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被关家二楼书房里森森的冷气压制得服服帖帖。
那之后，孙寒曦像一头被生生拔了獠牙，却又找到了新猎物的狼。
她不炸毛了，也不再鬼吼鬼叫，而是把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全都从沙袋灌铅的拳头，转嫁到了细细的笔杆子上。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只属于她和关溟音的，谁也不说破的奖赏机制。
当她磕磕巴巴，但好歹囫囵着背下一整段拗口得能把舌头拧成麻花的古文时，关溟音翻动文件时“哗啦”的脆响，总会轻上三分。
当她用那套“街头干架算计最短路径”的清奇脑回路，瞎猫碰上死耗子般地解出一道复杂的辅助线问题时，关溟音那双眼里的万年冰层，才肯勉为其难地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潭水。
偶尔，关溟音甚至会从那堆得像小山似的文件里抬起她那张矜贵的脸，用清清冷冷的声线，丢下一句评价。
“还不算蠢到家。”
就他妈这么一句。
比山珍海味，比金山银山，更能让孙寒曦心里那头小野兽美滋滋地摇起尾巴。
她开始玩儿命地预习，每天天不亮就猫进书房，对着那些天书鬼画符死磕。她甚至自创了一套“孙氏学习法”，在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狗爬一样的批注。
李渊每次过来，都跟进了大观园似的，眼珠子都快不够用了。
他眼睁睁看着孙寒-曦从一个见题就炸的火药桶，变成了一个……呃，一个随时处于自燃临界点，但总能被关溟音一个眼神就浇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高压锅。
整个暑假，关溟音就像一个效率高到变态的精密程序，硬是把初高中六年的所有知识点，掰开、揉碎，再以一种近乎酷刑的填鸭方式，野蛮地灌进了孙寒曦那个曾经只长肌肉不长脑仁的脑袋里。
可这种连轴转的高强度输出，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那天下午，孙寒曦正为一个狗屁物理公式抓耳挠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对面的关溟音有点不对劲。
她还是坐得笔直，脖颈修长，姿态优雅得像幅画。
可那张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连那双清冷的丹凤眼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细微的、几乎听不清的沙哑。
孙寒曦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她“啪”地丢下笔，像只嗅到危险的猎豹，三两步就蹿到关溟音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往她光洁的额头上探。
滚烫！
“你他妈发烧了！”孙寒曦的嗓门一下子炸了，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直打转，“你怎么不吱声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关溟音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眉头紧蹙，有些不耐地挥开她的手，声音还端着那份镇定，只是气儿有点虚，“没事，低烧。”
“低烧就不是烧了？！你当自己是铁人啊！”孙寒-曦急得团团转，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彻底没了主心骨，“不行，必须去医院！”
关溟音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用，家里有药，睡一觉就好。”
她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回房，整个身子却没站稳，猛地晃了一下。
孙寒曦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扶住，不，应该说是结结实实地半抱进怀里。
关溟音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纤瘦，此刻软绵绵地靠在她怀里，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一丝病中的脆弱，跟平日里那个清冷强大、能用眼神杀人的女王判若两人。
孙寒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又酸又疼。
她一咬牙，弯腰发力，打横将关溟音整个抱了起来。
“孙寒曦你干什么！”关溟音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孙寒曦抱着她，脸黑得能滴出墨来，头一次用那种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低吼，“闭嘴，听我的。”
她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冲向卧室，那动作稳得，像是抱着一件碰一下就会碎的稀世珍宝。
把关溟-音轻手轻脚地安顿在柔软的大床上，盖好薄被，孙寒曦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找药，倒水，一气呵成，动作利索得像在部队搞紧急集合。
关溟音虚弱地靠在床头，看着她手忙脚乱但有条不紊的样子，眼底那片厚厚的冰层，又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
孙寒曦把水杯和药片塞到她手里，口气硬邦邦的，不留半点商量的余地，“你先睡，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她扭头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半小时后，关溟-音看着床头柜上那两碗……东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碗黑乎乎的，正“友好”地散发着浓郁的焦糊味。
另一碗，倒是白生生的，但清汤寡水得，像是拿几粒米进去洗了个澡就捞出来了。
孙寒曦顶着一张被油烟熏得灰扑扑的脸，额上全是汗珠子，正一脸期待又忐忑地瞅着她。
“那个……火好像大了点，这个……可能又淡了点。你尝尝这个？我放盐了！”
关溟音看着她那副献宝似的傻样，心里那点因生病而起的烦躁，竟然奇迹般地烟消云散。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那张小花猫似的脸，语气依旧清淡，“家里有保姆，你瞎折腾什么。”
嘴上嫌弃着，她还是伸出手，端过了那碗清汤寡水的白粥。
然后，就在孙寒曦紧张到快要同手同脚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居然喝完了一整碗。
夜深了。
孙寒曦躺在客房的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竖着耳朵，跟雷达似的，仔细捕捉着隔壁主卧的任何一丝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会不会踢被子？半夜会不会口渴？烧退了没有？
操！
终于，她再也憋不住，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像只幽灵猫，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关溟音的房间。
月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温柔地洒在床上。
关溟音睡得很不安稳，好看的眉头紧紧蹙着，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嘴唇也有些干裂起皮。
孙寒曦的心又被揪成了一团。
她拧了湿毛巾，轻得不能再轻地替她擦拭额头和脸颊，又用干净的棉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湿润她干裂的嘴唇。
做完这一切，她没走。
她就从角落里搬了张椅子，杵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守着。
像一头最忠诚的守护兽，守护着自己沉睡的女王。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忽然不安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
孙寒曦立刻像被按了开关，俯身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阿音？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关溟音缓缓睁开眼，烧得有些迷离的视线在黑暗中聚焦了很久，才勉强看清了眼前那张写满了焦急的脸。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总是盛着清冷和理智的丹凤眼里，此刻只有一片柔软的月光。
然后，她朝床的里侧挪了挪，空出了身边的位置，又抬手拍了拍。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病中的软糯。
“上来。”
孙寒曦当场石化，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严重怀疑自己是学习学出了幻听。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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