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孤峰耸立,碧潭边的那处竹屋前,一女子身袭嫁衣,眉目如画。
她是南旻女帝,执掌江山数载,世上本无一物能撼动她的心,此时此刻,却毅然站于天地间,眸光轻颤。
“擅自择地而婚,藐视宗族礼法。”
“帝卿,你执意做到这个地步,莫怪孤不留情面了。”
“陛下要真不愿,我亦不强留,只是意已决。”帝释霄执起她的手,话音顿了顿,“至于,陛下你所说的,那言之凿凿的情面......今日,我撇去臣子身份,只以夫君之礼,拜你为妻。”
一拜天地,他们拜得各怀心思。
二拜高堂,他们拜得五味杂陈,全因高堂皆无。
三拜,夫妻对拜,他们四目相对,一站一跪。
姜芜神情飘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帝释霄的冠发。
昨日血腥似在眉目,那些尸体血淋淋得倒成一片。
如今自己跟着了魔似的,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装,所爱者恰在面前。
她知道这一切都太过荒谬,心中有几分欣喜的同时,也有几份怯懦。
是的,怯懦。
姜芜无比清楚,相拜天地后,这将意味着什么。
“天地为证,山河为聘。”
对方俯首,肩膀再三朝下,朗声道:“我尉迟长明今与女帝姜芜,结为夫妻,此生不渝。”
尉迟......尉迟长明。
姜芜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不由地朝前靠近。
在这要紧的关头,她居然还会想到帝师。
当年,是她无意从帝怀恩的三言两语中,得知了这个名字,只知尉迟长明是帝卿的过去,也是未解的秘密。
但这个秘密,自帝师殒命后,世上便再无人可解了。
就在她回神之际,竹林深处,突然多出了几阵脚步声。
那些死侍们仿佛改头换面般,素衣加身,肃立两旁。
为首者率先抱拳,低声道:“我等愿为见证。”
姜芜清晰地感受着手腕间的变化,心脏在狂跳不止。
她忍着疼痛,长吁一声,身子慢慢往下。
夫妻对拜,礼成。
姜芜无法估量这一跪的代价,但便是断送此生,天诛地灭也好,不悔不愿。
夜幕降临时,竹屋内红烛高照,喜字贴墙,酒香弥漫,桌上摆着合卺酒,两盏玉杯相扣,象征着合二为一。
姜芜坐在简陋的床榻边,无任何外饰傍身,红纱轻垂,映着烛光,美得不似凡人。
她微微一抬首,话中没有掺杂多余的情绪:“尉迟长明,你可知,今日所为,实乃大逆不道?”
“我知。”帝释霄挑起红纱的一角,指尖轻抚着她鬓发,柔声道,“大逆不道又如何,我更知自己罪孽深重,此时若是不能与陛下拜这天地,唯恐这辈子,留下的皆是遗憾。”
他缓缓俯身,在红纱前落下一吻,温柔如水。
“只不过,苦了陛下,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南旻皇宫内的风鸾帐,也没有锦衣华服。”
“有的只是一把为你而存在的利剑。”
姜芜闻言,猛然扬起手,喜服的衣袖贴在了对方的手臂旁,只见红纱一掀,她迎面上前,唇瓣直逼。
“姜......”帝释霄来不及开口,那一刻,唇下的温度,陡然侵入腔内,他诧异得不敢动,然而姜芜不仅于此,揽着他的脖子,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他们相差甚远,但论气势,姜芜占得先机,压得对方连连后退,退到了桌案也毫无察觉。
“既是利剑,便不必匿藏锋芒了。”姜芜甩开手,红纱落地,她眸子带着挑衅,“孤忍了数年,何时得以磨剑?”
她此刻的模样当真是邪性极了。
唇红齿白,虽着一身朴素嫁衣,连神情都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开口的刹那又显得格外诱惑。
帝释霄生硬地吞咽着,伸出的手一顿,故作镇定地为她抹平唇前的口脂,只是没抹几下,自觉口干舌燥。
他撩开喜袍,稳坐在了桌案前:“整整一夜,都给陛下磨剑可好。”
话音刚落,许是方才的劲儿使大了。
姜芜脚步一乱,跌坐而下,看着桌上摆着的合卺酒和那两盏玉杯,倏然没了后话。
帝释霄一手提起酒柄,朝着玉杯慢慢斟满。
他知道陛下犹豫什么,无非是怕自己酒力不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罢了。
“如若我说不好,你奈我何?帝卿觉得自己的锋芒,只值一夜吗?”姜芜从帝释霄的手中接过玉杯,只饮一半。
她喝得有些急,呛了几声,幽幽道:“天地你我拜了,自欺欺人下去,只会两败俱伤,那便是你想要的了?你心里对我是何种情意,当真看清了吗?”
帝释霄端着玉杯饮下,什么话也没回,放下玉杯的时候,杯中不留一滴。
门外的死侍们离得算远了,几桌宴席摆得偏僻,他们虽然不在屋内,但隐约觉得周围氛围不太对劲。
那几个胆大的率先放下酒杯,正打算去门外禀报一声,结果下一秒,就见自家都统推门而出。
“今夜,无论是谁,只要敢靠近这屋子一步,把命留下。”帝释霄脸色阴冷。
死侍们听完这句话,一声不吭,闷着脑袋只管喝酒。
回到屋内的帝释霄,反手把门拴住,他走得很慢就像是在欣赏着床榻边的陛下。
刚才陛下在桌案上所说的那番话,不依不饶,如今被自己绑成了这副模样,倒是令帝释霄不禁笑出了声。
姜芜恼怒地拧着绳子,忽然眼前黑了一片。
帝释霄俯下身子,含住了她的舌尖。
姜芜动不了手,恨不得咬他一口,奈何被压得严实,实在动弹不得。
这个吻,夹杂了太多。
帝释霄吻得愈发凶狠,吻到他的陛下眼眶打转,适才收敛了几许。
山风静默,竹屋中烛火未熄,情意绵长。
他们不再是君与臣,而是夫与妻,是这天地间最寻常的男女,共度良宵。
姜芜的意识尚未抽离时,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眼中的晦涩,而最后一句,听到的是他口中的叹息。
陛下,或许终有一日,那个残酷的真相会为你所揭露。
但我只盼望,盼望着那日不要到来的太快......至少不要在我拥有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前,换来的却是你的满眼仇恨。
天光乍亮,帝释霄披着一件玄色外袍,坐在桌案前,地上散落着的是撕烂了的喜服。
他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女子,久久未动笔。
直至笔墨晕染得厉害,帝释霄才把目光收回,不舍地写下寥寥数语。
陛下:
得你允肯,相拜天地,是我尉迟长明此生最大幸事。
山河为聘,天地为证,我定然心满意足。
然国事未平,诸国见恒佘两国事起,早已蠢蠢欲动,我若不去,南旻危矣。
故而,我决计不能让你留情于男女之事,更不能误了你的女帝之名。
此外,在韩鸷一事上,我自认确有挑拨,若有命回,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今楼太司已遣行军前来,特护送你回宫,宫中只知你亲征平乱,不知具体发生何事,望宽心。
至于此信,是我私心所在,效仿你所举。
你愿等,我必尽力而归。
你不愿,便当从未有过。
尉迟长明绝笔
他将信一点点地折好,安放在枕边,随后从怀中拿出了两枚铜臭的碎片,一并放下。
也许陛下记不得了,但那东西是他第一次为陛下所识,也是他此生最珍重之物。
帝释霄最后看了姜芜一眼,生怕出门的动静惊扰到她,于是果断地转身翻窗,再未回头。
他离开此屋时,那帮死侍们安分守己地远远站着。
“都统,当真不打算带陛下前去?”一死侍冒着性命之危上前,递去了马绳。
“陛下不能走。”帝释霄翻身上马,声音沙哑,“她是女帝,南旻是她的命,而我......要守着她的命。”
马蹄声渐远,消失在晨雾之中。
姜芜睁开双眼的时候,竹屋空荡无比,红烛是熄尽,余留一室冷香。
她心头一紧,猛然坐起,殊不知这么一动,酸痛不已。
姜芜垂眸向下,枕边已然没了温度,另一侧的信纸却入了眼眸。
她咳着嗓子,抖着手打开了它,一字一句读完,眼眶骤然红了。
“尉迟长明......你怎敢......怎敢这么随意做主!”
姜芜攥紧那些碎片,忍着痛楚,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便冲出竹屋,望着山下的蜿蜒小路,空无一人。
“你说山河为聘......可你把山河留给孤,却把自己......带走了。”
“好你个尉迟长明。”姜芜独自站在风中,忽然笑了,笑中带泪,“若你战死,我便亲征灭了诸国,为你立碑,刻上‘我夫长明’。”
她转身回到屋中,将信贴身收好,把那些不知是何物的碎片藏于腰间,目光冷冽。
“陛下。”突如其来的一声从屋外传来。
楼茵和凌煦率一众行军们刚赶到此屋,这时,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外边。
“即刻回宫。”姜芜听出了这声音的来处,眸光一压,嗓音说不出的低哑,“他要为孤守江山,那孤也是时候为他踏血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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