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施欲雪才知道,那晚在街上遇见的那位叫楼淮年的少年,正是赵国公楼晟的儿子。
可惜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
楼晟位高权重,楼家几个儿子在玉京都颇有盛名,唯独这位楼淮年。
只因他生母出身不好,不过是一个别人送给赵国公瘦马,女子得到宠幸后,为楼家生下一个男丁便香消玉殒。
楼淮年继承了生母出色的容貌,唇如朱砂眉似黛,笑起来露出贝齿并着两个醉人的酒窝,他也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和贵气,举手投足间是权贵之家浑然天成的魄力。
可惜他并不受楼家重视,分明他也很出色,但是却像一个精美的瓷器一样,被楼家束之高阁。
楼淮年此生似乎只能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这些都是二哥告诉她的,二哥讲起楼淮年,语气中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在替楼淮年惋惜?还是羡慕他没有任何束缚?
可惜施欲雪如今却没空替别人操心了。她等来了自己的婚事……
那日,老太太将她叫了过去,施欲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黄姑姑立在老太太身旁,目光老辣非常。
老太太拨弄手中的菩提,半晌不曾开口,施欲雪膝盖跪得生痛,却丝毫都不敢动弹。
后来疼痛一丝一丝爬上她的背脊,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后,那菩提串子转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小雪,我一直将你看作亲孙女,你既然进了高家的门,就永远是高家的女儿,你可明白?”老太太不怒自威,声音也冷冰冰的。
施欲雪如芒在背,只能将头伏得更低,缓缓答道:“老夫人,我明白,高家对我有恩,施欲雪没齿难忘。”
老太太倏尔冷笑一声,目光如炬,“你是个好的,可惜我那两个的孽障不争气,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还以为可以瞒着我,真当我是老糊涂了。”
施欲雪顿时浑身僵硬,这事果然叫老太太发觉了……
“老夫人,我……大哥二哥,待我犹如亲妹妹一般,他们怜惜我孤苦,所以对我多有照拂,我都明白。我待两位兄长亦是万分敬重……”
老太太抬手,示意施欲雪不必再说。
“高家,绝对不可以出现兄弟阋墙的丑事,特别是为了一个养女。小雪,你如今大了,也懂事了。”那菩提子又开始一下一下转动,犹如拨动的却是施欲雪的心。
“在郾城咱们家有一位世交姓徐,家底丰厚,只是那小儿子身体不是很好,因此耽搁了婚事。”
“小雪,你放心,徐家只有这一个儿子,你以高家女的名义嫁过去,没有人敢欺负你。”
“你可愿意?”
高家女?
施欲雪喉咙发紧,她如何说不愿意?
高家的世交,徐家的公子,便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又哪里轮得到她来挑三拣四?
纵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此刻她也只能点头答应。
似乎是因为没有听到她亲口同意,老太太有些不满地又问了一遍:“施欲雪,你可愿意?”
施欲雪……
施欲雪……你可愿意?
半晌后,她郑重答道:“老夫人,我愿意。”
老太太终于欣慰地点了点头,放她离去。
施欲雪揉了揉有些发麻胀痛的膝盖,脑子里也是浑浑噩噩的,站起来时膝盖的不适几乎让她要晕过去,可她还是咬咬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郾城……愈加遥远的北方。
人都说落叶归根,可她这片落叶,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风吹到哪里,她便飘到哪里,去留不由她做主,喜怒也全不由人。
她不是什么高家女,不是什么高四小姐,不是!
施欲雪扶着漆红的柱子慢慢回了梧桐院,四周方方正正的面墙框住了天上的月亮。
那月光皎洁,纯净透明,如轻纱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施欲雪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她眼前是落叶,是泥土,是一切卑微犹如尘埃一般的东西。
也是她。
当晚,施欲雪发了高烧,她做了千奇百怪的梦,她梦见大哥娶了新妇,儿女双全,她又梦见二哥找回了丢失的四小姐,所有人都有结局,唯独她没有……
她的结局,难道是要嫁去北地?和那个什么姓徐的公子成婚?可她都不曾见过那人,她真的有些害怕了,怕再一次颠沛流离,无处可去。
破晓时,她仍旧烧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却能感觉到一双带着寒意的大手抚过她的额头。
那人身上有晨露的清气,手掌轻轻在她脸上游走,小心翼翼,温柔万分。
施欲雪费力地想起身睁开眼看看是谁,可以浑身上下像是散架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手只微微用力便摁住了她的动作。
“不要动,你烧了一个晚上了。”
是谁?
大哥还是二哥?
“好好休息,我会在这陪着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
可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要去北方,她回不去平城了……爹爹和娘亲在哪?会来接她吗?
带她一起走吧,北方太冷了,她想回家。
“别哭,小雪,不要难过……”
是她在哭吗?
可为何有滚烫的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人在为她难过吗?他也在流泪却安慰自己说不要哭?
她在哭自己早逝的爹娘,那他呢?在哭什么?
那手轻轻为她擦去眼泪,接着是比手更加柔软温热之物落在她眉间。
施欲雪却没有力气睁眼,她在温言细语的守候下又睡了过去。
再一醒来,天色都暗了。施欲雪摸了摸脸,分不清之前是现实还是她的幻想?
阿银正好端着药进来,见她醒了高兴得差点把药都给撒了。
“哎呀!!!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吓死了。”
施欲雪抱歉地笑了笑,“辛苦你了,阿银。我没事,只是受了点风寒罢了。”
出了声她才发现,现在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看来这次病症来势汹汹。
阿银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说:“这哪能叫没事儿?!小姐,你知不知道,大夫都说你不行啦!你烧了好几天!又一直在说胡话!又哭又闹的,药也不肯喝,怎么都灌不进去,我根本都摁不住你,最后只能先用绳子把你绑起来了。”
施欲雪呆住了,她不过是发了一场烧,做了几个梦,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昏迷了好几天?”施欲雪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阿银端着药来,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肯定道:“三天……不,不对,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四天?!”她怎么完全没有感觉。
“对啊!小姐,你先把药喝了吧,”阿银满脸担忧,端着药十分殷切地望着施欲雪,又道,“那天你昏倒在院子里,然后半夜又突然起了高热,我用帕子给你敷了一个晚上都没能退下去,喊您您也不答应我,我只能找人去请二少爷帮忙,可惜那时候二少爷不在家,幸好我碰见了大少爷房里的庭澜,他帮我叫来了大少爷这才请了大夫来的。”
施欲雪头疼不已,今日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医者不能自医。
枉费她自诩医术不错,可病来如山倒,她发一场热竟然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那后来呢?”
阿银一边喂药一边说:“后来?后来大夫来开了药,可小姐您却不肯喝,这也真是奇怪了,您平时性子挺软和的一个人,生了病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哭爹喊娘的,吵着闹着要回家去,别说药了水也不肯喝一口,大夫说再这么烧下去,不死也要变成傻子了……”
施欲雪听得惊骇非常,她她她……她真这样了?
阿银还道:“您别不相信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不信您去问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有三小姐,他们都看见了,最后您这药还是两位爷亲自灌进去的呢。”
亲自……两位……
事到如今,她就是不想相信也难了,她现在恨不得挖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那药苦得厉害,一口一口喝实在是太磨人了,施欲雪干脆整碗端了过来,直接一饮而尽。
阿银在一旁拍手,“小姐,这样才对嘛。生了病就是要吃药,吃药才能赶快好起来,您自己也是学医的,怎么自己生病了倒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了?那几天都得要大少爷摁着您,二少爷亲自灌才能给你喂点药汤下去,可把两位爷折腾惨了……”
听着听着,施欲雪才进肚的药又感觉要吐出来了,她忙抬手道:“阿银,别……别说了。”
阿银看她脸色发白,以为她又不舒服了,便连忙闭嘴,起身就要跑出去,“我去告诉少爷,说小姐已经醒了,他们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施欲雪气血上涌,差点没直接从床上翻起来,“阿银!站住!不许去!”
阿银傻乎乎的停了下来,呆呆望着她,不解道:“为什么呀?小姐?少爷他们很担心小姐您,在这守了好久呢,都是老夫人来了他们才肯回去,如果小姐醒了,我也得告诉他们,好让他们不要担心才是。”
施欲雪苦笑一下,说:“好姑娘,我明白,你帮我洗漱一下,我亲自去向兄长们说。”
阿银不疑有他,欢快地点了点头,“这样更好!果然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热气裹挟着她,水的柔顺让她想起昏迷时那双温厚的手,想起落在她脸上那滚烫的泪,想起那个柔软又缱绻的眉心吻。
她已不想分辨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也不欲探究那人是谁。
梦也好,现实也罢。
是高长宣或是高长宁也不再重要。
睡着了可以做梦,醒了却要面对现实。
而如今她也要勇敢地去面对一切。
施欲雪先去了老夫人那,老夫人没有多言,只是看她的眼神愈发冰冷,施欲雪也仍旧恭敬,她像局外人一样询问自己的婚事。
她丝毫不觉得害羞,也没有任何期待。
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就要嫁到郾城去。
对于这个安排施欲雪没有任何异议,她像往常一样乖巧地顺从了老夫人所有的安排,得到回答之后,老夫人又道:“小雪,你两个兄长知道你要出阁心中十分不舍,你亲自去和他们道别吧,好歹是兄妹一场,多年的情意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便是你嫁了人也永远是我国公府的小姐,是长宣长宁的亲妹子,你可明白?”
那串菩提子又开始转动,施欲雪却觉得平静非常,她甚至不觉得痛苦了,大病一场后她明白了很多事情。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老夫人手中的菩提子停住了。
门外之人大步跨来,不似以往笑意满满,而是满目寒霜,他直接跪在施欲雪身旁,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后目光坚定地转向了高坐之上的老夫人。
短短的对视间,施欲雪呆住了,她从未见过二哥这幅模样,可她也只敢看一眼就立马低了头。
他生得好看,没有国公爷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杀伐之气。
可如今的样子才让人惊觉,他也是将门之后,无论多么平日风雅骄矜,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终究会显露出来。
老夫人眉间拧出深深的纹路,她冷声道:“长宁,你这是做什么?”
二哥背挺得笔直,他道:“祖母,这不关小雪的事。您这样对她不公平。”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黄姑姑脸色吓得煞白,她急道:“二少爷,您说什么胡话呢?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徐家是好人家,四小姐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委屈,这是老太太的一番苦心,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一家子骨肉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二哥冷笑道,“她委不委屈,只有她自己说了算,既然是一家子骨肉,为何要将她嫁到那么远去?”
这锥心之问气得老夫人十分恼怒,施欲雪连忙道:“二哥,别说了,我是愿意的!我不委屈!”
老夫人喝道:“好好好!不愧是我高家的好儿郎!你父亲在外厮杀一生,靠一把重剑,一杆长枪打下这份家业!到死了连个尸体都不回来,留下孤儿寡母在这玉京城里苦苦煎熬!疆场上是强敌环伺,可这都城里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高家的富贵权势说到底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你父亲死了,只剩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婆,可我没死,我还活着!我既然活着就得替我儿子守好这份家业!”
“你说我偏心,我确实是偏心,不然我也该把你送到沙场上去,同你大哥一样真刀真枪拼出一条血路来!你既然姓高,受了这大半生的富贵极乐,如今你就该为高家做出牺牲,别说一个妹子了,就是你也得如此!”
二哥仍旧不惧,脸色却白了三分,老夫人满眼通红,说的话字字锥心,便是施欲雪听了都觉得沉重得无法喘息,这话是说给二哥听的,同样也是说给她听的。
她得高家庇护,锦衣玉食,富贵无忧,如今该是她为高家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二哥道:“我愿意,我愿意同大哥一起上沙场。高家没有人怂货软的玩意儿,我高长宁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祖母,我只求……”
他话还不曾说完,便被老夫人喝住了。
“住口!你当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是你兄长走了这条路,我就绝不会让你也走这条路。”
“沙场上刀剑无眼,有今时无来日,你见没见过你兄长身上的伤?他还不到而立……你父亲弃我而去时才多少年纪?我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我真怕你兄长……如今你兄弟二人长大了,却为了一个女人要生祸事!难道你们是当我死了不成?”
施欲雪简直无地自容,这一切都因为她。
二哥挺直的背显得有些僵硬,他仿佛如鲠在喉,只能艰难道:“祖母,小……”
老夫人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问你,如果我不反对,你想怎么做?你要娶她?”
“众人皆知,她是我高家的养女,是你的妹妹,即便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可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她的母亲曾经伺候过你的父亲,如今她又要伺候你,你能给她什么?正妻的身份吗?”
“玉京城里人人一口唾沫就可以淹死人,祸从口出。你让她如何面对这些流言蜚语?你是国公府的少爷,你是朝廷的新秀,没人敢置喙你什么,可后宅不一样,后宅是女人的天下,她将来要面对的是所有人的鄙夷和嘲讽,这真的是为她好吗?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
“如果我刚才说的这些你都能不介意,同样她也不介意。那好,我再问你,你和你兄长以后如何相处?无论小雪选谁,你也好,你兄长也罢,你让另一个人心怀祝福看着自己亲兄弟和自己爱慕之人恩爱厮守吗?不可能,男人永远没有这么大方,这是人性,那么你和长宣的兄弟情分难道要断送在这里?……长宁,祖母老了,可祖母见了太多痴男怨女,情很好,也很坏,你握不住的东西,不如丢掉。”
这一连串的话击得二哥背脊越来越弯,他颓然跌落,宛如碎掉的玉,哀丽凄绝。
倏而,玉又亮了起来,眸中是让人无法逼视的光华,他转头看向施欲雪,哑声道:“小雪……小雪……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带你走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我不是高长宁,你便可以做施欲雪,你愿意吗?”
话音刚落,“啪”一声,是巴掌重重打在脸上的声音。
老夫人扯断了那串从不离手的菩提子,菩提跌落,四散奔逃,噼里啪啦响作一团,一如施欲雪现在的心。
我带你走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我不是高长宁,你便可以做施欲雪……
“混账东西!为了她你连家都不要了?!高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老夫人怒不可遏,她从前甚至不忍心对二哥说一句重话,如今却气得打了他一个巴掌。
说罢,老夫人又要动手,施欲雪几乎是下意识地挡了上去。
老夫人一定是气急了,力道之大让她半边脸立马就肿了起来。
“老夫人,别打了!”施欲雪道,她没有回头,只是挡在了高长宁身前,“二哥,我不愿意,我在哪都是我,多谢二哥……我……”
她说不下去了,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揉成一团,她张着嘴,灵魂却好似出窍了似的,只能靠着本能在说话。
身后的人叹息一声,那声叹息落在她耳边,又把她的五脏六腑揉捏了一遍。
随后她感觉到有一支手遮住了她的双眼,二哥不远不近地轻轻拥住了她,她的眼泪似乎灼热了他的手心。
那双如玉的手在微微颤抖。
二哥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低低的,藏着浓重已不可窥测的情绪,他道:“小雪,小雪……二哥明白,不必再说了,二哥都明白。”
他喊她的名字,千回百转。
他说,二哥都明白。
只一句,就胜过万语千言。
说罢,他抽身离开,老夫人被黄姑姑扶起,盛怒过后老人家气息奄奄,她脸上尽是痛惜不忍,“长宁,别怪祖母……”
她也曾年轻过,怎么会不懂?
少年人的爱慕纯粹又热烈,没有是非对错,没有出生门第,可如今她垂垂老矣,两鬓斑白,身边只有满殿青灯古佛和自小相伴的老妪,这偌大的国公府她得守着,是了,她早已忘却那些张扬肆意的过往。
那些红烛绿玉,那些花前月下,在漫长又匆忙岁月中被时间研磨成了灰烬,留下的只有满脸的皱纹和千疮百孔的心……
如今,她也要像个无情人一样亲手扼杀那些不该生长的花。
高长宁头也不曾回,他侧过脸,那张精致得仿佛雕刻一般的侧脸如今却多了几分苍白的味道,他道:“祖母,我不怪你,我是高家的子孙。情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书上讲了太多,每位先贤说的都不一样,我同高家之间是情,同兄长之间是情,同小雪之间也是情,若她不选我,也没什么所谓,这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什么握得住的东西。”
施欲雪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是啊,她的手中又握住了什么呢?
……
凌风苑,寂静无声,灯火通明。
烛光垂泪,灯下是一身素雅白衣的少年,面容坚毅,无悲无喜。
庭澜和江漓静默地守在书房外,二人很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而后谁也没说话,垂眸不语。
四小姐进去半天了,门是半开着的,里面却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庭澜咳嗽一声,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伸手把门阖上了。
高长宣撂下笔,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他的字一如他的人,锋芒十足,劲峭清俊。
他没有看施欲雪,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纸上,问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并没有说。
是指他和二哥在这争吵的事吗?
还是指她马上要嫁到北方去?
施欲雪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僵硬着点了点头,然后说:“大哥,多谢你……对不起。”
他的目光望来,深沉如夜月,“不是你的错,不必道歉。”
说罢,又是一阵沉默。
晚风吹来,高长宣的发微微垂落,墨也干了,他将纸折好,细致收入匣中,那匣子古朴细腻,雕刻着如意花纹。
他淡淡道:“你刚到高家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像是一只可怜的幼兽,我在狩猎时看过这种眼神。小雪,不必束缚你自己,高家不会是你的枷锁,我和长宁也不会是你囚牢,我们怎么待你这是我们的事,你不必为此动摇。”
施欲雪大震,心中一片酸涩凄楚。
她多想说,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我才会动摇啊……
这不是我的枷锁,不是我的囚牢,可我宁愿亲自戴上镣铐画地为牢,我这般努力想证明自己是有用的,想留在高家,怕被抛弃,怕孤身一人……
她不是高四,真正的高四小姐另有其人。可无论是国公爷还是老夫人,亦或是大哥二哥还有三姐姐,这乱世之中给了她和娘亲一隅安身之地,她的故土也在纷飞的战火中消逝,她的心也有了新的牵挂。
施欲雪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大哥,我还不完的我债了。”
高长宣失笑,起身走近看着有些拘谨的她,而后无奈地用手指轻轻点点了她的额头,动作亲昵,“不要胡说,什么恩啊债的,小小年纪不要把这些挂在嘴边,倒是显得老气横秋了。”
施欲雪揉了揉脑袋,大哥的手粗粝滚烫,她被说得脸色通红。
须臾后,他忽然问道:“小雪,你真的愿意嫁去徐家?”
高长宣语带忧虑,剑眉轻蹙,好似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是天大的事,一般。
施欲雪刚想要回答,他却又抬手制止了,“算了,别说了。小雪,高家享常人不能享的富贵,自然也有许多无奈之处,对于女子来说,我和长宁都非良配。”
“怎么会,大哥,你和二哥都是世间最好的男子!”施欲雪矢口否认道。
大哥转过身去,施欲雪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说:“我这一生都要与大漠黄沙作伴,他日若能马革裹尸还便是我最好的结局。”
“不会的,你是玉京最年少的将军,你不会……”
“而长宁,他是最不羁的性子,可如今他才是被困住的那个,他要挑起高家的兴衰荣辱,注定无法随心所欲,”大哥走入暗处,只有一层月华浮在他身旁,一如当年她在院中遇见的月下神明那般清冷孤寂,他缓缓道,“小雪,如果我们都被困住了,那不如放你自由。”
“大哥……”
“我高长宣素来严律克己,绝不肯行差踏错半步,唯有此事我藏了私心见不得光,我舍不得……”
“小雪,你知不知道,我向来不信神佛,可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如今我却觉得‘求不得’实乃七苦之最。”
她怎会不知?不信神佛的大哥,犹如月下谪仙的大哥,高坐麟驹如同战神的大哥却会贴身带着她求来的护身符。
可惜她只是佛前香火客,只求如愿不求禅。
求不得她参不透,佛之七苦她亦参不透。
这样一章会不会长了点?
要不要分成两章读起来舒服一些?
作者每次预估文章字数都不准确……但是小短篇写起来还是比较痛快,构思好后就可以下笔了哈哈哈,感谢各位看官朋友~
每天三点前有就会放上来,估计两周内可以更完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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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北境寒月照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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