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榅没想过江念会扑过来,还是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的那种。
或者说,她甚至没想过江念会和她搭话。
她成年了,不是高中一根筋的学生了,江念也不是了。宋榅当然不会希冀到过去的矛盾能补到多好的程度,相较而言,和平相处恐怕是最稳妥,也是最合常理的结果。
井水不犯河水听起来可能有些冷漠无情,但世界上大部分分道扬镳的结局其实都是这样的。不是不在乎曾经事情的对错了,就是无所谓了,也懒得再花心思去计较了。
至少在这一刻前,宋榅一直是这么想的,即便她模糊地捕捉到了刚才准备转身时心里转瞬即逝的烦躁。
残缺的话音断在夜色里,宋榅诧异地瞪大眼睛,瞳孔一瞬间缩小。
窗边的两个女孩立马互相捂住眼睛,大张的指缝却暴露了两个人的心思。宋榅眼睁睁看着,却根本来不及出声制止。
陌生又熟悉的温香充斥了整个鼻腔。和那天在市中心时一样。
江念双手紧紧圈住她,像刚才圈住花束一样,玫瑰花还抵在宋榅后腰上,腰间突起很难忽视的异样。一个不察,湿润的唇瓣似乎划过了脸颊,一下子勾起一阵过电般酥麻的战栗。
她埋头在宋榅肩侧,声音低哑地喊:
“宋榅……”
宋榅被这一声僵住了挣扎。
她哑了声:“你——”
宋榅咬牙,撑起胳膊,想要使出点劲抽身出来,整个人却好像被拧掉螺丝的机器人,浑身上下都找不到支力点,手臂缠在对方肩上,比起推拒,旁人看起来更像在欲拒还迎。
她又气又急,恨不得上嘴咬:“干什么,你干什么?放开。”
江念温若未闻,落在颈侧的发丝不断摩挲起丝丝痒意。宋榅的推拒让她难受得眼角泛红,急促地喘着气,声音里都含了哭腔:“别,这样……”
宋榅堪堪忍住了想骂脏话的念头。
哪样?不要哪样?
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我说这句话比较合适?
江念懵懵懂懂,眼神涣散,完全是凭本能在行动,无意识蹭了蹭她的脸颊,询问:“你夸我一句好不好?”
“一句就可以了。”
“夸我一句漂亮,我可以,把这束花,都送给你的。”
她抱住宋榅的脖子,撑起上半身,像突然抓住了水面上的稻草,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面前的人,一动不肯动。“你想要这束花对不对,我把它当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什么礼物……我没说我要拿……”宋榅混乱不已,一时间没听懂江念的意思。
她拒绝,江念眸子里的光先是暗了暗,随后又振作起来,换了个说法,“那,我直接送给你好不好?我不要你说什么了,我送给你当礼物。”
她把玫瑰从宋榅背后取出来,递到她跟前展示,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认可:“你看,很漂亮的是不是,我一早上去店里面的,挑的第一束。”
眼睫毛剧烈颤抖。一颗泪珠砸下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江念佝偻着腰,小声地碎碎念:“我可以直接送你……”
“……别,不要我。”
扣子滑开,衣领在剧烈的动作下被扯开,寒风灌进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锁骨上,烫得仿佛要把那一块烧个洞。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交错,紧紧贴合在一起,亲密得像一对恋人样难舍难分。
江念报紧了宋榅,仿佛一个孩子般低声请求,止不住地颤抖。
“求求你”
“求求你……”
四周依然安静。
如果宋榅足够清醒,她应该可以看见对方的表情。
很难受,很痛苦。
很害怕。
但宋榅已经没有精力分神去注意江念的脸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但没有一个能让她抓住,只是破碎地交缠在一起,越发混乱。
耳边似乎出现了几道刺耳的声音,宋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她们最后一次吵架时的声音,尖锐得很疼。
两人的身体贴得太近,在寒冷的空气里烫得像两个火炉一样。江念灼热的呼吸都尽数喷薄在颈侧,大颗的泪水掉在她皮肤上又滑进了衣服里面,触感清晰分明。
宋榅甚至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脏跳动的频率。
所以呢,这是在干什么?
宋榅一下清醒,都顾不上发懵了半天的大脑,终于攒出力气抬手推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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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前校友兼前同桌兼前暧昧对象今天重逢了,对话三句她抱住我并热烈求夸,朋友们帮忙分析一下。
宋榅觉得,她不如相信自己是在办公室里睡着了还没醒,以至于做了这么离谱的一个梦。没有接到许南依的电话,没有打车到咨询所来,更没有在这里碰见这个人。
江念的力气一向要小很多,更别提现在处于一个意识涣散的状态。宋榅清醒以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挣开了江念,火速退到一旁,两只手撑着栏杆,剧烈喘气。
她呢,怎么了。也被下了蒙汗药了吗。
宋榅咬着后槽牙,是真的被自己刚才那番任扑任抱的行为给窒息到了。
女生被她推得趔趄一下,撞在窗沿边,声音一滞。
花束随着她的动作砸在地上,碎了几片花瓣,可怜兮兮的。
见此,宋榅多少有些后悔反应是不是过激了,然而想到先前的事情,脸上又再次蒸腾起来。
她退回几步,伸手抹了把脖子上的泪水,声音低得吓人。
“江念,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甩了甩手,简直要被气笑了。
宋榅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矜持问题,江念比她还放得下面子点。上来就又搂又抱,许南依见了怕是都要甘拜下风。
一句质问宛若开关一样顿时关掉了江念的情绪,她迟缓地眨了下眼睛,右手不自觉地揉着刚才磕到的膝盖,愣了很久才像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似的。
江念机械性地左右转了转头,方才失焦的眼睛重新清亮回来,看清周围的环境后,才动作僵硬地扶着墙站直身。
呼吸依然粗重,只是不再哭着抓人了。
欣赏全程的两个女孩此刻微张着嘴,刚想说些什么,被宋榅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顿时噤声。
小女孩:……好可怕。
江念慢慢抬起下巴,泛红的眼角还残留着水汽。
宋榅同她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若是来个人看见这场景,很难不多想些什么。月黑风高,孤女寡女,一个衣领大敞,一个满面潮红,说是没发生点东西都不可信。
“平静了?”她没什么情绪地问。
她隐约觉得刚才江念的情绪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缓了缓才似无可奈何样轻叹一声,放缓语调:“你,刚刚怎么了?”
江念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人,逐渐冷静下来,苍白的手指抠着窗台。好半天,嘴唇才蠕动两下,“宋榅……”
她偏过脸不停咳嗽,单手捂在嘴上,声音越来越大。
宋榅微微皱眉,想要解释刚才的事情:“对,我——”
哪想下一秒,面前的人哽咽一声,扭头就跑。
还在懵逼中的女孩:……
同样懵逼的宋榅:……
得,转战新战场。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啧了一声,在两个小丫头直勾勾的视线中朝江念跑开的方向追过去。就这么一会愣神,后者已经溜出去十米开外了。
——她今天肯定是疯了。
有离开的机会不走,还要上赶着管人家。
人家还不要。
宋榅扪心自问,她真的还需要跟江念说些什么吗?
理智都在回答她是不需要的,然而脚下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明明无论从哪方面看,对方的拒绝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去选择自取其辱。
可她的脑海里不停在闪现市中心那一幕,宋榅跟自己说,她觉得江念好像出问题了。
好像,出问题了。
就这么一句话,宋榅控制不了。
花园这边为了营造轻松的氛围,绿化做的十分复杂,小树林岔路很多,并不好跑。
跑在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下没来得及收拾的干草,弄出一阵咔擦咔擦的声响,顶着冬天夜晚特有的冷风在耳旁作威作福,宋榅心情极度复杂。
瞧瞧这画面多熟悉,高中那会两人吵架了她也是这样追着去哄人的。遇上这个人,她好像总是先妥协的一个。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高中那会宋榅只会强硬地把人逮住,现在她会用嘴。
“我说,江念!”她冲着前面的身影喊,“打个商量,我们停下来聊聊。”
江念跑得更加用力了。
“江念!!”宋榅都被气笑了,“多长时间了,把话说清楚不好吗?”
受害者不是她吗?
她都不嫌弃,这家伙计较个什么玩意?
“江念,江念——”宋榅持续添火加柴,“江念——”
“这风刮得挺难受的,您尝试着慢一点?”
“八百米早八百年都不测了,也用不着那么努力。”
“你别跟躲瘟神似的躲我,我又不吃人。”
说了几句宋榅突然有些难受,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江念,你真那么见不得我就停下来!”
江念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埋头只管跑,还专挑难走的地方。
挤出墙缝,再翻过杂草灌,背影晃晃悠悠的,一副重心不稳的样子。
宋榅总觉得她要摔。
然后念头还没飘远,下一瞬,她眼睁睁看着对方一个没仔细,一脚踩空摔在台阶上,结结实实来了个飞扑。
接着——“咚!”
隔着老远也能听见的沉沉的一声闷响。
宋榅顿住脚,接着才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江念旁边。
瞥见她缩成一团,垂头揉脚踝,裸露在外面的手掌手心都是红的,外套上全是刚才蹭出来的灰末,都说不上来是生气多点还是无奈多点,叹气:“都说了停下。”
“你和我心平气和地聊聊,不比现在付出点代价再说话要好吗,总归都躲不掉。”
“你跑什么呢,江念。”
闹别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话是江念自己说的。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榅学得炉火纯青,本人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当然,也有你不想跟我聊的成分。”她自言自语地补上一句,也不管面前的人听没听见。
夜色很浓,宋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叶,莫名觉得凉,不由得伸手紧了紧衣领。这一摸反而叫她又摸到了脖子上残存的水汽,动作不由得又是一滞。
她停了几秒,才低头看着不发一言揉着脚踝的人,在心里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的。
“趴上来吧。”宋榅转过身,蹲下。
见身后的人没有动弹,她挑起一边眉毛,提醒:“或者你打算蹦着一只脚回去?这边弯弯绕绕的,三四百米肯定还是有的,你再摔一次,下次可就得坐轮椅了。”
江念神情复杂地盯了她几分钟,随后又移开视线,眼睫颤抖不停。
她在排斥她。
“江念,”宋榅垂下眼睛,声音辨不出喜怒,“你的脚踝很肿。”
她不再出声催促,空无一人的小树林下,两个人无声地对峙。
又隔了一会,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后,两只胳膊小心翼翼地搭了上来,接着宋榅听到了跟气声没什么差别的一句“谢谢。”
“回哪?”宋榅问。
江念指指原来的方向,宋榅回头扫了一眼,收回目光。“不回去?有人在这?”
背上的人又不吭声了。
宋榅只好放弃追问,只是对她说:“我想你现在也不是很想和我面对面,我联系方式还是原来那个,你要是想好了,上面聊也可以。”
顿了一下,宋榅补充:“但是你要是敢直接发一堆方块过来,就别发了。”
毕竟江念的惯常作风,就是在宣布大事时特意挑在半夜给人发来一连串信息,然后第二天手机免打扰玩失踪,想辩论几句都没地方。
谁见谁惊喜,效果特别炸裂。
宋榅背着人往先前的花园走,她一心注意着地上的弯弯绕绕,怕再一个不小心真给后面的人摔个好歹出来,没察觉到身后粘稠的视线。如果她看到了,只怕并不会这么轻易让江念把话题转走。
江念的姿势并不舒服,宋榅的头发到长不短的,散在肩上很容易被压住。她一面担心扯到宋榅头发,一面又害怕对方并不喜欢自己碰她,从头到尾都没贴实,梗着脖子,僵硬的像一块木头。
几次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最后还是闷闷地什么都没说。
而宋榅注意到背上的重量就知道江念在死撑着,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
回到原先的地方,宋榅发现那里多站了三个人。
轲萌,许南依,还有那天她们在市中心撞见的男人。
江盛晓看见背着江念回来的宋榅,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忽略掉旁边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宋榅神态自然地放下江念。后者揉着因为撑了半天而酸疼不已的手腕,一边退后两步,和她隔出一点距离。
宋榅挑眉,没有出声。
完美的两米社交距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恐怖分子。
她静静地看了会对方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动作,上下扫视两眼,才走上前,不客气地打破江念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边界感,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俯在她身边耳语了句:“说好,别躲了,我们聊聊。”
从其他人的角度看,宋榅的身影把江念挡了个严严实实。
江念嘴唇克制不住地颤了下,到底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进楼里。
宋榅站在原地,一直目视到对方的身影消失才回过身,镇定自若地面对台阶下三人目光的审视。
轲萌直勾勾盯着,许南依眼珠左右乱转极力撇开自己,唯有最右边的男人,目光同样一直锁在走进去的人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极了。
最先开口的也是江盛晓。
“小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他用一贯温和的声音说。
“她在那边脚崴了,我看她不方便走路,送她回来。”宋榅礼貌回答,只字不提两人抱在一起的事。
轲萌疑惑极了:“好好的,怎么会伤到脚呢?”
江盛晓却做了个没事的手势,他扯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对宋榅道了句谢谢,示意先行离开。
“打扰了,给各位添乱了。”
“江叔,你明天还来吗?”轲萌扭头问。
“……来吧”他勉强笑着回应。
男人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疲惫,一路向外,没有走进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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