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个春天,汉普顿宫的拉丁文课堂上。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西塞罗的《论老加图》。各位,你们完成了昨天的阅读作业了吗?有谁谈谈对这篇文章的看法?”
阿夏姆老师环顾课堂,爱德华王子和几位伴读的贵族子弟都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达德利先生。”
罗伯特长叹了一口气,“额……这篇文章如题目所言,说的是老加图。嗯……老加图是罗马执政官,对宿敌迦太基很强硬,在他的坚持下罗马逆转劣势,最终打败了迦太基名将汉尼拔。最著名的就是坎尼战役和扎马战役。”
说到战争,罗伯特顿时口才流利,“汉尼拔在坎尼战役的战术非常完美,两翼布置了跟随他翻越阿尔卑斯雪山的精锐骑兵,他也最终依靠骑兵的优势获胜了。
扎马战役则形势逆转,罗马的骑兵数量占优。汉尼拔打算派象群冲锋破解,可是罗马也预见到了这一点,首先就扰乱了象群,保障了罗马骑兵发挥。可见战役的关键还是在骑兵的数量和质量。”
“咳咳,你分享的看法很有趣,达德利先生。不过我们这是拉丁文课。我是问——为什么西塞罗要用老加图的身份来论证?”阿夏姆老师无奈地问。
伊丽莎白犹豫地开口,“阿夏姆老师?”
“请讲,公主殿下。”
“我认为,西塞罗这么设计是因为老加图长寿且品德坚韧,是理想中的自己,也很符合本文‘老当益壮’的主旨。文章的对话体也非常经典,就像是柏拉图常用老师苏格拉底的口吻说话。”
“很好,很好!”阿夏姆老师赞叹,伊丽莎白公主原本只接受了启蒙教育,但她进步迅速,很快能理解文学哲思与修辞手法。
满意的阿夏姆老师这才进入正题,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文章赏析。
课后,爱德华凑到了伊丽莎白跟前,两眼闪着崇拜的光芒,“莉兹,你太厉害了!”
伊丽莎白谦虚地说道,“我只是提前读了课文。”
“你真的聪明又好学!难怪王后陛下那么喜欢你。她经常夸你,让我也勤奋一些。”
“这算不上什么。读西塞罗本身也是一种乐趣呀。”
爱德华的小脸皱成一团,“噢,我讨厌西塞罗。写了那么多文章,还都是失意的。”
“不失意,怎么写得出好文章呢?”
罗伯特走了过来,接话道,“那也不一定。百战百胜的恺撒也写书,很好看的。《高卢战记》和《内战记》,殿下看过吗?”
伊丽莎白摇头,“没有。我虽然久闻大名,但恐怕还看不懂原文呢。”
“放心,恺撒用词很简朴的。我家有一本,家父做了英文注释。我借给你。”
“太好了。谢谢。”
伊丽莎白拿到书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期待雀跃。她坐在图书室,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典雅的字体中间有颜色鲜艳的插图,恺撒有时身着洁白的托加长袍在元老院演讲获取支持,有时头戴罗马式的头盔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他去过炎热的埃及,在尼罗河上泛舟,也来过不列颠,渡海的时候一定可以看到英格兰海岸线上的白崖。
“怎么样?好看吗?”罗伯特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侧头看她。
她回以笑容,“很有意思!恺撒去过好多地方啊,而且打仗居然都赢了。”
“那是当然!恺撒是大英雄!”
“你之前在课上说的,那两次战役叫什么来着?”
“噢,那两次是恺撒之前的故事了,不过我还是可以为你简单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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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某个夏天,汉普顿宫的草坪上,男孩子们在上马术和剑术课。
伊丽莎白不能像他们那样骑马驰骋,只能以淑女姿态侧身坐在马鞍上,任由马儿闲庭信步,权当是放松休息。不一会儿,她也有些乏了,下马走到一棵大橡树下,坐在树荫里看向远处,爱德华他们正在手持木剑,练习剑术。
“伊丽莎白。”帕尔王后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女走了过来,她们手里端着饮料瓷罐和杯子。
“凯瑟琳!”伊丽莎白站了起来。她已经与帕尔王后成了朋友,私下里可以直呼她的名字。
两人一同在树下坐着,侍女在一旁扇着微风。
“最近课业怎么样?”王后问道。
“已经开始学希腊语了,讲到了柏拉图。说实话,他的思考有些难懂。”
帕尔王后心想,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种哲学思想的确有点过于深奥,于是温言安慰道,“也不必心急,先学好语言。随着成长,你自然会懂得一些道理。”
伊丽莎白点点头,“是的,先学希腊语本身。我喜欢学语言,现在法语和意大利语也熟练了。”
“噢?同时学的吗?”
“是的。说起来感觉也并不困难,跟拉丁文很像。”
“Tu es tres intelligente!真是聪明孩子!”帕尔王后非常高兴,忍不住伸手抚摸伊丽莎白的头顶。
“头发乱了,我再为你梳一次。”
“诶?你亲自为我梳头吗?”伊丽莎白有点受宠若惊。
“当然。我是你的母后。”
伊丽莎白安静下来。汉普敦宫草坪广阔碧绿,草丛中有花香隐约传来,时不时还能看见几只蝴蝶在轻盈飞舞。阳光普照在草地上,让景物色彩都更鲜艳了几分。老橡树撑开的一片树荫安稳地荫蔽了伊丽莎白,温暖的风拂过脸庞,像妈妈的怀抱一样。
帕尔王后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头皮,束拢她有些蓬松的头发,再轻轻地拉紧扎好,最后为她别上一枚珍珠发卡。
远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是罗伯特·达德利战胜了西摩家的孩子,将他的手中的木剑击飞了出去。罗伯特挺直了修长结实的身板,举起手中的木剑,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自信与骄傲四下致意,在阳光下就像个凯旋将军。
男孩子们发现帕尔王后和伊丽莎白在树下,三三两两地跑了过来。他们还沉浸在刚刚的比试中,眉飞色舞地向王后问好,讲了刚才的经过。
王后命人铺开了一张大毯子,又让侍女为孩子们送上冰镇薄荷茶消暑解渴。
罗伯特直接坐到伊丽莎白身边,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神情,“我刚刚比剑赢了,你看到了吗?”
他最近身高猛地窜了上去,声音也变得低哑了,边说着边往杯子里加了一片柠檬,率先喝了一大口,“哈,好凉爽!”
“我看到了。你慢点喝。”她不得不承认,他最后一击的姿势确实很帅气。
“你怎么不喝?”罗伯特歪头看着端坐不动的伊丽莎白,眼神关切又疑惑。
“嗯……我想加点蜂蜜。”
“我就知道。你和爱德华一样,都喜欢喝甜的。”
罗伯特没等侍女动手,当即站了起来,从蜜罐里舀了一勺金黄透亮的蜂蜜,又用银勺在杯中仔细搅匀,这才递给伊丽莎白。
她手掌触摸到冰凉的杯壁,指尖接触到他温热的手指,不觉心跳漏了一拍。
她喝了一口,很清新,甜甜的。
爱德华王子坐在帕尔王后的另一侧,也喝了一大口薄荷饮,“陛下带来的饮料真好喝。您最近一直待在书房,应该多出来与我们一起玩玩。”
帕尔王后笑着点头,“好呀。其实我之前是在写书。”
“写书?”孩子们都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王后。“是什么样的书?”
“书名叫《祈祷或默想》,记录一些我每日祷告和反思的想法,还有对追求道德生活的感悟。”
“噢……那我可以看看这本书吗?”爱德华王子好奇地发问。
一位子弟插嘴说,“殿下,书都是用拉丁文写的,你还看不太懂呢。”在场的少男少女大多十二三岁,而爱德华年龄最小,还不到八岁,功课显然更为吃力。这大约是亨利国王鞭策王储的一种方式。
帕尔王后捂嘴笑了起来,“可不是哦,我是用英文写的。”
“诶?英文还能写书吗?”孩子们都很诧异,毕竟英文只是通俗的口头语言,大家都觉得拉丁文才是正统典雅的书面语。
“当然可以。我是从一本法文书《罪恶灵魂之镜》里得到的灵感。学好拉丁语虽然重要,但我们也要用母语与上帝直接沟通。事实上,我已禀告国王陛下,他同意出版我的这本书了。”
“出版?!”孩子们叽叽喳喳,女人出书本就罕见,王后出书更是英格兰史无前例的事
“恭喜陛下!我们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拜读。”伊丽莎白率先站了起来,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连忙站起来恭贺,让帕尔王后很是受用,氛围顿时热闹起来。
罗伯特转头看着伊丽莎白,悄声说,“你的文采很好,也写一本这种书吧。”
她撇了撇嘴,“祷告是很私人的事情,我不习惯把它分享出来。”
“这样啊。”他好像有点失望,浓密的眉毛轻轻蹙起。
“嗯?你难道想知道我每天祷告了些什么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在想的事,任何事都行。”
伊丽莎白看着他额角沁出的汗珠,眼珠一转,嘴角微扬,“附耳过来。”
罗伯特疑惑地靠近了一些。
她忽然低声说了什么,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攥紧自己的手帕,跑到人群的另一侧去了。
罗伯特愣了半秒,脸颊微微泛红,随即也笑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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