众人让出一个空位，他刚刚坐下，身旁的男孩子就递来一瓶冰可乐，朝他笑了笑。
他很可爱，眼睛像小鹿似的圆溜溜，嘴边两个酒窝，面颊肥软，但身体很纤细，圆领T恤下隐隐显露出削瘦的肩。
燕惊秋笑笑，语气轻快地道了声谢，顺势和这男生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转头给程庭南使了个眼色，说：“改天请你吃饭。”
程庭南说：“少来。我是被缠得没办法了，不叫你来，他们天天烦我。行了行了，你玩你的去吧，我今天真是来看球赛的。”他挥了挥手里加油助威的小彩旗，看向前方的草坪。
燕惊秋没有着急离开，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场上二十多个人，穿着蓝色和白色队服，跟着一颗球来来回回地奔跑。
他不懂足球，觉得滑稽，不明白这比赛有什么看头，随口问道：“哪边是我们学校？和谁比啊？”
“白色衣服是我们校队，蓝色是隔壁大学，现在我们2比1领先。”
说话间周围人群又一阵呼号，是与方才相同的喊声，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燕惊秋仔细辨别，听出他们喊的是“梁鹤洲”，再一看向场上，此刻足球正在一位穿白衣的男子脚边。
因为隔得太远，燕惊秋只能辨清他的动作，只见他用脚背勾着足球颠了一下，等足球落下时又轻轻踩住，周围穿蓝衣的几人来抢，都被他轻巧地用几个假动作化解，而那球就好像磁铁似的，紧紧贴着他，始终不曾脱离他的掌控。
他用胳膊撞了撞程庭南，问：“谁啊？”
“梁鹤洲，足球队队长。”
燕惊秋长长地“嗯”了一声，程庭南转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冷落了身边那可爱的男孩子，揶揄道：“你能不这么三心二意吗？”
“我只是好奇什么人这么受欢迎。”
“人家在这桃湾也是个风云人物。”
“能有我风云啊？”
“你说这话怎么都不脸红的！”
燕惊秋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
“最近才开始有人追捧，好像是因为带领球队在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上拿了冠军，6月份的事情吧。对了，听说他家庭条件很差，有人看见他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里打工。”
“是吗。”
“嗯，但好像他人很不好相处，凶巴巴又冷冰冰的，所有跟他告白的人都被拒绝了。”
燕惊秋再次看向球场，足球经过几回争夺，重新回到梁鹤洲脚下，他四下张望，观察场上形势，随后目光在靠近球门的一人身上顿了一秒，陡然抬腿，将脚下足球踢向那人。
他微微跳了起来，甩起右腿将球踢出去的那一刻，带出脚下草坪上一大片的草屑，远远看着，仿佛他身前蒙着一层迷离又神秘的绿色雾气。球飞出去，他随即跟着跑动起来，健硕的身躯将那雾撞散了。
足球被踢进了球门，球赛结束的哨声响彻操场上空，周遭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震得燕惊秋微微捂住了耳朵。他看见场上两队球员排好队伍握手示意完，梁鹤洲跑向看台，来到了B区的正下方。他从板凳上的背包里拿出毛巾擦汗，其余队员也跟过来，有的拍他的后背，有的撞他的肩膀。
他们都举起水瓶喝水，但只有梁鹤洲的手里没有水。不时有男女走到他们身边，或是攀谈恭维，或是送饮料，但就如程庭南所说，或许梁鹤洲实在太难以相处了，没有人接近他。
燕惊秋看见他舔了舔嘴唇，背上背包就要转身离去，那背影不知怎么有些落寞的意味。他看着，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冲动，撺掇得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朝那背影喊道：“梁鹤洲！”
梁鹤洲转过身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灼热的日光中相遇了。
他果然冷漠，面无表情，两枚泛着冷光的圆钉钉在他右边的断眉上下，衬得他拒人千里。
燕惊秋起先有些无措，垂了垂眼帘，瞥见程庭南探寻的眼神后又抬起头，将手中的冰可乐朝下扔去。
“这个送给你！”
汽水在空中翻转几下，被梁鹤洲的大手稳稳抓住，瓶子里胀满了白色气泡，周围这么吵闹，但燕惊秋仿佛能听到其中滋滋作响的欢快泡泡声。
梁鹤洲什么话都没说，拿着那瓶可乐，目光深沉地看了他片刻，竟放下可乐，大步流星地跑走了。
燕惊秋看得直发愣，在原地僵了片刻，忽然抬腿跨过一排排座位，翻越看台栏杆，跳到了塑胶跑道上，终于在操场外的林荫小道拦住了梁鹤洲。
“等等，”他微喘着气，有点儿埋怨和不满，“你怎么不要我的可乐？”
言下之意，我这么受欢迎，每个人都会接受我赠送的可乐。
梁鹤洲微微蹙眉，一言不发。
燕惊秋哪管他愿不愿意，只管自己说：“你不说话，就把联系方式给我，我们手机上聊。”
梁鹤洲仍是那副表情，冷冷的，没有理会他，但往前一步靠近了些。方才跑得很急，这会儿呼吸还没平复，靠得近了，他的喘息一下一下直往燕惊秋脸上拂。
燕惊秋禁不住抬头去看他，才发现他竟然那么高。方才在看台上距离太远，望着他还不觉得他身形如此颀长。
他打量着他的神色，又道：“你看了我那么久，又离我这么近，是不是对我有兴趣啊？”
梁鹤洲终于有所反应，松了眉头，平静地答：“明明你看我看得更久。”
燕惊秋愣了一下，轻轻地笑了。
他有些无赖地说：“反正你今天得把联系方式给我，不给就不让你走。”
梁鹤洲动了动嘴角，似乎要说话，但最后他只是沉默着，像在球场上一般，轻巧地越过燕惊秋身侧，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林荫道下涌动的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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