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外面天气阴沉,司机载他回住处,车上季闻识头疼得厉害,目光虚望着车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又做了关于唐不悔的梦。
梦到什么场景记不起来了,大概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没有太多的素材可供联想。
只记得关于她的梦总是开头美好,结尾狼藉。
那张脸上照旧是一种温和怜悯的表情,那种沉静平和的姿态总给人一种柔弱慈悲的表象,好像她是一朵脆弱的花,一根柔韧的枝,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木。
也就常常让人忽略她内里极度的冷漠、狡诈、残酷和近乎病态的毁灭欲。
其实早就有端倪,只是他不愿意深思罢了。
“想一起私奔吗?”她有次笑着问他。
他问:“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是私奔啊,然后一起死在路上。”她笑笑,手托着下巴,“越悲壮越濒临死亡就越接近浪漫,是不是?”
他愣住:“嗯?”
她说话腔调带点忧郁,像电影演员,他曾经觉得她去拍戏也很适合,因为气质很独特,念台词的时候很勾人,不管多荒谬的话都不会让人出戏。
他的“好”就要脱口而出了,她却突然笑了:“逗你的,你还真信了。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很容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听起来多真诚,多善解人意。
那天她午睡的时候,他把她没看完的半部电影倒回去看完了,一个挺烂的片子,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出来的,电影讲的是,一个女人以私奔之名拐走了一个富家少爷,一路上对少爷说着至死不渝,一边对他家里进行敲诈勒索恐吓,他死在误以为的绝路上,咽气的时候还觉得他们爱得决绝热烈,担心她的未来,而她带着他的钱,远走他乡,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爱是深情者的砒霜,是薄情人的养料。
她那么问他,大概是因为刚看过电影。
没有浪漫可言,含着一点看似天真的恶意,或者还揣摩过把他拐走能敲诈季家几个钱。
她把自己代入那个女人,把他比作一只待宰的羔羊。
走吧走吧跟我走吧!
啊真的跟我走吗?
真笨啊,要被我吃掉的。
她总是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招猫逗狗似地随口撩拨他几下,他其实从一开始就隐约知道。
只是那时以为来日方长。
想着也许有一天他能撕开她的伪装,去看看她真实的一面。
或许知道了就会死心,也或者……哪怕她用最恶毒的言语中伤他,用最尖利的爪牙去撕咬他,只要能触摸到她一点真心,他就可以欺骗自己,那也是爱。
平生第一次心动,来得汹涌澎湃,被迷得晕头转向,以至于理智全无,得失全不顾,明知道她心思深沉,身上雾蒙蒙的看不清,但还是舍不得。所以最后对方极速的抽身让他六年了都缓不过来。
他想过自己如何适应,却没想过她会突然离开。
可即便在梦里,她也要走,在他最爱她,最不甘心分别的时候。
“分手吧!不分吗?不行哦。”她顶着一张温和平静的脸,眼神水汪汪的看着真的很深情,会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怕自己给的还不够,不能做她依靠。
他总在梦里下意识抓她手腕,可她总是轻飘飘就挣脱了,回眸看他一眼,真诚地祝福他:“以后要开心啊。”
太真诚了,会让他误解她还爱他。
他拼命去追。
下雨了,暴雨,肆虐的狂风吹得如同末日,她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总觉得还有机会的。
再谈谈吧,你有困难了我都可以帮,我做错了我也可以改,或者至少让我知道你这样突然要走的原因,我们昨天还在接吻不是吗?你像个小猫一样舒服地直哼哼,渴求地问,再亲一下吧。
为什么,为什么?
总有个理由吧,为什么要像还爱着我那样看着我说分手却不给个理由呢?蹩脚的理由都没有?
所以还有谈的余地是吗?
他望着肆虐的风雨遍寻不到的时候,还抱着这样的侥幸。
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六年。
她就那么人间蒸发了。
憋屈,不甘,愤怒。
该怎么和自己和解?
不过今天的梦略有不同。
在梦境的末尾,她定定看着他,那么认真,又显得悲悯深情:“我们有一个孩子,今年五岁了。你想不想见见她?”
嘭——
大脑仿佛有烟花炸响,他的愤怒却在一瞬间攀至顶峰,他双目赤红含着勃然怒意:“唐不悔!!”
即便是在梦里,她依旧懂得如何能惹他更愤怒。
时间不是能带走一切吗?为什么六年了还能让他更痛更伤更愤怒。
真是个恶毒的梦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上过床。
——你把我当狗耍,看我对着你摇着尾巴求爱,过了六年依旧恨得面目全非却还试图搞明白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很好玩?
她又露出那种眼神,看似怜悯温和,其实疏离冷淡得像个旁观客。
他在扭曲的恨意里,却生出几分想要拥吻她的**。
她就那么定定看着他,好像有许多未尽之言藏在里面。
他似乎在这时终于懂得周凌飞的心情。
他也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妥协:算了,如果你遇到难处了,还是……可以来找我。
季闻识,你真的贱得没边了。
太荒谬了,他恍惚又想起她刚离开那会儿,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雨季,潮湿的不仅是空气,还有那颗格外酸涩的心脏。
“一个女人而已,到处都是啦!看开点少爷。”朋友劝他,“只要你开口,多少人愿意前赴后继地来温暖你。”
那时他也以为,自己总能走出来的。
季闻识在剧烈的喘息声中猝然惊醒,额角竟沁出一丝汗意。
外面又下雨了,明城这该死的雨总是没完没了。
然后他模糊听到手机响了,特助肖珩发来一条短讯:老板,唐小姐的信息很难查,只有一些很模糊的经历,已经发您邮箱了。不过她这次好像真的玩脱了,我从一些隐秘渠道了解到,她好像收到过恐吓信,要买凶杀她那种,而且很可能是真的。所以她带那么多保镖,可能是为了自保?不过这么高调,倒是有点适得其反了。
季闻识莫名又想起新闻里她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所有的消息都在提醒他,这个人真的很危险,最好远离。
他清醒地知道那是一个漩涡。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危险。
*
唐不悔当然危险,他妈的这还是个人渣神经病。
薛明敏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心道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有钱她也不是好东西。
这人卡上就不能有钱。
一行一二十辆大奔,林林总总加起来七十多个保镖的安保队伍,那人还嫌不够排场。
薛明敏忍不住在心里骂爹骂娘骂祖宗十八代。
以为自己是总统出街吗?
她骂了一路,眼皮子也直跳,上山没多会儿就开始下雨的时候,她心道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修缘大师领了寺里的师父在山门前侯着,唐不悔笑吟吟走上去,双手合十:“好久不见啊大师,我十分想念你。”
你没看见大师看你像看瘟神吗?
唐不悔大概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没多恶心人家,随手挥了挥手说不用陪,径自带了十几个人进去了。
其余人守在山门外,薛明敏回头一看,乌压压都是人,擎着黑伞,雨滴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跟拍黑客帝国似的。
为首那辆车前站着个穿英伦三件套的男人,来寺庙还要装逼。
梁铮,唐不悔的忠实走狗,是个第一次把烟头按在人家香炉里,结果出门好巧不巧就被车撞,导致从此之后只能守门的二百五。
进了佛殿,有僧人递上香烛,唐不悔熟练地接过,就着香案的烛火点燃,抬手煽灭蹿起的火苗,袅袅轻烟蜿蜒向上。
唐不悔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表情无辜地说:“嗯……谁偷偷骂我。”
满肚子牢骚的薛明敏:“……”
这神经病又在装什么温良无害呢,虽然她确实长了一张容易让人丧失戒心的脸。
真是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
私人全天候贴身多功能助理薛明敏狠狠抿了抿唇,内心骂她一万句,脸上却还能保持机器人一般的稳重,语调平直地说:“可能谁想你了。”
唐不悔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眼神,抬眸专注看面前的菩萨像,合十的手掌举过眉头,轻轻在额前碰了碰,又落下来,抵在鼻尖:“那不能够,这世上每天咒我去死的倒是数不清。”
嗯,你也知道啊,你也知道啊!!
薛明敏脸上却有点不高兴:“别动不动就死的。”
“是个人就会死的,你怎么这么迷信。”
这神经病有一万种关于死亡的奇葩感言,今天却没有疯言疯语已经是可喜可贺。
但是……你不迷信你在庙里烧香?到底谁迷信?
“您还有悠悠呢。”她费劲提醒她,因为觉得她这种得了疯病的,越正常才越不正常,免得她失控。
“哦。”提起宝贝女儿,她笑得温和宁静,又实在和疯子不搭边了,“那我得争取死在她后面。”
薛明敏点头,给予肯定,“她没有爸爸,您也不在了,就太孤独了。”
“她有爸爸。”唐不悔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脑子有点坑。”
谁有你脑子有坑啊。
不过据她了解,她交往过的对象们,哪个不是人精,不记得哪个脑子有坑,而且……她这种八万个心眼子警惕心高到跟有被害妄想症似的,她都怀疑她会跟人一边□□一边拿把匕首藏枕头下时刻等着情况不对就先下手为强……
她竟然会让自己怀孕,怀了又不是不能打,然后她跟个脑子有坑的睡了,最后还选这个脑子有坑的基因留后代?
那她不是脑子更有坑了。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提起悠悠的爸爸,她没敢多说,怕挨骂。
过了会儿,薛明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试探,“不打算认吗?”
她以为以唐不悔周扒皮的性格,别说孩子是意外生的,就算是她千方百计算计来的,她都会理直气壮地让那男的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不压榨干最后一滴精血不罢休。
那疯子罕见地没有一提到女儿就精神病加重恨不得全世界的人去死,只是摸了下鼻尖:“嗯……再说吧。”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
薛明敏看她还真挨个儿拜,偷偷摸出手机给山门外等着的二百五联系,开门见山问他:
「唐无忧她爸是谁?」
对面回她中指。
然后还是老实回了句:
「不知道,可能明城那边的,悔姐以前提过一次,说是宜室宜家温柔款的。」
「但我觉得她在扯淡,她压根儿不喜欢那一款。」
不是脑子有坑吗?怎么又宜室宜家了。
果然不能信她一句话。
薛明敏深呼吸了两下,真想把这疯子一巴掌糊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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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02(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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