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以为自己是在为她们的未来披荆斩棘。
可她忘了，关溟音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她只是用自己最野蛮、最自以为是的方式，把关溟音最珍视的东西，亲手给踩进了泥里。
她把关溟音的骄傲，摔得稀巴烂。
“我……”
孙寒曦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灌满了水泥，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在晃，都在扭曲。
肾上腺素彻底退潮，迟来的剧痛、失血的眩晕，连同那份灭顶的绝望，终于压垮了她绷到极限的最后一根神经。
她还死死抓着关溟音的手腕，却忽然失了力气。
“阿音……”
她最后呢喃了一声，像耗尽了所有气力。
眼前彻底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前栽了下去。
就在孙寒曦身体失控的瞬间，关溟音那满身的冰冷和决绝轰然破碎。
她想也没想就扔了车钥匙，身体比脑子更快，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稳稳地将那具瘫软的身体捞进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轻得吓人，浑身滚烫，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混在一起，却依然是她刻在骨子里的、那股子野蛮又鲜活的生命力。
关溟音抱着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垂下眼，死死盯着孙寒曦那张惨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珠子，那副德性，脆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刚刚还堵在胸口，能把天都烧穿的怒火和失望，在这一刻，被更汹涌的心疼和恐慌冲得七零八落。
她气她蠢，气她拿谎话骗自己，气她把自己当根烂草一样糟蹋。
可她他妈更怕。
怕她真的会死在那个肮脏的铁笼里，再也回不来。
关溟音抱紧了怀里的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她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轿车，又看了一眼家的方向。
不行，不能回家。
孙寒曦这副鬼样子，一身见血的伤，怎么跟爸妈交代？
说她见义勇为摔了？
这种屁话，连鬼都不信。
只会让本就对孙寒-曦有偏见的父亲，更加坐实她是个“惹是生非的混子”的印象。
那会彻底毁了孙寒曦。
关溟音的头脑在剧烈的情感风暴后，迅速夺回了冷静和理智。
她半抱着孙寒曦，那看似纤细的臂膀，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咬着牙，将孙寒曦塞进车后座，自己绕到驾驶位，捡起地上的车钥匙，发动了汽车。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黑色的轿车利落掉头，没有驶向灯火温暖的家，而是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决绝地汇入了深夜的车流。
半小时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关溟音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套房。
她没叫服务生，一个人半拖半抱地，硬是把昏迷的孙寒曦弄进了房间。
“砰”的一声，厚重的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房间里是恒温的二十四度，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的清冷味道，干净、整洁，毫无人气。
关溟音将孙寒曦扔在柔软的大床上，然后走进浴室，拧开热水，用毛巾浸湿，再走出来。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开始给孙寒曦擦脸。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沾满污渍的绝世珍宝。
温热的毛巾擦过孙寒曦的眉弓，将干涸的血迹一点点润湿、拭去，露出一道狰狞的新伤。
擦过她青紫的嘴角，擦过她布满尘土的脖颈和手臂。
每擦去一处污秽，就露出一片刺眼的新伤。
关溟音的眼神，从最初能冻死人的冰冷，慢慢变得复杂。
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
她自诩聪明，自认能看透人心，能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心。
她给孙寒曦规划好了未来的路，一条光明、平坦、正确的路。
可她现在才发现，她好像，从来就没真正看懂过这只被她捡回来的、野性难驯的小狼。
她不懂，那颗看似顽劣不化的脑袋里，到底藏着怎样卑微又执拗的爱。
更不懂，那份爱，怎么就能催生出这么极端、这么自毁的蠢事。
关溟音扔掉染上血色的毛巾，起身从酒店的急救箱里找出消毒水和棉签。
她俯下身，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开始为孙寒曦处理伤口。
棉签蘸着碘伏，轻轻点在伤口上。
昏迷中的孙寒曦似乎感觉到了刺痛，眉头死死地拧了起来，嘴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像受伤小兽一样的呜咽。
“……阿音……别生气……”
关溟音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盯着那张在睡梦中都写满不安的脸，那颗被冰封的心，终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滚烫的、名为心疼的岩浆，从那道缝隙里流淌出来，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比刚才更轻，更柔。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又疏离。
窗内，是一室的寂静。
这场最残酷的审判，似乎才刚刚开始。
又似乎……已经落下了帷幕。
刺痛。
钝刀子割肉般的酸痛，从四肢百骸每一寸骨头缝里，慢悠悠地往外渗。
眉弓，嘴角，肋下，小腿……每处伤口都像活过来一样，争着抢着向大脑叫嚣。
孙寒曦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里没有那片熟悉的、带着旧木头味儿的天花板，只有一片纯白得毫无生气的顶棚。
空气里闻不到家里那股子淡淡的书香和阳光味儿，全是酒店特有的，消毒水混着高级香氛的冰冷气息。
野兽般的警惕性让她猛地坐起身。
这个动作狠狠撕扯开全身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她在哪儿？
视线发疯似的扫过整个房间。
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又大又空，像个没人住的样品间。
然后，她的目光就跟被钉死了一样，死死地定在了窗边沙发上的那道人影上。
关溟音。
她还穿着那身黑色的运动服，高马尾散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就那么披在肩上，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给她全身镀上了一层冷光，整个人真就像一尊上好汉白玉雕出来的塑像，没半点活人的温度。
她手里端着杯水，没看书也没看手机，只是盯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侧脸的线条绷得死紧，又冷又硬。
孙寒曦的心，就这么一点，一点，沉到了底。
比昨晚在拳场被她抓个正着时还要浓重的恐慌，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心底钻出来，把她的手脚都缠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裂开，喉咙里挤出一声像生锈铁片刮擦的声响，“阿音……”
关溟音的肩膀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人却没回头。
时间一秒一秒地捱过去，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就在孙寒曦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
那声音平得像条拉直的线，听不出丁点儿情绪。
“醒了？”
孙寒曦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惨白，“嗯。”
关溟音的目光还黏在窗外，清冷的嗓音像是对着空气下达命令，“醒了就把药吃了。”
“床头柜上有水和消炎药、止痛片。”
“好好休息，养好了伤。”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以后……就不必再见了。”
轰——！
这六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孙寒曦的脑子里轰然引爆，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炸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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