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惊被带到一个偌大的实验室。
实验室设备完善，少说占地有两百平方米的空间里却只有一个人，那男人一身实验褂，背对着门，无声操作仪器。
阒静的实验室只有玻璃仪器轻碰的叮当声。
岑惊仅凭背影，一眼就认出那人。
“……路溪桥？”
门悄无声息地在岑惊背后关上。
岑惊听到自己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语调，喊出操作台旁那人的名字。
从社会关系上来说，这是他的师兄，从情感上来说，路溪桥曾是他的暗恋对象。
听到岑惊的声音，路溪桥明显动作一顿
回头，刚好与岑惊两相对视，他琥珀色的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
那淡漠让岑惊觉得无比熟悉，这就是了。
路溪桥这样的人就像是高山尖上的一捧雪，想要他的人登不上高山，能登上高山也不过是取得了入门券。
岑惊和他还隔了好一段距离，心中像有千仞雪崩。岑惊急切地想要听到否定答案，问：“弥子试剂是你研发的？”
路溪桥没吱声，只是看着他。
“说话。”
路溪桥这才开口：“是我。”
仅仅两个字。如果这两个字换别人说，岑惊就已经走到那人跟前，甚至会狠狠朝着他的脸来上一拳。
但是这是路溪桥说的，所以岑惊一步未动。
他太了解路溪桥了。
对研究有着高标准高要求、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如果路溪桥知道自己研发出来的试剂会被用在普通人身上，恐怕反应只会比他更激烈。
相顾无言。
僵持片刻，路溪桥率先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来灵控局，师弟？”
“我有名字，路博士。”岑惊冷脸说。
路溪桥仍叫：“师弟。”
“……”
这人估计是聋的。
岑惊脸色缓和了点，走过去，状似无意：“你研发这东西做什么？”
路溪桥顿了顿，说，“灵气复苏以来，灵控局一直不敌异化体，死伤惨重。这个试剂能最大程度发挥异能者潜力，就算难以抵抗异化体，也不至于尸骨无存。”
初衷倒是不错。
岑惊掂量着他对灵控局的事知道多少，犹豫要不要跟他实话实说。
理智上，灵控局内部真有居心叵测的人的话，那在揪出这人之前，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是情感上，岑惊清楚路溪桥的能力，更相信路溪桥的人品——
岑惊不动声色地左右观察，再次确定实验室只有他们二人。
突兀问：“都有哪些人能接触到弥子试剂？”
“不多，外勤组全体、还有研究区的我和赵局。”路溪桥答。
“好，最近两天，都有谁用了弥子试剂？”
“外勤组各用了一支。”
岑惊点点头。
突然意识到路溪桥似乎过于配合了点。
于是笑说：“路博士，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些？”
路溪桥这时反而不看他了，拿起操作台上的烧杯，修长的手指捏着瓶颈，低垂眼皮轻轻摇晃。
他脸上没什么大表情，像是一泓清雪落山泉，说：“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你问，只要能说。”
这人说话总跟表白一样，引人误会。
岑惊在心里一连道了几声“别多想”才又说：“那我也坦白告诉你，灵控局有问题。”
“叮”地一声脆响，烧杯底触及操作台面。
片刻，路溪桥轻皱眉头：“什么意思？”
岑惊把自己的猜测简单说给路溪桥听，包括但不限于怀疑灵控局被渗透。
路溪桥听后沉默半响。
岑惊眉头一挑：“你不信我？”
“不，”路溪桥低垂眼皮没看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信你，只是……”
岑惊猜测他心中想法，替他说了：“只是要调查那支弥子试剂是谁给老伯注射的，必须接近外勤组。”
又说：“还必须要跟异化体打交道。”
这些岑惊早就想过了。
他会查到底。
路溪桥很不赞成：“师弟，这是灵控局内部的纰漏，也应该他们自己弥补，你不要趟浑水。”
岑惊后退一步，躲开他要抓自己肩膀的手：“是你没搞清状况，老伯是牺牲品，对方的目的一直是我——我已经在漩涡中心了。”
路溪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抬眸：
“如果凶手不在灵控局呢？”
岑惊眉心紧锁：“你这话什么意思？”
路溪桥摇头：“我只是想说，你不能在没确定凶手到底是谁的前提下，先把自己给搭到险境里。”
岑惊笑了一声，两指从口袋夹出ID卡，展示给路溪桥看。
这意思是：已经搭进来咯。
没来得及再说话，岑惊身上响起电话铃声。
他从衣兜掏出电话，脸色登时正经。
“嘘——”他冲路溪桥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接起电话，“赵局。”
“岑惊，异化体出现了，你现在去外勤组备战区报道，配合行动。”
实验室静得厉害，岑惊和路溪桥都能听到电话里的声音。
岑惊看到路溪桥脸上挂着“别去”两个字。
他干脆别过头，大步向实验室外走，说：“好，我现在就去。”
·
岑惊捏了捏耳朵，听身旁的青年依旧咋咋呼呼。
“灵控局把异能者划分为三类：疗愈系、攻击系和辅助系。”
“又把能力从强到弱划分为：S、A、B、C四个等级。”
“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辅助系S级异化体，异能为“降维”——降维嘛，大概可以理解为，把你变成动漫角色。”
青年长相很年轻，带着个二愣子圆框眼镜，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我是疗愈系B级异能者，原本这次任务不止我们两个执行，但是许哥受伤了，沈队外派出去一时赶不回来。”
青年说的许哥就是许焱。
岑惊正在更换制服，闻言手下动作一停，“灵控局的人让你一个疗愈系跟我单独出任务？”
重音在“疗愈系”三个字。
“是啊，不过还好，虽然异化体很强，但你可是最强异能者。”
好个屁。
岑惊原以为只要帮帮忙，假装自己很有用就行了。
没想到灵控局能干出这种把一头骡子当三匹马骑的畜生事。
岑惊微笑：“还好什么还好，我们现在就是两个臭皮匠给李后主出谋划策。”
二愣子不解：“啊？这又是什么新的歇后语吗，没听说过啊，有什么寓意吗？”
“既没用又没命。”
岑惊假笑时嘴角上扬，眼神却是平静的，很明显的皮笑肉不笑。
二愣子却好像浑然不觉他的讽刺意味，哈哈道：“岑哥你也太冷幽默了！”
他一点都不冷幽默。
他一个没异能的，二愣子一个疗愈系，这跟给异能体送自助有什么区别。
哦不对，还是有区别的。
自助的菜品比他俩丰富得多。
不过岑惊虽然用不了异能，总归还能使用灵气，他单方面认为，问题不大。
准备工作就绪，已经是傍晚了。
二愣子驱车带他一路风驰电掣，一脚刹车停在岑惊无比熟悉的那座寺庙前。
“我们到了我们到了。”二愣子——罗年年说。
岑惊一脚迈出车门，战术靴裹着他半截精瘦的小腿，稳稳踩到地面。
他用视线左右扫射四周，没看到有异常。
寺庙建在湖泊上，夜晚的秋风一吹，遍体生寒。这里是偏僻的老城根，没有绿化带，岸边的几株杨树柳树也满目枯黄，藏不了异化体。
不用岑惊开口问，罗年年就从战术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软皮本。
岑惊看到他几乎把脸埋在本子里，似乎在仔细辨认什么。
然后说：“检测到的灵气波动就在这里，看来我们得引出异化体。”
罗年年蹲下，食指点在地上游动，指尖溢出的白色灵气光芒拼成一个花纹繁复的阵法。
阵法结成，少顷，无事发生。
罗年年看了看阵法，又看了看软皮本，挠了挠脸颊。
岑惊静静看他做完这一切，才出声：“怎么了？”
软皮本被递过来。
横线纸上工整的字体写了满满三张对异化体的分析。
“这是许哥写的应对策略，但是好像没有用。”罗年年说。
岑惊一个字一个字周详地看过。
异化体名叫岁惑，是一部幻想类国漫中的路人甲角色，灵气复苏后不知怎的生出实体，来到现实世界。
虽说目前还未发生伤人事件，但她是第一个由非物质体转化成异化体的“东西”。危险程度远高于普通异化体，等级评估是S，实际战力大概率超出S级应有的水准。
许焱在笔记上推测：所有异化体都是受灵气影响，岁惑或许也不例外，所以能用“聚灵阵”引出她。
罗年年刚刚画的应该就是聚灵阵。
岑惊捏着软皮本的一角，递还给罗年年。
低头掏出手机，打开社区软件。
＃岁惑
动漫名叫《造神计划》，岁惑在其中仅仅露脸三集，却有着盖过主角的超高人气。
tag——即话题——tag中的图文里，50%的内容都是同一个手办。
手办是个少女，白发迤地，银瞳悲悯，一身白袍仿若圣洁之月。
她怀抱骷髅，脚下生花。
配文都大差不差，无外乎是癫狂二次元尖叫口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岁惑宝宝，你就是真神！！！卡密！！！
岑惊思忖着。
非物质体，神，手办——
“岑哥，你去哪儿？”罗年年见岑惊突然收起手机，转身向商业街那边走去，连忙问。
岑惊没有回头，摆摆手：“在这里等我。”
罗年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独自蹲在原地。
等了良久又想着，左右干等也不是个办法。再次尝试画聚灵阵。
第二次仍旧没有成功。
他撸起袖子，不信邪地又画一次。
第三次阵成，这次寺庙前亮起莹莹白光。似乎终于被聚灵阵感召到，明朗的圆月霎时隐于云层后，城市陷入诡谲寂静。
寺庙前的白光缓缓拉长，拉到一人高，一只白骨脚从光中踏出来。
白光褪去，走出来的是一具骷髅——坏了，聚灵阵没引出岁惑，反而引出岁惑怀里那个怪东西。
罗年年内心只剩一个想法：老天保佑！让我撑到岑哥回来！！
就算反应敏捷，他也是毫无攻击性的疗愈系，只能连步后退。
而白骨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欺身而来，它黑洞洞的眼窝死死朝向罗年年的方向，霎时贴到他面前，五指紧扣他的脖颈！
罗年年一时无法呼吸，太阳穴青筋暴起，嘴唇徒劳地开合。
他下意识去掰那五根森然骨指，但毫无用处。
……救、命……！
他面色憋得铁青，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缺氧，整个人临近濒死状态。
白骨还在掐着他向上提。
就在这时，巷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岑惊的呼喊：“罗年年！”
岑惊眼看罗年年双眼上翻，他当时两指并起！
火光自他指尖滚滚翻腾。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A4纸，放到火上。火舌立时吞没了A4纸，一同被吞没的，还有A4纸上打印着的岁惑。
A4纸完全化为灰烬的瞬间，骷髅凭空消失。
罗年年倒在地上，咳呛不止。
“还好吗？”岑惊快步到他身边，蹲下问他。
罗年年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气，粗喘着，情绪激动说：“我差点就死了！我这么年轻，我，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岑惊拍拍罗年年的肩膀，这会儿没时间安慰他。
他屏息凝神，注意周遭动静。
果然——
“谁唤我？”
只听泠泠的少女声像自天幕降临。
岑惊站起来，将罗年年挡在身后。
岁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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