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停在平时接唐南放学的地方,到了点,他带着他一个同学走过来,我下去给他开车门,他说他们要出去喝一杯,给我报了个地址。
唐南在学校里向来很低调,这还是他第一回带同学坐他的车。
两个人上车过后,都坐在后排,我忍不住好奇,透过后视镜偷偷观察他那个同学,啥子都没看出来,两个人举动也不像有任何暧昧,聊天内容说的都是学校里的一些事情。
我想,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做事有时候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有时候又想一出是一出在人意料之外,就好像他大学这几年里,约过的那么多人似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喜欢哪款。这样想,突然要带同学出去喝一杯,也没啥好大惊小怪。
我把他们送到目的地,他从他的皮夹子里拿了几张百元大钞给我,叫我自己去附近吃点东西,然后坐车上等他,还给我说不会等太久。
高档酒吧附近都是高档餐厅,我逛来逛去,不知道吃啥,干脆走远一点,钻进一家小胡同,在胡同里看到一个饺子馆,进去吃了一盘羊肉饺子,再沿路走回停车的地方消食,回到车里坐着等人。
结果这一等,好几个就小时过去了,没把唐南等到,等到霓虹蔓延,高档酒吧门口有人发生争吵。
我停车的位置,车头正对酒吧出入口,抬头就能透过风挡把那里看得一清二楚。
是个身高大概一米七几的白瘦男性,他背着双肩包,要进酒吧,但是门口的安保叫他出示证件,证明他已经成年了,否则就不给他进。他先说他证件忘记带在身上,后来又说他哥在里面,他是来找人的。安保让他打电话给他哥,他把手机递给对方看,说打过了,他哥关机了,说了叫他来接但是现在人关机了,应该是酒喝多了,让安保通融通融放他进去,安保还是不同意,他就着急,要强行进去,安保拦他,两边发生了点肢体冲突。
眼看就要动起手,酒吧里突然有人出来,温声说:“做什么呢?”
安保正扯着双肩包男的衣领,见状立刻放开了,低头说:“唐公子,这男的闹事。”
唐南身后,酒吧工作人员架着他喝得烂醉的同学。
双肩包男看到,马上对唐南同学喊了声:“哥!”
这个双肩包男的确是个未成年,也的确是来找人的,就这么巧,他要找的人是唐南同学。
说清是误会一场过后,唐南安抚双肩包男,说:“你哥没事儿的,回去给他弄点儿蜂蜜水,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双肩包男把人从酒吧工作人员手里接下,自己架着架不住,要往路边倒,唐南就伸手拽了他同学的胳膊,把两个人又拉回站稳。
“谢谢你。”双肩包男说。
唐南笑着问他:“你们怎么回去?”
双肩包男说:“打车。”
唐南说:“人是跟我喝多的,还是我送你们吧。”
双肩包男对唐南没啥子好态度,可能在担心自己喝多了酒的哥,反问一句说:“你不是也喝酒了。”
唐南往我停车这里指,“有司机。”
上车后,醉酒的同学和双肩包未成年男,坐在后排,唐南坐在副驾驶,整个车里充斥洋酒味道,唐南时不时和那未成年聊两句天。未成年没啥心眼,唐南问啥他都老实回答,一趟路就把自身情况交代完了,比如他叫程营,住在啥子地方,和唐南同学是表亲,父母是干啥子的,在哪所学校读书,哪科成绩不理想,等等等等。
他们聊到英语,唐南出题考他,后面变成了英语交流,我渐渐听不懂,只听到唐南偶尔会有些惊讶的发声,程营心情很好的笑声。
我还没见唐南把谁逗得这么开心过,他主动,把人逗得哈哈大笑。
给人送到家,他还绅士地问:“需要我司机帮你把人扶上去么?”
嗯,我就个司机。
程营说:“不用不用,别小瞧我!我能扶他上去!”
唐南弯着唇笑:“那再见了。”
程营扶着唐南同学,站在唐南摇下的车窗前,还不走。
我看到夜风吹动少年额角的柔软发丝,看到路灯下慢慢变得有些红的稚嫩的脸,一瞬间觉得无比烦躁。
程营说:“再见是什么时候?我下周三下午有空,您来我学校玩吗?”
-
那天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唐南和程营那段英语对话到底都说了些啥子,程营一开始接到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的表哥,对唐南的态度是明显有埋怨责怪,上车以后也是一副你把人灌醉了你该送的理直气壮,到后面要分别的时候了,他态度一百八大转弯,露出那种……
那种类似姑娘家情窦初开的娇羞表情。
我像程营那么大的年纪,还不知道啥子叫心动,我的心动来得晚,但我想,可能那种心动,是每个人追逐美好的本能吧。
有的人,大概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光是往那里一站,你可能就看对了眼。
唐南答应了去程营学校找他玩。
我送去的。
路上我面无表情,没吭声,像个被卸掉零件的机器。
那时候我正读中文版泰戈尔的《飞鸟集》,里面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飞鸟与鱼的距离,一个翱翔天际,一个却深潜海底。
那就是我跟唐南的距离。
纵使我在他身边天天给他开车,我连他说的话,都是听不懂的。
还不如一个未成年小屁孩。
我想,学英语。
学英语对于我这个已经离开学校很久的人来说,基础薄弱,难度很大,没有人教不得行,必须要花钱找个家教老师,或者去教育机构找那种成人英语辅导班。
报班还是一对一请家教?
报班万一上课上到中途唐南突然叫我去接,学英语我也不能耽误正常工作。我选了请家教,按每节课缴费,上完一节课,给一节课的钱。
我把多余的精力拿来背单词了。
出租屋里到处贴便签,起床就开始背,发音拿不准的做笔记,等家教老师来的时候问。
事实证明,英语不好学。
除了背单词增加词汇量,还要学语法,做阅读理解,练习英语写作。这都书面上的,我要的效果是能听懂英语口头交流,所以在书面英语的前提条件下,我还要多读,多听,反复训练听力和口语。
这是一个很煎熬很枯燥的过程,每次大量英文字母在我脑子像爬虫一样乱爬,我记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就想想那天唐南和程营在车上用英语交流的那个场景。想完咬牙翻身坐起来,坚持继续学。
那几个月过得特别快,直到某天我去接唐南放学。
陈家少爷跟他同路,从我西装袖子底下扯出来个便签条,看了看,问我:“你在学英语啊?学得咋样嘛?”
唐南已经钻进车里后排坐下了,歪头往我们这里看。
我就像被人当场抓到小辫子,脸很快胀红。
“不太理想。”
陈家少爷又说:“正好,这几个月他消停下来了,我有空,我教你。”
我吃个大惊。
他教我?
上了车我发动引擎,往后排瞄。
唐南没说同意不同意,我也不好往下问。我脑壳里头想的是另一句话,陈家少爷说唐南这几个月消停下来了,我努力回忆,发现真是这样,他好像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在半夜打电话让去哪个酒店接他了。
他不约人了。
-
唐南和程营谈起了恋爱,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那种恋爱,因为程营是个未成年。他们每周会见一面,唐南可能去他学校找他,接他出去吃个饭,然后送他回他家,我起先不知道,也许唐南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才会让刘哥一直负责这边。
我心里很闷。
但是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立场说任何话,他和谁谈恋爱,都是他的自由,哪里轮得到我来说三道四。
我和程营接触得很少,不了解这个未成年,就不能刻薄的用世俗眼光去批判他和唐南在一起是啥子心态啥子目的。
那种心动的眼神,骗不了人。
而唐南这个人,就是会让人在不经意间突然心动。
2013年夏天放暑假,唐南没有回川,我和刘哥留在北京给他开车,他和陈家少爷准备开始大学生创业,他们不想靠家里提供启动资金,做啥子项目策划书,在他们交际圈子里到处拉朋友赞助。
一顿酒局,李朝阳吃完付款就是几百万,支票签好递给唐南,唐南靠在吧台上,一手捏支票,一手撩自己的头发,还要笑着问他:“你不跟我说谢谢么?”
李朝阳埋头看表,拉唐南胳膊就往外头走。
“谢谢你,谢谢你去帮我赚钱,赶紧麻溜儿的,我飞机要误点了。”
我帮唐南把支票收好,跟在他们身边。
李朝阳边走边说:“这司机还在啊?”
唐南说:“为什么不能在呢?”
李朝阳勾着他的肩膀,笑得贱兮兮的,给他说:“你不是谈恋爱了吗?把你司机让给我呗。”
唐南也在笑,双手插在裤兜里,笑骂李朝阳是个变态。
送走这座金佛,就是送唐南回公寓,然后我基本算下班了,回去接着背单词。
陈家少爷说要教我,他还真教,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有问题可以发消息去问他,给他发消息基本可以收到秒回,偶尔他在唐南公寓里玩,晚上要跟唐南一起出去应酬,就提前两小时把我叫过去,给我上课,唐南也从不干涉他教我,大部分时候唐南会给自己泡杯茶,坐在一边看书,或者抱着他的手提电脑敲敲打打,我和陈家少爷在旁边英语对话,他也不会嫌吵。
他变了。
他不会再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对我说辛苦了,他的眼神是平静的,他整个人都变得很平静,平和。
我不知道是程营改变了他,还是恋爱改变了他,但是,他好像彻底走上了正轨,而我还在脱轨的车道上艰难地往前爬。
那时候,我想过,如果日子这样一直过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遇到对的人,他不再感到孤独,我本分做事,只拿属于我该拿的。
不过,天意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2013年国庆前一周,我接到了我妈从老家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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