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为默便感得身后有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少女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只一双明媚的眼睛注视着他。
不必多想，她自然是带着笑意的。
她总是笑着的。
她散落的长发随她晃着脑袋的动作微微摆动着。
紧盯着，她缓缓从云雾中走出，仿若云开见月明一般，出现在他视线中。
他再次转过身去。
再次闻见她的笑声。
还有，他的心跳声。
走出屏风时，不白已经穿着一身月白色寝衣，披着长发，手上正拿着葛布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
方才淋雨淋湿了头发。
不白走到为默身后，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转身。”
她的话语像是有着某种咒语，为默从前没这样觉着。
现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听到了难以抗拒的指令。
她的脸再次映入他眼帘。
粲然一笑。
“我猜对了？”不白就凑近他眼前说话，语气中隐隐带着雀跃。
他愣了一下，才恍然应道：“嗯。”
“不过，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她二人长的极其相似，前夜我所见到的那抹离魂，我本以为那就是阿姜。直到今夜，我又见到了她。”他叙述道，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的伤痕，“不一样，我才注意到，她如我一般，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不白眸子微挑，沉思片刻后拍起手来：“这便都解释通了。”
沉思拉远了二人的距离，他眼眸低垂，看向她渐行渐远的投影。
“你最后见到她，是在何处？”
“东廊尽头，退思斋。”
不白猛地想起了什么，从她的挎包中找出了那张贴在棺上的符纸。
她细致地将褶皱的符纸展开，透过烛火，符纸上的字迹愈发深刻起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符纸上的灵文如此眼熟了，原是招魂符。
“或许，我们也应该试着去招魂。”不白回头看他，手中捻着那张招魂符纸，打定主意，“去寻真正的唐少筠。”
-
七月初五，众人得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许是昨日唐禄与裴老爷见上的那一面，加速了唐裴两家的婚事。
就定在后日，七月初七，乞巧节。
看日子来说，确实有些匆忙。但两家已准备许多时日，若非上月唐少筠离家出走，这婚事怕是早就成了。
这意味着，她们没多少时日了，须得尽快查明真相，尽早脱身。
婚期将近，唐禄对阿姜看得愈发严了，想要在此当口出府实属不易。
不过，唐禄应该不会对阿姜做些什么。
毕竟，她是与裴家结亲的唯一筹码。
“那阿姜，今日你便好好待在唐宅，保护好自己。我去退思斋，齐乐出宅去还魂铺寻许三郎。我们分头行动，注意安全。”三人在房中商议，不白就此安排。
昨夜唐禄的那番话，只要她们不影响唐裴两家婚事，应当不会对她们如何。
“嗯，你们也是，注意安全。”阿姜叮嘱道，目送二人离开。
不白再次来到东廊尽头，因是婚事将近，唐宅中的人都各自忙碌着，就连唐禄都早早地去烧香拜佛了。
沿着昨日的记忆，不白揭开了尽头的那副仕女图。
这仕女图原就是遮掩东廊秘密的“钟馗捉鬼图”，揭开它，方能见七星。
果不其然，有一小小暗格，按下那暗格后，门开了。
这里是一间暗室，不白开门后闪身进入，眼前赫然一尊药师佛，这佛的眉眼一如昨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颇为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这间暗室不大，刚好足够容纳一人，有一个小小的蒲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香萦绕在整个昏暗的小屋，不白实在不喜欢这股味道，掩住口鼻，抬头朝光线透进来的地方望去，正好能望见杨柳枝。
光线照耀进来，仿佛为这药师佛点了一双明眸，炯炯有神。
这小地方实在是有些束手束脚的，狭窄阴暗浑身不适，对上那佛的眼睛，不白丝毫不觉慈善，只觉得这双眼睛盯得人心里冷，就像是暗夜里被人监视了一般。
不白移开眼，看向佛龛下的那半卷神咒经。
说是半卷，其实一展开，竟是一长卷，誊抄后翻折成了一张画布大小的纸。
不白掀起，这经文便展开了，足有密密麻麻的四页。
想到画布，不白掏出藏在怀中的那幅钟馗捉鬼图。
她将画展开，又与佛龛上的神咒经比对着，大小近乎一致。
画与经就这样重合了，画上被镂空的那七处缺口，正诉说着什么。
退思斋内烟云起，
千魂百魄香炉引。
欲问缘由何处是，
真章得见杨柳意。
不白将画与四页经文一一比对，七星出诗文现。
诗文不知是谁留下的，不过一切似乎都与退思斋有关。
看来今日要去退思斋还真是去对了。
不白突然蹲下，打开了佛龛底部的柜子。这柜子的空间不大不小，刚能容人。
她倾身爬进柜子里，食指弯起扣了扣柜子的背板，传来清脆的响声。
这柜子本已靠墙摆放，严丝合缝，只能说这柜子后还有空间。
暗室本就昏暗，再缩进这柜子里更是漆黑黑一片，不白只能用手摸索着四周柜面，查看是否有机关一类的。
无果。
她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柜子的背板上，她双手合掌吹了口气，使劲推向那面。
纹丝不动。
“是不是打开方式不太对……”不白喃喃道，“那，这样？”
她双手按住柜面，向左右施力，接触中感受到柜面的松动。
向右侧一划，柜面移开了。
落到她眼前的是一片漆黑。
她向前摸去，却扑空了，掉进了一个深坑。
不白实在是措不及防，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
艰难站起身后，转头拍了拍自己衣裳上的尘土。
再晃眼，她眼前的世界亮了起来。
只是一盏灯。
她知道，又是那只不怕火的鬼来了。
“你可算来了，现下我也有个伴。”不白打量起身前提灯的为默，顿觉心安不少，“你怎么找到我的？”
为默目光看向一旁，思考说法。
总不能直接说，我感受到你需要我。
或许是，昨夜你说过，退思斋、招魂之类的，我便想到了这里。
“我……”
刚开口，思忖半天的话才落下第一个音节，少女的声音就响起了，打断了他如一团乱麻的思绪。
“往前看。”
她的身影也走远了，他朝她看去，他手中的灯笼不知何时已到了她手上，灯光照耀前路，眼前是漫长而似无止境的路。
她摔落的地方原来不是深坑，而是一个地道入口，眼前是一条不知道通向何方的地道。
“我方才发现首诗，这条路应是通往退思斋的，只是不知道具体通向何处。我们往前走吧，走到哪是哪。”不白看着他慢慢移步至自己身旁，向他叙述道。
“嗯。”为默只微微点头应道。
灯影在晃动，她脚步轻快。
为默就在她身后跟着，看着前路明灭、摇晃的影子，灯火只够照亮前路。
不白走在前头，只觉得这地道实在冷飕飕的，仿若有一阵阴风，有鬼魂在后缠身一般。
忽的想起身后确实是有一只鬼，回头招呼道：“你快跟上来，走我身旁来。”
为默本是静悄悄地走在她身后，默然听见她说话。
天地万物似乎暂停了一瞬，他想：
她才是他的掌灯人，引路星。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好。”
不白看为默又走回自己身旁来，不自觉靠近着他走。毕竟地道实在暗，灯光实在微渺。
身旁人呼吸声清晰可闻。
走了有一会，地道出现了分岔路。
“或许，你去前面探探路？”不白戳了戳一旁的人。
为默上前去观察两个路口，他的衣袖掠过石壁，几点萤火般的幽蓝磷光骤然亮起。
不白这才发现两侧洞壁上生着层层叠叠的苔藓，细看竟是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符咒，随着鬼气流转明灭如呼吸。
“左边。”他忽然拉住她的衣袖，指节比青石更冷，“阴兵借道的气味。”
话音未落，左侧甬道深处传来锁链拖曳的闷响。
不白将手中的灯举高半寸，照见岩缝间渗出的暗红液体——那分明是干涸多年的血迹，却在符咒映照下诡异地泛着新鲜光泽。
她反手将招魂符拍在甬道顶部，黄纸无风自动：“北斗昂昂，斗转魁罡...”
咒文念到第三句，左侧石壁轰然塌陷。
腐烂的杨枝混着香灰倾泻而下，其间裹着半幅残破嫁衣。
“是唐家绣纹。”不白用灯柄挑起金线锁边的袖口，并蒂莲纹样下藏着扭曲的咒文，“原来东墙的杨柳，是借尸还魂的引子。”
为默突然竖起食指，暗示她莫要出声。
黑暗中响起细碎的啃噬声，嫁衣碎片正被某种无形之物撕扯吞噬。
他指尖燃起青焰，照出满地蠕动的影子——那些根本不是苔藓，而是密密麻麻的婴灵，正用乳牙啃食着经年累月的怨气。
“闭眼。”他将她护在披风里，鬼火化作万千流萤。
不白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啸，像无数把生锈的剪刀划过琉璃。
当最后一声呜咽消散时，她摸到他后背洇开的冰霜，那是厉鬼反噬的痕迹。
“你的后背。”不白有些心慌。
为默只是与她退开些距离，避而不答，转身示意：“走。”
左侧地道已然崩陷二人只好沿着右侧地道往前走。
走了一会，地道尽头忽现天光，四十九级石阶盘旋而上，每阶都刻着生辰。
不白沿阶而上，数到第七步顿住：“是唐少筠的八字。”
台阶尽头传来熟悉的诵经声，混着浓郁的血腥气——正是唐禄，在退思斋吟诵《药师经》。
为默的瞳孔泛起血色：“是唐禄的声音，应当就在不远处。”
二人一同走上台阶，这是如同枯井一般的暗室，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唐禄诵经的声音仍在耳畔响起，很近很近。
暗室中的空气突然凝结，为默的衣袍无风自动。
湿冷的空气里泛起淡淡檀香，与药师佛前的熏香如出一辙。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指尖迅速在青砖上划出卦象：巽下艮上，蛊卦。
“东南。”她无声地比出口型。
为默剑光乍起，雪亮锋芒劈开黑暗的瞬间，他们看到暗室顶部倒悬着数十盏莲花灯，每盏灯芯都燃着幽蓝火焰。
那些火焰突然齐刷刷转向他们。
不白抓起为默的手转身狂奔，身后传来砖石崩裂的巨响。
有光从头顶裂缝漏下时，她看到墙上褪色的彩绘——正是退思斋檐角那些褪了色的祥云纹，正是那日她在东墙远望看到的退思斋。
“这里就是……”退思斋。话音未落，为默突然将她扑倒在地。
一道寒光擦着发梢掠过，钉入墙面的竟是半截杨柳枝，断口处渗出的暗红液体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暗室中央的青铜香炉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一张女子面容。
不白摸到袖中招魂符发烫，这是她昨夜模仿着那张旧符所画的，符纸上的朱砂竟开始流动，符纸不可控地从她指尖飞出去，飞向香炉后的雕花屏风。
二人视线跟随着那张符纸，看向屏风。
屏风后传来环佩叮咚，为默的剑锋映出个窈窕身影，那人转身时，不白看到她颈间狰狞的伤口正汩汩涌出珍珠色的液体——和那截柳枝一模一样。
“唐少筠？”不白的声音发颤。
女子却指向香炉，烟雾中浮现出阿姜熟睡的脸，她枕边放着柄镶嵌珍珠的匕首，刃口沾着新鲜血迹。
地道突然剧烈震动，为默挥剑劈开即将闭合的暗门。
不白最后回头时，看到烟雾中的阿姜突然睁眼，嘴角扬起与唐少筠如出一辙的冷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