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她的剪刀就要扎进他身体——
“啊！！”
可惨叫声却来自易向阳自己。
他一脚踹在易向阳腹部。她小小的身体像布娃娃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后，她的后脑勺狠狠磕在电视柜上，手里的剪刀滑脱，“铛”一声掉到饮水机下。
易向阳咬咬牙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头……好痛啊……
她撑不住，晕了过去。
如果这就是死亡，那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如果这就是死亡，那这放松的感觉正是她寻觅已久的解药。
如果……这就是死亡……
可是……可是，是谁在喊她？
“……姐姐，你要是醒了就理理我……”男孩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时远时近。
易向阳刚想转动脖子，脑子就跟被电钻钻了一样疼。她脸皱成一团，小声唤道：“……阿叶？”
易曦叶顿时振奋起来：“姐姐你还认得我！我以为你会失忆……”
这小孩一看就是乱七八糟的绘本看多了，觉得只要撞一下头就会失忆。易向阳艰难地咧嘴笑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
一直站在易曦叶旁边的男人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别打扰姐姐休息，医生要来了，我们该走喽！”
是一直帮忙照顾他们家的邱叔叔。易曦叶抬头看看他，从他眼里看到不容置喙，只好依依不舍地“哦”一声，乖乖出去了。
叔叔没有马上出去，他也轻轻地摸了摸易向阳的头：“你妈妈在大人病房，我和同事们每天轮流看望她。她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倒是你需要注意点，脑震荡很严重，颅内还有少量出血，千万不要随意乱动哦！”
“对了，叔叔，”易向阳叫住准备离开的男人，“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以为我死定了。”
叔叔离开的脚步停下，他坐到刚刚易曦叶坐着的凳子上说道：“你弟弟阿叶来敲我门叫我去救命，我就马上赶来了。我一开门就看到你倒在地上，他拿着刀准备砍你，我就把刀抢过来扔掉！可把我吓坏了……”
原来阿叶没有听她话好好躲起来，而是偷偷出去搬救兵了。
易向阳一时不知该生他不听话的气，还是该表扬他聪明机灵。
这时医生正好赶来，叔叔起身说道：“好好休息，争取早点出院！我让阿敏帮你记笔记，就算住院也不能把功课落下哦！”
阿敏就是叔叔的侄女，是个有点娇纵的小姑娘。
“好的，谢谢叔叔！”易向阳笑着目送叔叔离开，随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之后过了三天，易向阳感觉自己好了许多，至少轻轻扭动脖子头不会再痛。
易曦叶放学来医院看望她，两个人一边吃晚饭一边看动画片。黑白电视只有儿童病房才有，那个年代的医院即使如此破败，对待小孩子也总是会用最好的东西。
易曦叶忽然说：“姐姐，我已经收集好证据报警了。”
易向阳以为自己听错了：“报警？！你一个人？妈妈和叔叔知道吗？”
易曦叶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吃晚饭：“他们不知道。”
易向阳震惊道：“你才四岁！你不让大人帮忙怎么行？”
易曦叶哽住好一会儿，才愤愤道：“好吧，其实他们知道！我找他们帮忙，可是他们说报警没用……我才不信！”
报警没用？报警怎么会没用呢？老师说过，警察是法律的化身，是正义的使者，遇到困难都可以找警察……
易向阳无法理解这句话。她明明能听懂每一个字，连起来却读不懂。
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以至于当天失眠一整晚。
第二天，叔叔来看望她，刚进门就被她满眼血丝的模样吓到了。
易向阳顶着黑眼圈问：“警察叔叔怎么还没来找我？是不是他们太忙了？”
叔叔无奈一笑：“原来是这个啊……都让阿叶别告诉你，看来那小屁孩又说出去了。”
他从鼻间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道：“向阳，你现在还小，理解不了现实的残酷。不过你是时候明白，规则制定者一般不会亲自下场进入游戏。”
“……什么意思？”
“清官难断家务事。那帮警察是不会浪费自己时间来处理夫妻吵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可能……”易向阳脑子里仿佛有头野兽失去控制，导致她无法掌管自己的思维，“不可能！！这明明是杀人未遂！！”
她大叫着捂住太阳穴，也许是动静太大碰到伤口，她的头越来越疼。
叔叔吓得连忙去扶她，她却拍开他的手：“我妈妈呢？我要找我妈！！”
这是医院，他不能吸烟，否则高低得抽出一地烟蒂。
叔叔强制性地按住她，防止她伤口裂开：“好好好我的祖宗，你可千万别乱动！”
见她终于动不了了，叔叔才道出实情：“其实你妈妈反对报警，她更希望这件事就此过去。你知道的，你妈妈一直不愿意离婚……”
太可笑了……哈哈……简直荒谬到可笑！！
易向阳不理解谢花，正如她不理解警察。一个人被折磨至此，怎么会忍住不离婚？！
叔叔没办法左右他人选择的人生，即使他真心实意规劝过。他继续道：“你妈妈之所以不愿意离婚，其实也是为你们好。她希望你们有完整的家，这样就不会被同学笑话。”
……她错了吗？她没有错。
妈妈错了吗？妈妈也没错。
那到底是谁错了？
没等易向阳想明白，她已经被强行出院。
那个男人说住院是在浪费钱，在家吃点药得了。于是易向阳吃药吃了一个月，头疼才彻底消失。
易向阳回家后发现易曦叶身上有大块发紫的淤青，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被爸爸打的。”
难怪那天之后再也没看见阿叶跑医院来看动画片。
都过去几天了，淤青还不见好，明显是伤口没有好好处理。
易向阳帮弟弟上药的时候问他：“阿叶，疼吗？疼的话就抱着我。”
易曦叶被药疼得眼泪直流，但依旧咬牙道：“不疼。”
即使如此，易向阳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了些。同时，她还注意到易曦叶的小手不知何时悄悄抓紧了她的衣角。
那个男人自从失业后，每天睡到中午才醒。醒了就会开着他那台破二手车出去跟狐朋狗友鬼混。
这天，易向阳像往常一样起床去上学。她下楼路过院子里停着的破车，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便凑上去瞅了眼。
管学要紧。
好在阿敏在她住院期间有帮忙记笔记，她的功课才没有落下。
放学，易向阳跟阿敏一起回家。可是到家却发现妈妈不在，家里空无一人，就连摇篮里的易上晨也不见了。
大事不妙！
易向阳第一时间去阿敏家找邱叔叔。叔叔抱着易上晨来给她开门，她伸头进屋里问：“叔叔，阿叶在你家吗？”
“不在。他应该还在学校吧。”叔叔安慰她，“没事儿，你妈妈把阿晨交给我就急忙出去了，应该是去接阿叶放学。”
易向阳二话不说跑了出去。她直奔易曦叶学校，发现班里所有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只剩易曦叶一人在看书。
幼儿园老师边打瞌睡边等家长，见来的是个小学生，却照样把易曦叶交给她。因为老师认得易向阳一家。
“姐姐，妈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易曦叶也看出了不对劲。
以前谢花有急事不能接易曦叶放学，都会打电话给老师说明情况。这次连易曦叶都顾不上，说明……
“别担心，妈妈肯定会回来。”易向阳是家里老大，她认为自己必须得给弟弟们一点依靠，“今晚我做饭吃好不好？做你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
“我也会煮菜。”
“你连锅都端不动怎么煮菜？”
“我端得动。”
“端不动。”
“端得动。”
“端不动。”
……
两个小孩幼稚地一路吵回家。
他们吃完饭还特意为妈妈留了菜。可菜热了一轮又一轮，还是没等回妈妈。
易向阳迷糊之中听见有人在小声啜泣。她本来已经在自己卧室睡着，但那声音时高时低的把她从睡梦中喊醒。
她摸黑下床来到客厅，发现原来是妈妈回来了。
“……妈妈，你怎么了？”易向阳挨着她坐下。
黑暗中看不清谢花的脸，易向阳只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向阳……爸爸他被车撞死了……”
天大的喜讯突然砸向她，让她觉得很不真实。易向阳确认般再问一遍：“他被车撞死？是怎么回事？”
“他开到一半发现车胎被钉子扎漏气了。他想减速停到路边看情况，可后面的半挂车超速行驶，追尾，把他撞到桥墩上……”
易向阳忽然想起早上上学，在那破车车轮下看到的，闪着诡异光芒的螺丝钉。
……
“真是恶有恶报！”贾靖青愤恨地锤了一拳身边的沙滩，“可这怎么能说人是你杀的呢！明明是上天开眼！”
易向阳看着身边比当事人还生气的某男子，好笑道：“要是当时我把钉子拿走，他就不会死。”
“如果我是你，我不仅给他车底下放一堆钉子，我还要给他刹车片拔了！”贾靖青是真的忍不住。他一想到易向阳因此受过伤，就很想把那早已去世的男人从阴曹地府里揪出来打一顿。
易向阳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激动，只好倒反天罡地安抚他：“没事没事，都已经过去啦！”
贾靖青还真的被顺毛了，他“啧”了一声代表此事翻篇。
“那你们家有拿到赔款吗？”贾靖青问。
易向阳点点头：“有，我们拿了一大笔赔款。”
一个靠老婆养的废物想必也没有什么遗产。不过在最后给家里人带来大笔钱款，还算他死得其所。
“报应来的太及时！你们家之后应该过上好日子了吧！”
没等贾靖青替她高兴，易向阳却道：“我们家有钱了，但化工厂倒闭了。”
那个年代的国有厂倒闭，代表着无数家庭的大厦倾塌。
“妈妈常年与化学药剂接触，得了癌症。”
那个年代，布拉德制药大部分不在医保范围，抗癌药物更是天价，对于穷人来说，癌症等于死亡。
“员工宿舍成了出租屋，化工厂老员工全部各飞东西。”
那个年代经济低迷，私有企业崛起，人在资本家眼里不再是人，而是剩余价值数据化的牲畜。工人们干最累的活，却拿最低的工资。
“妈妈靠着做手工积攒的经验，开了家服装店。”
在深圳，在易向阳一家所在的偏僻的工业区面临废弃，大家纷纷涌向机遇更多的关内。当时想要进关内找工作，需要办理通行证。
其实在旧工业区开服装店不太容易亏本，因为这里会有很多去不了关内的未成年小孩来打工。他们大都追求时尚，十块钱就能买到一件漂亮衣服。
“然后呢？”贾靖青觉得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比之前幸福到哪去。他听到谢花得了癌症，就知道了她的结局。
他只是想知道她坚持了多久？有没有亲眼看到易向阳成为大画家？
“时间不早了，”易向阳笑着从沙滩上跳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沙粒，“我该回展馆工作了。”
她的转场很生硬。
贾靖青明白她的意思，便顺着她说道：“好，我也回去工作。”
“后面几天我都没法出来摸鱼了。哦，还有，最后一天的拍卖会你可以来看看，我帮你申请到一个普通席位哦！”易向阳对他挥了挥手，与朝他相反的方向回去。
有些事可以对你说，有些事你不要知道。
这些事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就连海神，我也不会告诉。
不好意思，又加了一章存稿（2024.6.12）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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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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