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的轻甲仍是不可避免的为掌风伤及,卫老将军折戟回格,向那长眉僧人颔首示意:“多谢。”
“父亲!”
卫刑隔着老远便看见向卫老将军背后袭来的冷箭,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登时红了眼,手中兵刃生生在太清宫弟子中撕开一道破口,杀至卫老将军身前。
李文曜见好友不要命地拨开了重围,往那最危险的地方而去,当下未曾犹豫,一咬牙关,提起一口真气正欲扎进那一片鱼龙混杂之中,却被昌西侯淡淡地拦住了。
身边护卫着的死士剑锋染血,大片污浊血渍黏在了衣袍边角的菱云纹上,昌西侯却是面不改色,如鹰隼般锋锐的视线向祭台之上望去。
卫刑搀着父亲起身,卫老将军偏头咳出一口黑血,瞥见儿子关切的神情,心中一暖,面上的严厉与肃然稍淡,嘴上却是口是心非地骂了一句。
“莽撞!刀剑无眼,倘若你在此时陷入困地,岂非要连累更多的人为救你而白白丢了性命?”
卫刑定定瞧着地上的黑血,默不作声,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济真手持锡杖,目光牢牢盯着眼前的偷袭之人。
“是你。”
那人闷声笑了,吐出的却是一串流利地、带着文人书卷气的汉话:“是我。”
济真长眉微挑,露出那双异于常人的青碧瞳眸,其中的神色却是渐渐浑浊。
“多少年了……”济真喃喃道,眼目深处饱含恨色,“自她去后,已足足有八年了,你却仍未死。”
“慕舆赤哲。”
那个名字宛若一道惊雷,轰然炸开在人群之中。
慕舆赤哲!
“慕舆赤哲……前任北狄王,不是早便死了吗?”
哗然与议论之声不绝于耳,祭台之上,姜沉拢下的眼帘徐徐抬起,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佛珠。
骨骼未及时接续,误了最佳的时机,故而那只断过的手腕要略显纤细一些,尽管后来以好药养过几年,然而在苏虹死后,姜沉拿起了断水刀,便再也没有对这道旧创上过心。
姜沉微扣额心。
他对当时取血的事情已然记不太清,慕舆赤哲曾经也参与至药人一案的讯息还是从奚邈的记忆中得来,奚家究竟给予了北狄怎样的承诺,而北狄又究竟在当年的药人案中扮演者怎样的角色,这些都无曾得知。
悲风呼啸,济真将手中禅杖搁在一侧,转身望向卫刑。
“阁下手中的剑,可否借我一用?”
颍玄卫氏善戟,卫刑是卫家直系族人,所擅长自然也是戟。
卫刑因其世子的身份不得不同卫老将军一道而往,除了这个推脱不的理由外,纯粹是来凑热闹的,故而未曾佩戴趁手兵刃,就连手中的这把长剑也是从好友李文曜手中“顺”过来的。
此刻,无相寺的住持、一个和尚却要向他借剑。
卫刑虽是觉得诡异,但仍是将手中的剑递了过去。
接过那口天郡中不学无术的纨绔附庸风雅所佩的凡铁,济真并指一拭,身上经年礼佛所携的禅性在这一瞬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无尽的张狂与锐意。
慕舆赤哲摘下斗篷,湛蓝的狼瞳中流露出一丝见猎心喜的愉悦。
“昔访祁连惊一剑,疑是蓬莱仙外仙。”
“只是赤哲还是曾经的赤哲,谢宿却不是曾经的惊云剑仙了。”慕舆赤哲喟叹似的道:“你的法号是什么?”
济真悠悠起手,平剑当胸。
“济真。”
“很好。”慕舆赤哲笑道,“孤从不杀无名之人,谢宿虽然已不是当年的谢宿,却仍有资格死于孤之手。”
这一句话狂妄极了,姜沉听闻却是微微凝眸。
慕舆赤哲说的是实话。
济真修为虽不及苏虹,在八年前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道二修者,只不过因为久居祁连山上,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所以无人知晓罢了。
后来济真为救苏虹散去了太多真气,又舍弃了原有的心法改修佛门心法,这才跌境至炼神还虚九重。
太清宫弟子与北狄军队缓缓退开,金吾卫和千机卫得了喘息的机会,亦是在后却。
慕舆赤哲是谁?道三修者,北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就连当年中原中的最强者太清宫宫主都折于其手。
其徒慕舆野继位后,慕舆赤哲便再也未露过面,许多人都以为这一位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北狄之中,不曾想居然是出现在了大楚的国祀之上。
偏偏与之结盟的还是当年与北狄势不两立的太清宫……
诸多隐秘的猜测在众人心中迭起。
济真冷冷道:“既然北狄王口出妄言,说谢某死期将至,不妨将当年的真相告知谢某,也好让谢某死个明白。”
“你们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不知者无罪’。”慕舆赤哲微微一提嘴角,“剑仙一生自视甚高,孤以为还是不知道为好。”
济真不禁皱眉。
慕舆赤哲无所谓地道:“既然剑仙执意想要知道,孤说与你听也无妨。”
“当年,苏道长与孤交手时,身边还带着两个年轻人。”
眼皮微微一跳,济真很快便知道慕舆赤哲说的那两个人是谁。
姜沉与严暮生。
严暮生是他的同门师妹与西域商人所生,祁连一派没落后,谢宿便孤身一人带着严暮生在祁连山上隐居。
因为身世与严暮生相仿的缘故,济真对严暮生视为己出,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就连惊云剑也一并传予了严暮生。
但青年人毕竟生性好动,姜沉和严暮生二人年纪一般大小,故而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苏虹与慕舆赤哲虽然同为道三,但在道三之中亦有境界的高低,慕舆赤哲不过是道三初期,而苏虹却已在道三后期滞留多年,距离那大圆满仅是一线之遥,差的只是机缘。
即使是带上姜沉与严暮生二人,只要不介入战圈,便不会对决战产生任何影响。
慕舆赤哲和声细语道:“苏道长确实是孤生平所见的最强之人……”
“只是她的‘道’太浅薄,担不起她的道心,从踏上修途的那时起,她选择的道路就是错的。”
“一步错,步步错,”慕舆赤哲淡笑道,“结局自然只有身消道解。”
话音方落,毫无花哨地一掌便朝着济真胸口击去。
掌心如覆金铁,与剑身摩擦出嗡鸣之音,慕舆赤哲看着济真铁青的脸色,这才笑着道:“说起来,剑仙最当谢的应是那个魇族的年轻人,若是没有他的心血作药,苏道长恐怕至死也无法离开北狄。”
济真执剑的手微微不稳,慕舆赤哲的掌风便已临至面门——
与此同时,一道雪白的身影终于出手。
广袖当风,冰冷的真气将慕舆赤哲的攻势错开,玄烛拈手作了佛礼,瞳眸深处的九瓣金褪却了应有的颜色,变得暗淡无光。
“大梵经?”
慕舆赤哲饶有兴趣地视向绽放于掌心的优昙婆罗,扬手将那青白的花蕊碾碎。
“佛子玄烛,孤在北狄听说过你的名字。”
玄烛浅浅弯唇,“但贫僧却未听闻过阁下的名讳。”
慕舆赤哲神情微不可查地一僵,唇边咧开的笑意却更浓。
“已许久未曾有人敢对孤说这种话。”慕舆赤哲道,“如此年轻便有道二修为,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太清宫与北狄狼旗缓缓迫近,玄烛淡一垂眼,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身后的南北而衙禁军。
慕舆赤哲虽然表现的极为自然,但从方才那一交手来看,老北狄王当年身上所受的伤并未好全。
太清宫身为三家之一,其叛乱对大楚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慕舆野身为现任北狄之主,理应亲身到场。
为何会是慕舆赤哲前来,恐怕有两层寓意。
一则是为了威慑,二则……
北狄从来都不是什么守信之徒,不仅如此,反而极为狡诈,电光火石之间,两方消停的战火再度复萌。
凡人以短兵相接,修者凌空御动法器。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一道结界张开,玄烛与慕舆赤哲皆是未动。
一旦这两位交手,必然是血雨腥风,波及甚广。
姜沉缓缓启目,远眺向西北。
“慕舆野……”
低语之声消逝于风中,湛同光偏头望向姜沉,显然并未听清。
姜沉唇角轻勾,“倘若北狄有两位道三修者,湛少监以为,我大楚有几成胜算?”
湛同光:“……什么?”
“慕舆赤哲未死的消息已令大楚乱了针脚,如果再有第二位道三修者……”姜沉轻声道,“这意味着什么,湛少监应当比我更清楚。”
一个“你”字还未道出,湛同光便觉心口一痛,浑身的血液似乎也不听使唤,难耐的寒意在胸臆间泛起。
血契。
姜沉抬起手,虚浮的指节穴位封了数次,才勉强将湛同光定在了原地。
“我如今的身体已挡不住慕舆野,神策军归京,边关无人驻守,一旦慕舆野突破道三,在边关与慕舆赤哲里应外合,大楚必亡,”姜沉道,“所以,慕舆赤哲必须要留在大楚境内,作为制束住北狄一道筹码。”
闻言,湛同光眼睫微颤:“不要……送死。”
在湛同光的注视下,姜沉低低笑了一声。
“我不会死,只是会有些难受罢了。”
姜沉屈指在芥子戒上一抹,一张凤首瑶琴便落在了怀中。
月白的衣摆在祭台上铺陈而开,伶仃纤瘦的指尖轻弄琴弦。
泠泠乐声如竹林卧雪,流泄而出。
再顿手,琴声陡然一转,嘹厉苍凉,音若裂帛,清越干云。
……
在那数十里之外的侧峰上,严暮生蓦然回首,循着琴音怔怔地朝着小禅山望去。
严暮生非是朝堂中人,对国祀之事也不感兴趣,皇帝的死活更是与他无关。
所以他选择了候在静室之前,静静地等着姜沉醒来。
尘封了许久的记忆自脑海中复苏,严暮生眼前一黑,宛若当头挨了一棒,而后紧紧咬住后槽牙才没令自己气晕过去。
身法运转至极致,严暮生双目泛起血丝,眼底悲戚。
“姜,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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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罪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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