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果不其然京里来了人。
温冉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人还在新建的哨塔上。
“头儿,十里外传来了消息,京城方向官道上来了车队,像是官家的。”
“知道了,吩咐下去,所有士兵集结在军营,除了平日里巡逻的,别轻易露面。”
“是!”
哨塔视野广阔,近三个月的训练,她的五感愈发敏锐,遥遥可见天际线处有烟尘四起,像是马蹄踏过扬起的尘埃。
不过,也算得上是好消息,京城没有派遣军队。
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次来的,多半是先遣部队,来探探虚实的。
只是,她没想到,来到城门口看见的会是他。
车队被拦在了城门外,江时初掀了帘子下马,抬起手,直到帘子里另一双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外人看来,恩爱有加,楚依依弱不禁风,如此长途跋涉,她早就觉得身子骨散了架,连站都站不稳。
江时初脸色欠佳,一想到城里闹得不可开交的是自己曾经的妻子,他愈发烦闷。
“何人?!可有通关文牒?”
以前城主跑了,通关文牒便成了笑话,能不能进城全是自己说了算,如今温冉重新规整后,规矩愈发严苛。
江时初不卑不亢,朝着士兵作揖,浑身一股天然的气度:“在下京城江家世子,江时初,现任户部侍郎,奉旨前来。”
说着,他掏出圣旨。
百姓接旨,一般需焚香净手,规矩繁杂,再不济也得叩首行礼。
守门的士兵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动作,手里的长枪捏得愈发用力。
江时初感到周遭微妙的变化,眉头紧锁。
气氛剑拔弩张。
“吱呀——”
城门打开,逆着光,从门缝里走出一道倩影。
若不是温冉走近了,江时初怎么也不敢认她。
这和他印象中的温冉差太多了。
她一身劲装,暗红色的鎏金线条绘出一副奇异的图腾,眉眼冷清,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剑柄上挂着两个剑穗,一个模样丑陋粗糙、张牙舞爪,一个精致小巧、气势内敛。
几月不见,她好像换了一副模样。
江时初回过神,笑着走上前来:“你……最近可好?”
“?”
他一双桃花眼,看狗都深情:“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竟闹脾气回了娘家,今日我便亲自来接你回去。”
“放心,母亲那里我已经说好了,往后她不会再为难你。”
“冉冉,跟我回去吧。”
温冉肉眼可见地露出厌恶的神情来,她原以为他会直截了当地质问造反一事,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般粘腻。
这人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江时初,我想我走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和江家再无瓜葛。”
江时初不解,但还是耐心道:“若是休妻,于你名声有损,往后更难嫁娶了,我想你也不愿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你若是有脾气,这么些时日也该消气了,别说气话了冉冉,跟我回去吧。”
温冉觉得自己同他再多说一句,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没有通关文牒的话,打道回府吧,送客。”
她作势就往回走,江时初忙去追,却被士兵的长枪拦下。
江时初急了,推不开长枪,冲着门里大喊:“温冉!我手里拿的可是圣旨!难不成你想抗旨不尊!”
温冉的脚步停下,他以为温冉怕了,没曾想,温冉轻笑一声:“在雁山,没有圣上。”
江时初石化在原地。
他本来以为赵家言之凿凿,温家集结边关唐家造反,是信口雌黄,在他看来,温家曾经是个辉煌的商贾,如今也不过是被赶去边关的丧家犬。
即便是有着温良,他也只是区区一枚小兵,上不得台面。
他们要是有胆子反了,岂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自立为王。
为此,他还在朝堂上屡屡暗讽赵家,道他们无能,为了能在圣上面前博出头,将自己“侍郎”的名号往上升升,他不远千里跋山涉水,亲自来到雁山。
他知道,温良最是听温冉的话,只要把温冉拿下,造反一事如何了了还不是他说了算。
江时初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却在打一照面,就栽了个大跟头。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
“造反”两个字他不敢说出口,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楚依依在旁贴心地扶住他,才不至于让他两脚一软跌在地上。
温冉转过身来,思虑片刻,眼神示意士兵撤去长枪。
她目光清冷幽深,让江时初看不透她心底所想。
“圣上派你来,为的是查造反一事?”
江时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镇定心神,就着楚依依的搀扶一步步走向温冉。
“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这不是儿戏,造反一事岂是你说反就反的。”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我有怨,但也不至于拿你家人的命去搏!我这次来,就是想带你回去,造反这件事我会找个由头糊弄过去,只要你乖乖的,别再这么胡闹,我就能网开一面,权当没发生过。”
温冉抿着唇,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耐着性子,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是来劝降的对吧,如果我不跟你走,你打算怎么做?”
说实话,江时初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心里,温冉就是在耍小性子,他只要放低姿态说些好话,她自然会跟自己回去。
再者说,这世道哪有女子甘愿当下堂妇的。
见他迟疑不答,温冉摇了摇头,冷冷道:“拿下。”
一时间,十几人的车队被围得水泄不通。
周遭的黄沙里竟然还埋着人,车队里藏着侍卫,刚拔出剑来,就被黄沙里埋伏的士兵抓了个正着。
江时初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哨塔上,迟暮目睹了这一切,他手里撺着匕首,紧咬着下唇,眼里冒着汹涌的恨意。
他忍耐了许久,终是耐不住性子,刚要跃起,就被一双手压了回去。
“你干嘛,松开!”
阿青面无表情,冷淡的模样和温冉学了个十成十:“冉姐说了,不让你露面。”
迟暮全力挣脱是能躲开的,毕竟阿青学得比他晚,年纪也他小,但他若是用全力,阿青必然受伤。
他愈发恨得牙痒痒。
阿青受伤,被温冉知道,倒霉的还是他。
“那狗贼说的话你能听得下去?我要下去撕烂他的嘴,免得薰坏了师父!”
阿青难得露出赞同的表情,微微颔首:“是不大好听,但冉姐她会解决的,你少操心了,安心呆着。”
“你……”
迟暮只能作罢,闷哼一声,颇有怨气地盯着城门下的一群人。
如果江时初反抗,他一定要第一时间下去把他的脑壳拍烂!
江时初没有反抗,或者说,他无力反抗。
一身洁白的官袍染了沙土,颇为狼狈,他昂着头,不甘地看向温冉:“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是奉了皇命来的,你怎么敢!让温良出来见我!”
“我大哥没这个闲工夫,你且说你此次来雁北,究竟是什么意图!”
“温冉!我不顾风沙,亲自来雁山接你回去,你还同我甩什么脸子,回去之后你依旧是江家的大夫人,总好过在这里和这帮粗人生活在一起!”
“我呸。”在旁的士兵终是没忍住,啐了一口,“老子听得都反胃了,你们江家是什么香饽饽,凭什么要跟你回去,一帮烂了心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是就是,听了一道儿了,温女侠好肚量,这都能忍着不揍他,换我早就打得他脑袋开花了!”
“一个七尺男儿,张口闭口就是宅第门庭,你要真想接我们头儿回去,你咋还带个女人来呀,没女人伺候着能死半路上吗?”
“令人作呕,什么玩意儿,你们京城人讲话就这么婆婆妈妈吗,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态度,男人做成你这样也是废了!赶紧麻溜的滚回去热炕头吧!”
江时初哪儿听过这种昏话,左一句又一句,他竟是一句也无法反驳,面皮薄如纸,很快就涨得通红。
他捕捉到了话语里的关键,僵硬地扭动着脖子,看向温冉:“头儿?这些士兵……不是温良的兵吗?”
空气寂静了片刻,立马哄堂大笑。
“连谁领头的都不晓得,还平反?朝廷是真完蛋咯~”
“可不嘛,找了个软蛋来就没想好!”
江时初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挣扎,眼睛瞪得都要冒火:“温冉,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是你,是你要反?”
温冉也懒得同他磨叽,说话总说不到重点,干脆抬了抬手:“关起来,饿上几日,让他脑子清醒清醒再问。”
“是!”
士兵不假思索的动作,也印证了这一点。
温冉,才是那个领头造反的。
江时初张着嘴,目光空洞,半晌都没回神。
“那……这个女人呢?”
温冉顺着士兵询问的方向看去,楚依依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没开口。
一如当初温冉大闹婚宴,她都没有说过半句,一直默默当个隐形人,不招惹也不埋怨。
“抓了……分开关。”
“……要饿她几日吗?”
“不用,我自有打算。”
听闻江时初在牢里并不安生,起初几日还要死要活,受不了稻草垛干燥有蛇虫出没,受不了一身旧衣裳没得地方洗澡,更受不了守卫每过一段时间就来冷嘲热讽两句。
直到饿了三日,他也没力气闹了。
温冉才迟迟来到地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