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曦叶正跟欧阳天在居酒屋里大眼瞪小眼。
贾靖青还在大学里跟教授处理些事情，让他们先出来找吃的，一会儿再汇合。
教授是中国人，年龄与李老师差不多，看起来却比李老师大二十岁。他满脸褶子像揉成一团的窗帘，身子骨也不再硬朗，需要柱着拐杖走路。
贾靖青拿着文件袋，按照定位来到易曦叶他们所在的居酒屋。他一屁股坐到易曦叶旁边，震惊道：“你们是忘记点吃的了吗？！”
欧阳天目不转睛地看着易曦叶，语气略带委屈：“我问了易博想吃什么，易博不理我。我也不敢随便点，万一易博不爱吃怎么办？”
易曦叶很想捂住耳朵，但以理性客观来说，确实是他任性了。贾靖青让他们先来不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吃到东西嘛。他只好开口说出他进店以来第一句话：“随便来点特色料理，不要酒。”
在等上菜的途中，贾靖青把文件袋递给易曦叶：“这是项目大致企划，你先看看，明天再找教授好好聊聊。”
“好。”
其实根本不用看，易曦叶早就已经知道教授主导的项目是什么。
“明天一起去看看他的实验结果吧。”易曦叶把文件放回背包里。
“啊？”贾靖青露出为难的表情，“明天画展第一天，我……”
“……”易曦叶无奈地闭了闭眼，放弃挣扎，“好，你去你去。教授那边我去就行。”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贾靖青乐的合不拢嘴，又多点了几道菜。
回到酒店已经十一点。贾靖青在浴室洗澡，已经洗漱完的易曦叶靠在床头用电脑处理事务。
“曦叶，你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贾靖青的声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
“有点距离感，尊重女性，知分寸。”易曦叶敷衍道。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社交定理，没想到贾靖青还真的认真思考道：“懂了，高冷的绅士。”
易曦叶没搭理他。反正等他碰壁了自然会灰溜溜地跑开。
贾靖青第二天五点就起床了，疯狂捯饬自己，什么发胶啊，修眉刀啊全用上了，甚至还给自己画了个素颜妆。
易曦叶被他吵醒，目瞪口呆地坐在床上，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啧，没想到这小子还会用化妆品。
贾靖青长相不差，穿上正装，好好收拾一番，居然有种当红男明星的气场。他对易曦叶道了个拜拜就飞奔去展会。
展馆核对了他的身份牌，将他放进去。他一瞬间被琳琅满目的画迷住了眼，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贾靖青决定从右边开始看，因为那边的画看起来更素雅。
他贴着墙壁走，避开涌来的人群。好在他身高够高，举起手可以拍到完整的画。
嗯，不知道她的画挂在哪里展览。
贾靖青走了很久很久，正准备在原地休息一下，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走反了，你进来的那个口是出口。”
贾靖青瞬间全身僵住。
这声音……不就是……！
“咦？是易曦叶的姐姐！”他努力让自己变的更自然一点，“好巧啊，你居然也在这儿……哈哈……”
易向阳花了一秒在脑海里搜索记忆，终于也认出了他：“是你！你打扮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哈哈……”
“哈哈……呃……原来我走反了，难怪感觉自己在逆着人流走。”贾靖青尤记得第一次见易向阳的情景，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言行举止，“第一次艺术展，人好多啊，有些紧张。”
“你是一个人来的吧，”易向阳看了眼他的身份牌，“普通游客，没有参加拍卖会的资格……不过没事，看中哪幅画就跟我说，我尽力帮你留一下。”
“好，谢谢你了。”其实他不是来看画，更不是来买画的。
贾靖青许久没见她，感觉她好像哪里变了些。
嗯……她好像变得更和善，更平易近人了？
贾靖青打趣道：“向阳老师，说来惭愧，我没有接触过艺术，您能讲解一下吗？”
易向阳本就没啥事干来这里帮学生看场子，听他这么一说，职业病犯了：“好啊，你跟我来。”
她把他带到另一个小展厅：“这里是我学生的作品，主题是什么你可以猜猜看。”
贾靖青瞟了眼她笑吟吟的脸，不敢再看，耳尖红红地挠了挠头：“唔……我去仔细观察一下。”
他逃跑似的来到一幅画前，眼睛从上到下死死地扫视着，好似要在上面打钉子。
贾靖青借机平复心情，开始找回理智分析。
这是一幅抽象画，画面整体呈暗红色，几根细线如网一般交叉着，无规则地划开画布。
后面一幅色调类似，中间的三角形顶部如火山一般喷出暗红色色块。
第三幅，色调变成灰黑色，中间的黑线画的像钢丝球，底下有白色小圆点。
整个主题十分明显，压抑，暗沉。只有最中央的一幅不同，色调明亮，色块被刮刀刮的像一缕缕烟雾。
贾靖青思考一阵，答道：“主题是救赎吗？我觉得作者陷入了某种苦恼，最后得到了救赎。”
易向阳一直跟在他旁边，听到他的答案，很是意外：“原来还能这么理解吗……你很厉害！答案很接近了！”
“啊？真的吗？”
“真的！”易向阳欣喜若狂，“答案是自杀！”
贾靖青脑子里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从陷入痛苦的循环，到一刀了结自己，最后进入极乐的世界，这就是自杀。”易向阳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可是你看到了救赎！你是对的！死亡，其实是另一种救赎！”
贾靖青从没看过易向阳这个模样，情绪转变像过山车。前一秒还疏远矜持，下一秒就激动地想要拉着他跳舞。难道是艺术家都多少有些癫狂？
惯用理性思维思考的他直觉感到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他觉得此刻需要握住她抓着他的手，并且他真这么做了。
贾靖青说：“自杀是最后一刻才能考虑的自我拯救方法，在这之前，可以试着寻找一下其他出路。”
他感觉手里握着的手紧了又松。
也不知易向阳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自顾自地嘴里念叨着什么，没有看他，也没有挣开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给贾靖青竖了个大拇指：“有天赋！这是我学生的画，他前段时间陷入了自我否定之中，作品反应了他当时的心理状态。”
“这里有你看上的画吗？”她继续说。
贾靖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这里有你的画吗？”
易向阳摇摇头：“没有……不，有，但要等到最后一天才展出。”
她的神态很正常，连从他手里抽出手的动作都十分自然，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那般警惕与厌恶。当然也没有刚刚的狂喜，好像惊涛骇浪过后重归平静的海面。
话题到这里好像终止了，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贾靖青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提到双方都熟知的人——易曦叶：“曦叶也来日本了，不过他比较忙，没办法来见你。”
“我知道，他跟我说了。”易向阳毫不自知地再次终结话题。
“……”贾靖青不死心，“他很厉害，李老师在所有学生里最喜欢他。”
“我也知道，”易向阳笑起来，“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看样子说到点上了。
“哦？不仅仅是你的吧，你们父母应该都挺自豪的。”贾靖青说，“家里每一位都是如此出色。”
易向阳本想将他带去另一个小展厅，听此，脚步一滞，使身后毫无防备的贾靖青一下撞到她后背上。
“抱歉抱歉……”贾靖青连忙后退一步，但又怕撞疼她，于是维持着进退两难的纠结姿势。
易向阳表情再次剧烈变化，贾进靖青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恐惧和怨恨。可是最后她依旧以笑脸向迎：“我们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阿叶一直是我带大的。”
贾靖青明白自己失言了，赶紧挽回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件事！曦叶从没跟我提过家里的事，所以……”
易向阳没选择追究：“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贾靖青从她灿烂的笑容里看不出任何隐藏情绪，可直觉再次告诉他：这只是一层伪装！她很不快乐！很不开心！
终于，贾靖青发现她的一处破绽。
易向阳的指尖不知怎的在微微颤抖，就像拎着千斤重物行走上百公里，最后卸下重担那样颤抖着。就连正在走路的双腿迈出的脚步也不是那么肯定了。
他绞尽脑汁，最终说道：“这里人好多啊，我有点待不住了，你呢？”
易向阳好似得到拯救一般立即答道：“我也是，有点想离开这里……”
她边说边尽量控制自己的手，稳稳地从包包里拿出白色药瓶。可是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放了回去。
晚上才吃……还没到时间……
“要不我们去海洋馆吧，”贾靖青提议，“那里没什么人。”
“这附近有海洋馆吗？”
“有，只是位置比较偏。”
“太好了！”易向阳就喜欢偏僻又安静的地方。
贾靖青带她去的海洋馆在某购物商场内。非常小，但确实安静。
他以为会有什么爱情的火花产生，实际上只陪着易向阳吃了些东西，在里面小睡了一会儿。
回到酒店，贾靖青等到晚上六七点才等回易曦叶。
易曦叶把平板随意丢到床上，鞋也没脱就拖着贾靖青出去吃饭。他可没贾靖青那么悠闲，今天属实累坏了。
可是吃饭的时候欧阳天也跟在旁边，贾靖青只好问了些工作上的事：“教授的实验结果你看了吧，觉得可行吗？”
“非常稳，没有可质疑的地方。”易曦叶放下吃拉面的筷子，拿纸巾轻轻擦了擦嘴。
贾靖青瞪着两口干掉拉面并慢条斯理地擦嘴的易曦叶，扶了扶差点掉下的下巴：“……好，我相信你。不过你得等我吃完饭！”
易曦叶的性格就是如此，之前就有过嫌他吃饭磨叽将他抛弃在饭堂的经历，所以每次他都得抢在易曦叶之前吃完。
实在不行就像现在这样，要求他等等他。
好不容易收拾完等到睡觉时间，躺在床上的贾靖青才有机会问出困扰他一整天的问题：“曦叶，向阳姐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比如双向情感障碍什么的……”
易曦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果然，搞科研的人总是如此机敏，在这类问题上总是有过人的直觉。
“你也发现了。”易曦叶淡淡地说，“不过双向只是附带的，准确来说是精神分裂。”
贾靖青：“……”
易曦叶好笑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在追一个精神病患者是什么感觉？”
贾靖青彻底不说话了。
易曦叶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毕竟谁会喜欢精神病呢？
易曦叶起身熄灯。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沉默的黑暗突然被打破。
贾靖青道：“那我更不会放弃了。”
“什么？”易曦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啊，那你打算怎么做？”
“曦叶，”贾靖青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侧躺，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易曦叶的脸，“你能跟我讲讲向阳姐小时候的事吗？”
易曦叶越来越觉得事情变得荒谬起来：“不要问我，你去问她本人。你有本事让她对你敞开心扉吗？”
贾靖青：“……”
这次沉默一直持续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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