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查尔汗的命令传来,顾明熙这个大国来的娇贵公主就成了马厩的主人,天气越发的冷了,北风时常呼啸而过,冷气彻骨,顾明熙不过是这凄凉土地上最低贱的养马奴,衣食住的条件可想而知,都是就地取材的。
社交方面也简单的很,除了一天一次来给自己送残羹剩饭的仆人,唯一可以和自己说话的就是不定期来检查马匹的赫失,他当然不是来给顾明熙排忧解难的,除了提一堆要求就是挑一堆刺儿,顾明熙还真的挺不希望看到他的。
饿了忍一忍,跟马儿们唠唠嗑也就可以挨到送饭来了,累了就躺在马厩里休息,不是她顾明熙不爱干净啊,马厩里真的比他们给安排睡觉的地方宽敞暖和多了,起码能遮风挡雪呀,不论如何查尔汗也舍不得苦着他的马儿们的。别说这样的日子顾明熙过得还挺惬意,至少没有再被送狼窝,好歹每天能有一口吃的勉强度日,只要能活着,一天天挨下去,也就等来父皇接自己回去了。
重要的是正因为没有人打扰自己,才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她要不断学习,当然不再是什么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了,而是怎么将马儿饲养的好啊,看看医书呀,学学怎么改善地质环境促进作物生长呀,详细了解北漠的地理气候呀……反正,都是眼下能给自己带来实际用处的书,这些查尔汗也不禁止,因为自己也跟他承诺过,一定能将他的战马伺候的明明白白,为他一统天下的壮志做好后盾。查尔汗虽然活得糙,却也明白,与其多杀一个人、多占有一个女人,还不如让她放手一搏,说不定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价值呢?
顾明熙又是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的,原来是伤口再次破裂流血了,说来也奇怪,这已经是大魏最好的金疮药了,怎么就对这些伤口没太大作用呢,涂抹后好了,不多久又再次张开,好像怎么都不会愈合,烈日灼心般的撕裂疼痛让人真的难以忍受,更要命的是金疮药已经没有了,要是说吃的如今自己可以勉强度日,可是药不一样啊,北漠的这个季节已经寸草不生了,医术上说的那些药材根本无处寻,伤病还能等吗?
顾明熙手里握着仅有的一瓶根本就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药,思来想去,决定冒险一试,总不能这么等死吧,那孩子不像是坏人,说不定就是特意来给自己送药的呢?说来也奇怪,过去这么多天了,怎么他再也没出现过呢?难不成出事了?只可惜对于恩人,自己却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顾明熙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涂抹,那药膏抹上后更是钻心的疼。
涂完药后顾明熙疼的在地上直打滚,最先涂药的地方还有黑色血丝渗出,只可惜药与血肉已经混合在一起,后悔也没用了。无奈顾明熙挣扎着跑向外面的雪地躺下来,虽然很冷很冷,但是刺骨的冰冷却能缓解她此刻身上的苦痛,让自己舒服一些,皑皑白雪将夜色点亮,凛冽的风,寒冷的夜,甚至连马儿们都睡着了,只有顾明熙的凄婉的哭声阵阵回荡……
天亮了,风停了,饥饿的马儿们似乎并不忍心打扰熟睡中的女孩儿,还有一匹小马蹲在顾明熙身边紧紧贴着对方,而且不时地用舌头舔着女孩儿冻得通红的小脸,是在给女孩儿增加温度吧,连畜生都对女孩儿抱有同情之心吗?
远处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一行人慢慢的走进了地上躺着的人儿,赫失俯身探了探,还活着,也就松了口气,毕竟大汗还没想让她死。
顾明熙在几个男人的注视下醒来,抬手擦掉脸上的粘液,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原来自己还活着,而且感觉身上也没那么痛了。
“将军这是又来验马的吗?我这就起来去喂马。”顾明熙拖着沉重的身子吃力的起身,颤颤巍巍却又娴熟的拿饲料——喂牲口——送水——刷毛——清理马儿嘴边的粘液,马儿吃着的功夫,给布满冻疮的双手哈哈气增加点温度后,娴熟地抄起粪篓和铁锹清理马粪……每天都是这些流程,顾明熙早已习以为常,她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偷偷跟随赫失一行来的一双小眼睛,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里,为女孩儿动容。
赫失对于这位脱去棱角的公主的做法很满意,谁能想到堂堂一大国公主就在他北漠的马厩里铲马粪呢?“公主果然很听话,大汗没有看错人。对了,大王让我来转告公主一个消息,是关于你们大魏的。”
再次听到‘大魏’顾明熙心里还是莫名的欣喜的,难道父皇谈判成功了,要提前接自己回去了吗?想到这里顾明熙内心充满了欣喜,但因顾念身边还站着外人,也不好表现出来。
赫失阴冷的笑了笑,“大魏新皇和太后递交了两国友好建交的国书,并送来了很多宝物贡品,要不说你们大魏还是挺讲究的,这些贡品确实解了北漠冬季的燃眉之急。”说着赫失将国书递给了顾明熙,让她自己看,然后和随从们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听到新皇和太后,顾明熙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本就冻得瑟瑟发抖的她颤颤巍巍的接过国书,难以置信的看着上面的每一个,看到‘孝仁皇帝’的时候,终于绷不住了,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温热的泪水在冰天雪地里流淌……
父皇真的走了,虽然心里曾经抱怨过、也恨过他,可那终究是自己的父亲,自己还没机会告诉他北漠的风有多么冷、夜有多么黑,他还没接自己回家呢,怎么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走了?这下,他的眼睛里彻底没了自己,顾明熙好恨,心好痛……
赫失感受到了身后孩子的存在,停下了脚步,支走了随从们,这时男孩儿也毫无顾忌的来到其面前,男孩儿很生气的指责道:“那般折磨她还不够么?他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你们怎么忍心伤害了她后,把她仅有的希望也磨灭了?她是无辜的!”
赫失看着多日不见、面黄肌瘦的博硕,心中不忍:“她是大魏的公主,何其无辜?二王子知道我们北漠和大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仇恨?两国相争是掌权者间相互厮杀的游戏,如何说得清孰是孰非?她又做错了什么,就成了父王和大魏皇帝斗争的牺牲品?她从未参与斗争,却要为你们权利的游戏买单,你们一群男人斗来斗去,却来折磨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光彩吗?”
被戳道痛处的赫失脸上明显不悦了,对于这个小王子,太善良了,在大汗和他看来没有北漠男子应有的刚性,赫失不容置疑的大声喊道“怪就怪她生在皇家,这就是她的命!她的父兄都抛弃了她,还能指望别人的同情可怜过日子吗?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命?”博硕发出阵阵苦笑,这不也是说自己吗?如果自己不是私生子,如果自己身上不是留的阿尔泰的血,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赫失当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看着博硕充满固执与倔强的眼神,口气软了下来,将手搭在博硕弱小的肩上,语重心长道:“这不是小小年纪的你应该操心的,先照顾好自己吧,只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才有发言权,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博硕看着赫失远去的背影,那么高大,又极具安全感,当初要不是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那两母子害死,要不是他见死不救,恐怕早就是自己的师傅了。
挡博硕再回到马厩时,顾明熙情绪好多了,没有再号啕大哭,她心心念念的“家书”被扔在地上,散开着,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一副难以置信地样子。
博硕缓缓走过来,顾明熙并没有抬眼看对方,眼里更没有再次相见的喜悦和惊讶。博硕就这么默默地坐在她旁边,空洞地眼神毫无方向地望着前方,他又能跟她说些什么呢?
良久,顾明熙才用嘶哑地嗓音轻轻说道:“上面明明密密麻麻写了那么多字,却没有一个字提到宁安公主,一句问候关心的话都没有……”
顾明熙说着情绪再次激动,声音也愈发颤抖:“哪怕是告诫一下也好,可是也没有,父皇死了,好像更没有在乎我的存在了,好像我没有来这里,好像根本没有宁安公主这个人一样,更不要说……更不要说顺带着单独给我一封家书,母亲一定有很多话跟我说的,她一定想给我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他们提一个字吗?那我又算什么?我算什么?我在这里过的这种日子算什么?”越说越激动,说到痛处都已经语无伦次了,崩溃到嚎啕大哭……
哭到伤心断肠处,顾明熙竟然从衣袖里取出匕首,迅速脱去剑鞘,举起双手就要刺向自己,动作之快差点让博硕反应不急,多亏了博硕眼疾手快反应灵敏,无奈此刻顾明熙铁了心寻死,博硕情急之下抓住了刀刃,而丧失理智的顾明熙并没有注意到,想要使劲儿挣脱的她狠狠一推,博硕由于吃痛的自然反应被推开,好在匕首也因为二人的争抢掉落在地,刀刃上滑落的鲜红晕染了皑皑白雪,相互应衬下多么的扎眼,顾明熙看着地上的血,再看看男孩儿被血染红的手,又害怕,又内疚,又自责,此时此刻的她心里五味杂陈,恐慌又无助,抱头痛哭,痛哭命运的悲凉,痛哭害人害己的不理智行为……
博硕眼睛也湿润了,他当然不是因为伤口的刺痛,他是懂女孩儿的,对人情失去兴致的他此时此刻心竟然无比的疼,就像两年前母亲死的那个夜晚一样,好疼好疼~博硕扑到女孩儿面前,紧紧抱住她,给她的身体和心灵些许温暖,目的也是极力让她冷静下来:“公主,别怕,没事了,放心,没事的,不要怕……”
原来他会说汉话,顾明熙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孩子,男孩儿的话在她耳中也渐渐清晰,顾明熙泪眼婆娑的盯着眼前的男孩儿,她以为他听不懂,她说那些话也只是想释放出心里的愤恨,她不介意他听不听得懂,她就是想有人听她说说话。
顾明熙用平静的口吻质问道:“你会说汉话?原来你一直都能听懂我说什么。”顷刻间自己仿佛成了跳梁小丑。
博硕并没有直面顾明熙的话,看着对方生无可恋的样子,怒气冲冲的说道,“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我告诉你,如果你就这么死了,跟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他们只会把你的尸身丢进狼窝,就算大魏来人了,也无从查起,而且……”博硕意识到自己口气有些重了,缓了缓继续说道:“而且对于你的身份,不过区区一个人质,你的生死谁又会真的在意?不过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这些话让顾明熙想到了远在大魏的母亲,是呀,自己活着好歹母亲还有一点念想啊。
博硕见对方不再寻死,安下心来,从自己衣服上使劲儿扯下一个布条,有条不紊地的开始包扎受伤的手,一看就是颇具经验。包扎完毕才用平静的口吻一本正经的劝说道:“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有多少人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若有不顺就选择轻生是最不明智的做法,要知道只有活着才会有改变这一切的希望。”
顾明熙何尝不知生的可贵,不然就不会来到这荒芜之地。她争取过了,也努力了,可现下却没有了希望。顾明熙望着通往外头的路,若有所思:“你看眼前这条路,厚重的积雪已经掩盖了它原来的样子,走在上面,根本不知道脚下踩到的是什么东西,令人捉摸不透,触目可及的尽头不断在提醒自己终究被禁锢在了这里,岂不是更加悲凉!”
“那就把雪铲平,让一切都暴露在你的面前!然后勇敢的走到它的尽头,你会发现前景一片广阔,也看清了未来的路,也就不再迷茫了。”
“你当真觉得这一切都会过去吗?”顾明熙看着男孩脸上的淤伤,再加上刚才二人争夺过程中,她也看到了对方无意露出的手腕和脚踝处也有淤青,他的处境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吧,但是对方好像并没有太在乎,就算刚才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也没有任何疼痛的表情,他也是个孩子,不是铁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小年纪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
博硕知道顾明熙指的是自己,他也没想过将自己的遭遇藏着掖着,苦叹一声后说到:“反正我们现在还活着,就有机会,况且经过了这些事情老天还让我们活下来,就应该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吧,总不至于一直做他人的取乐的玩偶,我们,也绝不能允许!”
顾明熙看着眼前男孩儿坚定的眼神里不只是有乐观,还充满了力量,男孩儿接着说道:“我相信被人按压着也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将他们掀翻,但前提是你自己不能提前就放弃了。”
顾明熙听着男孩儿的话颇受感慨,眼神里竟然闪现了些许光芒,男孩儿从脖子上摘下随身携带的骨哨递给了顾明熙,说道:“这是阿娘生前给我做的,声音清脆悦耳,令人心生愉悦,当你心里难过活着需要帮助的时候时,你就吹响它。”
顾明熙接过男孩儿手里的骨哨,仔细看了看,小巧精致,一看就是精心制作的,“谢谢你,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又怎么能收呢?”
“没关系,当你吹响它的时候,不论我在哪里都能听得到,就像感受到我的母亲在我身边一样。”说着博硕还轻轻给顾明熙戴在了脖子上,“虽然我不见得听到声音后一定能来到你身边,但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感受,我不希望在你伤心痛苦的时候我却在独自享乐。”博硕为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感到落寞。
顾明熙眼睛湿润了,看得出来对方也有难言之隐,没想到这一片荒凉的地方也能养育出男孩儿这般真诚善良的人,或许是两人同病相怜的原因吧,他才会帮助和照顾自己,顾明熙笑着说到,“谢谢,曾经我以为自己与这片广袤的土地格格不入,慢慢的就会被它侵蚀和淹没,没想到遇到了你,相信以后我在这里的日子就不会那么煎熬了。”
博硕看着女孩儿的笑容,她还是那么美丽,衣衫褴褛和三尺冰封都没能掩盖她的明媚和端庄大气,她的笑容莫名让自己舒心畅快,觉察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后,博硕害羞的低下了头。
顾明熙看到了男孩儿此刻正在握着的受伤的手,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又受了伤,可想而知的苦楚,转身从自己做的布包里取出男孩儿送给自己的药膏,“来,抹上吧,能好受一些,没想到你给我的这小东西还挺好用的,就是刚抹上的时候有些疼。”
博硕摇摇头,“不用了,它只对你的伤有效,我这点伤用不着它。”见顾明熙状况好多了,博硕深知自己也该离开了,站起身来抖落掉身上的雪,回头看着顾明熙略带惊讶的眼神,博硕只得继续解释道:“这药只对灰狼咬伤有用,我这只是皮外伤,用它反而是浪费了,还徒增几倍的疼痛。”这个药膏抹在伤口上的疼博硕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带的伤药对于伤口的愈合没有什么作用呢,皇宫里的太医们又没见过被狼咬伤的伤口,又怎么调制得出对症的伤药呢?越想到这里顾明熙打心眼儿里感激对方,没有他及时给的药,自己的伤口恐怕好不了了。
眼看男孩儿要走了,顾明熙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博硕也没有再回头,只是回应了一句:“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在顾明熙看不到的地方,博硕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吧,这几年他好像都忘记什么是笑了,博硕何尝不是一样呢?在这个严寒的冬天里,有了一个可以相互扶持和激励的人,不再孤单和落寞?
就这样,顾明熙和博硕在漫长的冬天里相互取暖,博硕还是动不动就被大妃一党折磨和关禁闭,其实关禁闭没什么不好的,他可以一边想着他的女孩儿,一边笼络和培养自己亲信,毕竟在这里有着苦难的人多了去了,大家都感同身受;在这里受够了大妃一党迫害的人多了去了,都想有朝一日打个翻身仗,这都是今后自己崛起的根基!
而顾明熙依旧一边养着马一边学习,学习养马的知识,她可不敢怠慢了这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牲口,还尝试着怎么给马儿疗养治病,方便博硕受伤了可以为其医治,当然最重要的是跟着博硕学习这里的语言和风土人情,与其无法改变就不如轻快接受。
只要博硕被放出来,他都会第一时间去看顾明熙,他们一起说说笑笑,一起期待着春天的到来,等世界再次充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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