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初一身褴褛,虚弱地半靠在墙上,斑驳的墙灰蹭了满身,他像是毫无触动,目光空洞愣愣地看着地面。
直到铁锁哐当作响,他才回神,缓缓抬头。
温冉站在大牢外,居高临下地看他。
曾几何时,江时初也是这样看着她。
严冬腊月,温冉因着做不好活儿,被江母惩罚,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一下午,漫天飞雪盖满了头,膝盖冻得没有知觉。
江时初从外头回来,温冉抬头眼里充满希冀地看他,他则掸了掸身上的白雪,接过丫鬟递来的暖炉,居高临下地柔声劝慰:“母亲又罚你了,别急,我去和母亲说。”
说着,他进了烧得暖烘烘的里屋,不知与江母说了些什么,一直聊到斜晖落下。
他走之前,没有给她盖一条披风,也没有给她顺手递个暖炉,就这样让她在雪地里冻着。
偏偏他从屋里出来,江母满脸不愿地免了责罚,温冉还要对他百般感谢,觉着是他救了自己。
“冉冉……”
江时初虚弱的声音传来,温冉冷下眸子,看着他面色青灰狼狈,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脑子清醒了没?”
江时初眼神又渐渐黯淡下来。
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吐出一口浊气。
“朝廷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出兵?”
江时初苦笑一声:“赵家想出兵,可……被我拦下来了。”
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赵家出兵,他哪里会做阶下囚。
届时赵家一举把雁山拿下,这事儿不就平了吗?他到底哪来的底气觉得温家不会造反,觉得……只要让温冉回来,温良不就乖乖投降了吗?
“我知道了,按照赵家的秉性,你若是三个月内没回去,他们肯定会另作打算。”温冉摇摇头,又自言自语道,“不,若是我传消息,说你心甘情愿留下,他们会多一层顾虑,到时候出兵又是多月之后了。”
江时初一下就听出了温冉想做什么,猛地抬头:“你真的要反?冉冉,这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儿戏,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江侍郎,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他想要上前做什么,可手脚无力,只能死死抓着身下的稻草:“冉冉,朝廷势大,会出兵把你们全数剿灭的!你这几个残兵败将哪里能和朝廷抵抗!就算、就算你不念着我的好,不念着我们的过往,但我也不希望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听话,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
温冉肉眼可见地不耐烦起来,却见江时初忽然目光一沉,趁着她走神的空隙,暴起冲了出去。
他像是计划了很久,目标明确,顺手扯过一旁的楚依依。
每日这个时间,都会有人给隔壁的楚依依的送餐食,这里的地牢简陋粗糙,送餐食必须要打开牢门。
他便趁着楚依依的牢门还未关上,将她一把扯了出来,身上掏出一片瓦片,瓦片被砸碎,尖刺锋利,抵着楚依依的喉咙。
“别过来,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她是吏部尚书的外甥女,要是她死在这里,你们都别想好过!”
楚依依一张小脸吓得惨白,但她仍然咬紧了牙关,连呼吸都变得轻微小心。
士兵们下意识地扬起武器,温冉抬手,阻止了他们上前。
她看了眼状似疯魔的江时初,又看了眼楚依依,不解道:“她是你的妻子,你用她要挟我们,怕是没用吧。”
温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楚依依脊背颤了颤。
“呵,要是没用,我直接杀了她,反正我横竖活不了,我的妻子理应为我陪葬。”
瓦片又往脖颈处送了送,楚依依洁白的脖颈留下突兀的血色。
温冉眯起眼,看向楚依依:“你就这么爱他?”
她不解,为什么楚依依从头到尾怯懦又坚定,好像打从婚宴开始,她就对一切都没有怨言,也不曾说过温冉搅了她婚宴,如何可恶,也不埋怨江时初口口声声说要带温冉回去,她又置于何地。
她像是个精致的白瓷娃娃,被江时初挂在腰间,言听计从,没有自己的所思所想。
“……我?”
楚依依茫然。
她还未答,江时初冷笑一声:“爱?我可是侍郎,圣上钦点的,前途无量,她怎么会不爱我?反倒是你温冉,当初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呢,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楚依依皱着眉,似是在思索,又像是被困住,片刻后干脆垂下眸子,轻声叹了口气。
“温冉,我劝你别耍花样,现在给我备一匹骏马,还有干粮!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江时初当真是疯了,下手没个轻重,眼看着楚依依几乎要翻白眼,颈间鲜血泊泊,温冉皱眉,她还没摸清楚依依的路数,眼下,也耽搁不得了。
她出手,电光火石间,江时初只觉得腕间一阵疼痛,手不自觉地松了,下一秒楚依依就躺在温冉的怀里。
而他,被士兵眼疾手快地按在了地上。
温冉掏出土罐,浓稠的黑色膏药抹在了楚依依的脖颈上。
楚依依面无血色,但眼里却发亮:“谢谢……你……好厉害……怪不得……怪不得敢……”
温冉阻止了她开口:“行了,别说话了,先休息,没生命危险。”
楚依依听话地收声,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江时初骂骂咧咧的声音贯彻整个地牢,直到被士兵重新押回牢里,里外又加了三道锁。
温冉已经带着楚依依离开,临走前还嘱咐道:“别饿死了,吊着口气。”
*
朝廷没有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要造反,只是派了个文臣来探虚实。
这给了温冉更多准备的时间。
她来到练武场,阿青虽然看着个子小,但年纪和迟暮相仿,只是从前营养跟不上,现在长开些了,愈发英气夺目。
阿青没有练武,反倒在一旁的营帐里,偷摸着做着什么。
温冉放轻了步子,慢慢靠近。
“是这样的,靠这里运气,你摸一下肚子,感受到了吗?对,热热的,你先练呼吸,练好了我再教你别的。”
“你们几个呼吸练得挺好了,晚上我来偷偷找你们,到时候叫你们招式功法。”
营帐里都是女眷,有士兵的亲属,也有从别的城池逃难来的,不知为何聚集在这里。
阿青猫着身子,一一教着。
“阿青姑娘,真的可以吗?温姑娘不会介意吗?”
阿青抿了抿唇:“你们要是不学,往后只会被人生吞活剥了,乱世下哪能依附别人活着,都不靠谱,不如自己救自己来得可靠!”
她们或多或少都知道阿青的身世,她被亲生父母当作了食粮交换,连父母都靠不住,更何况别人呢。
“可是……”
阿青有些生气:“别可是了!你要是不想学你别来就是,我又没逼你学,反正今晚我在这里等你们——”
“咳咳。”
温冉的咳嗽声让阿青一下子就炸毛了。
她僵硬着脊背,不敢转头,看着眼前女眷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她嘴角抽了抽,一时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
“冉……冉姐。”
温冉笑着:“晚上在这里等什么?”
阿青脸色发青,她的武艺都是温冉教的,没经过她的允许教给别人,是大不敬。
她干脆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冉姐,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就行了!”
“不是的不是,不怪阿青姑娘。”
“阿青姑娘她是好意……温姑娘,你别罚她。”
“她是为了我们好,我们,我们不学就是了。”
“噗嗤。”温冉没忍住,看着阿青紧绷的脸笑出了声,“我何时说要罚你了?”
阿青睁开眼,诧异地看她。
温冉眼底是笑意,确实不像是生气了。
“是我疏忽了,从今日起,军营里开设女兵营,阿青你来负责她们。”
阿青愣愣地指着自己,半晌都没回神。
“这倒是个好法子,本来我还担心人手不够,如此又能扩充好些规模,阿青,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温冉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笑着离开去找温良和唐大牛。
阿青在一众姑娘的欢呼声中才慢慢回过神,意识到温冉说了什么。
“女兵营?女人……也能当兵了?”
“是啊,阿青姑娘,多亏了你呢!往后我是不是也能跟我家相公比比武?”
“哈哈哈,若是他不加紧训练,指不定还比不过你呢!阿青姑娘都说你有天赋了!”
“我家那小兔崽子也参兵了,到时候他要不听话,我又能揍他了!”
阿青望着温冉离去的背影,唇角慢慢勾勒出一个弧度,笑容如同雨后洒在野草的烈阳,夺目灿烂:“不是我,是冉姐,你们要谢得谢她,是她让我们还能活下去……”
众人沉默。
在这乱世下,她们从未想过能有这样的一天,能吃饱,能有衣敝体,甚至现在还能学武,上阵杀敌。
不用仰仗别人的鼻息,靠自己的双手就能活下去。
楚依依拖着病体,藏在不远处看着,眼里的光茫越来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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