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贾靖青有点沮丧。因为他在画展没有找到易向阳。
那这画展还有什么好逛？无聊！
贾靖青直接从出口离开。
现在去帮易曦叶处理工作还来得及吗……算了，我只是个苦逼打工人，好不容易有摸鱼机会，不摸白不摸。
昨天去的海洋馆人少，是因为附近就有大海。海边有更大的水上乐园，有更大的海洋博物馆，游客当然更乐意去更大的地方。
贾靖青决定去海边吹吹风。
他走在沿海公路边的人行道上，感觉像回到了布拉德。
在布拉德工作的时候，他也会时不时去海边放松一下，不知道日本的海跟深圳的海有没有什么不同？
答案是：还真不一样。
只见沙滩上远远地坐着一个人。她打着遮阳伞，像只蘑菇一样一动不动。
在深圳海边绝对找不到这样的“蘑菇”。
贾靖青的郁闷被一扫而空，瞬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向阳姐！你也在这吹海风吗？”贾靖青单手支撑翻过护栏，跑到易向阳身边坐下。
易向阳见是他，好心地匀了点遮阳伞过去：“是啊。在画展没事干，来这里打发打发时间。”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喜欢来海边吹风，一下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贾靖青转头看她，“你不开心吗？”
易向阳揉揉被海水反射的太阳光刺痛的眼睛，说：“没有不开心。”
“那就好。”贾靖青起身，从远处捡来一颗石头。
他把石子放在胸口心脏处，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再将石子用力一扔，石子沉到海里消失不见。
易向阳不解道：“你在干嘛？许愿吗？”
“差不多吧。”贾靖青笑笑，“有些事不想跟别人说，但不说又很难受，只好对大海说。”
易向阳顿时觉得有点好笑：“石子真的会把你的话带给大海吗？”这明明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童话吧。
“我觉得会。而且贝壳的效果比石子更好，海神更喜欢。”贾靖青递给她一片贝壳，“你要不要试试？”
易向阳配合他演戏，接过贝壳，学着他的模样，在心底念了长长一大段之后将贝壳掷出去。
贾靖青看着重归平静的海面说道：“你猜猜我说了什么事？”
这不是不能跟别人说的秘密吗？只能让海神知道的那种？
不过易向阳没打算揭穿他，她总是会顺着别人的话说下去：“我猜是小时候逃课？”
贾靖青不乐意了：“我从来不逃课好吧！我一直都是好学生！”
然后他的抗议声逐渐低下去：“我姑姑喝农药自杀了。”
易向阳：“……”她知道如果是别人，一定会在此时不假思索地接一个“抱歉”。
可她不是别人，她说不出这两个字。因为……她似乎能感同身受。
当一个人将自己带入某个事件某种情绪中时，没办法说出任何第三人称视角的话。就好像一个人永远无法客观评价自己的一生。
“……她为什么要自杀呢？”易向阳问。
贾靖青嘴角微抿：“因为家暴。”
“哦。”易向阳突然感觉喉间有些苦涩。
“她离也不是，不离也不是。离了，外面的人会说她闲话，不离，自己又遭罪。看起来确实只有自我了结这一办法。”
“不过，这只是大前提。”贾靖青继续道，“其实是她的小孩，那个与所有亲戚断绝往来的男人，在前不久死了。”
易向阳皱眉，心里的苦涩赶愈发浓重：“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贾靖青轻叹口气：“唉，恐怕这世上只有我还记得他。我用一些资源找到他时，他已经成为一个流浪汉。我准备联系他时，他又消失了。最后再见面时，他已经变成……变成……”
“变成什么？”
“变成一具腐尸。”
易向阳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你就差一点……”
“是的。”贾靖青面露惋惜，“我就差一点就能救回他。这件事除我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不，现在你也知道。”
“还有大海。”易向阳补充。
“对，还有大海。”
贾靖青说完，两人便沉默着，周围只剩下海浪在自言自语。
“哗啦——哗啦——”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贾靖青以为易向阳准备向他辞别时，她开口道：“我……对大海说的事，跟你的有些像，只不过我是你表弟。”
贾靖青有些吃惊，随后便了然于胸道：“你比他幸运，至少你还活着。”
“有时候活着不如死了。”易向阳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贾靖青无法反驳，因为她说得对。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被活着的意义所困扰。
“实不相瞒，我杀过人。”易向阳平淡道。
“啊？！”贾靖青震惊得瞳孔颤抖，失声叫道：“不是吧，你在骗我对不对？！”
易向阳语气平静地像在谈论天气：“在我小时候，妈妈总是受伤，爸爸是个恶魔。我恨他。”
……
在易向阳很小的时候，她带着易曦叶和易上晨与母亲一起苟且偷生。
那时，母亲身体还很能抗。
这个叫谢花的女人自从怀了易向阳，就开始每天挨打。
当然，一切悲剧都从孕期出轨开始。
她闹过，可丈夫不仅不改，甚至变本加厉，足浴店、KTV、按摩店，到处有他的身影。早出晚归的他，明明已经下班了，却还要跟朋友组各种局，喝酒打牌，一直喝到不省人事。
他是个出租车司机，钱挣的不多，狐朋狗友不少。他宁愿把钱拿去买面子，也不愿意给家里人一点。他每次打牌打的很大，请客也最大方，朋友们最喜欢他，且他对此引以为傲。
谢花不再闹，她深知一切只能靠自己。她是化工厂的普通员工，下班后还要做手工补贴家用，家里几乎靠她挣钱。好在化工厂的岗位是铁饭碗，保底不会饿死一家人。
易向阳出生后，谢花没有听他的话当全职主妇。她当初不顾家里人反对，非要嫁给他，现在早已与娘家断绝关系。所以带小孩的事只能自己干，实在忙不过来就找工友帮忙照看。
易向阳就这样慢慢长大。
她记得小时候带她玩的叔叔家里有好多洋娃娃。叔叔有个小侄女，她经常跟那小女孩一起玩过家家。
某天，爸爸因为那位叔叔跟妈妈吵起来了：“我就知道你跟他有一腿！婊子，看我不打死你！”
他抄起烟灰缸边打边骂：“学会出去找男人了是吧！我让你鬼混，让你鬼混！！”
他打完谢花还不够，还要喘着粗气转身去扯易向阳，想要把她往阳台拖：“你肯定不是我的孩子，你个野种去死吧！”
被打倒在地的谢花见他敢碰自己的孩子，瞬间面露狰狞地去捞易向阳。
易向阳金蝉脱壳一般从书包中抽离，扑进妈妈的怀抱。
幸好及时救回了她，不然她就会像可怜的书包那样从楼上重重砸下。
“妈妈，你流血了……”易向阳试图压住溢出来的眼泪，可她现在管不了自己，妈妈的额角在流血。
“我没事，”谢花重重地替她擦掉眼泪，笑着说，“害怕就抱紧妈妈，妈妈一直都在……”
最终是叔叔喊人来，这才救下她们母女俩。
他们一家住在化工厂的集体宿舍，宿舍三面围成一圈，中央有个小院子。
易向阳独自下楼捡书包。她发现她的书包已经被人翻过，像破破烂烂的垃圾丢在沙堆里。里面的文具全部不翼而飞，作业和课本也被乱涂乱画过。
她不敢跟母亲说。
这是易向阳第一次感受到愤怒与委屈。
易向阳是个寡言少语的“好好先生”，对谁都不会生气，仿佛天生对别人的恶意反应迟钝。她成绩优异，长相可爱，笑起来有小梨涡，老师特别喜欢她。
好在当时学校里的同学都是化工厂职工的小孩，老师也都跟厂里人很熟，一下就能查出是哪家小孩干的坏事。
当时有好多妈妈的同事带她玩，有时候妈妈会让她一个人去同学家吃饭。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后来易曦叶出生了，易向阳终于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她对还没学会说话的易曦叶讲学校发生的事，讲跟妈妈一起去买菜，骂爸爸啥也不做只知道打人。
等易曦叶再大一点，有自我意识的时候，易向阳觉得爸爸好像愈发讨厌他们了。
弟弟脾气有些古怪。与她天天傻笑相反，弟弟每天都面无表情，好像对任何事都毫不关心。易向阳担心是自己以前对弟弟倾倒太多负面情绪，导致弟弟失去快乐的能力。于是她再也不跟弟弟说不好的事了。
爸爸很讨厌弟弟天天摆着个臭脸，每天都闷闷不乐的，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可以有事没事逗着玩。
易向阳发现幼儿园里的同学也不太爱跟易曦叶玩，她就一边帮妈妈做手工一边带弟弟。其实易曦叶每天都在看书，省心得很，她只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
后来，易上晨出生了。
那时易向阳九岁，易曦叶四岁，易上晨才一岁。
易曦叶或许是体会到当哥哥的感觉，性格稍稍有些改变，变得会说会笑，更像个正常小孩了。
那天爸爸晚上回来的很早，可易向阳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平时他凌晨才回来，甚至不回来，而今天……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她天生直觉敏锐，给猜中了。
爸爸说：“公司裁员，我失业了。”
谢花说：“你找好下家了吗？”
爸爸说：“还没呢，你先拿点钱出来应急。”
妈妈不说话了。爸爸每次想要从妈妈这里拿钱，妈妈从来都不会给，因为只要给他，他就会拿去打水漂。而只要妈妈没有马上同意，他就会瞬间变成恶魔。
果不其然，他暴起把桌子掀翻，饭菜全部摔到地上，碗全部变成碎片。随后破口大骂地把谢花从凳子上拽下，先是揪着头发在她脸上给了两拳，再一脚踹她肚子上。
谢花疼得蜷缩在一起，把头深深埋在胸前。
易向阳正想像往常一样偷摸出去喊帮手，但……
“我杀了你！！”他暴怒，从厨房捞起一把刀冲向谢花。
“啊！！”谢花痛得惨叫起来。刀砍在了她的左肩上。
易向阳的脚步顿时停住。她从没看到过爸爸用刀打妈妈，她直觉告诉她要是现在离开，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一阵寒意爬上她后背。她不动声色地把易曦叶推进沙发背后小声道：“阿叶，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如果爸爸过来了，你就跑进阿晨的屋子把门反锁，听懂了吗？”
见易曦叶点头，易向阳便悄悄地摸向妈妈做手工的桌子。她眼睛死死盯着正在行凶的男人，手摸到桌上放着的剪刀，紧紧握住。
易向阳一辈子都忘不掉鲜血直流的妈妈倒在地上惨叫的样子。
那种恐惧感让她觉得……
她就要失去妈妈和弟弟了！
愤怒、绝望、怨恨，在此时此刻汇聚成爆发性力量注入到易向阳体内。她不顾一切地将剪刀刺向恶魔！
……
“你太勇猛了吧！”贾靖青的赞扬中带着些许后怕，“对待恶人就该狠下心！否则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易向阳笑笑：“迫不得已，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那么勇。”
贾靖青道：“他就这么被你杀了？我不甘心！他必须得被好好折磨一番再死才行。”
“怎么可能啦！”易向阳笑他是傻子，“要真这样，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我就是个有前科的罪犯！”
这倒也是……
“那后来呢？”贾靖青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
易向阳比了噤声的手势：“今天说的有点多，我怕被人听见。”
贾靖青哈哈一笑：“咱俩都说中文，日本人怎么听得懂嘛！”
唔……这倒也是……
不知不觉犯了傻的易向阳还是没有如他意：“想听后续，明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再见吧。现在我得回展馆了。”
说完，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把贾靖青留在海滩边，撑着伞独自离开。
贾靖青心想：……我这该死的好奇心！
不过不急，明天还能再见面不是吗？我想我应该要带些好吃的，还要带大一点的遮阳伞放在身后，这样她就不会举伞举到累。对了，我还得准备一些自己的故事，以故事换故事。
现在已经是中午，贾靖青沿路返回，顺便吃了个午饭。他准备下午跑去研究院找易曦叶。
拿着资料急着赶路的易曦叶停下来，故作意外道：“你怎么就过来了？我以为你得等晚上才想起有工作要做。”
贾靖青好像没听懂他话里的讽刺，反而夸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顺带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
易曦叶下意识想推开，但又反应过来对方并无恶意。他只好两手一摊道：“你也犯病了？”
有一个狂犬病警察阴魂不散地跟着就算了，要是自己同事也犯病那也太糟糕！
贾靖青复杂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小舅子，我以后一定认真工作再也不摸鱼！我要对你好些，脏活累活就交给我干好了。”
“……小舅子？！”易曦叶觉得他一定是误食了易向阳的药，一拳给他打开，“……算了，我先不跟你计较。我现在要去采集样本数据，你快跟上。”
“好嘞！”贾靖青忙不迭地跟上去。
存稿用完，抽时间更新，争取早日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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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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