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戌时,沂川,五盘溪。
行军大半日,关罹忠便下令全队人马原地休整,待明日鸡鸣再发,因为救火的缘故,军中许多侍卫一夜未眠,第二天又直接背上行囊赶路,早已吃不消,找棵大树三五枕藉披甲而卧的大有人在,而那些精力相对充沛的则选择到河边洗澡戏水,将烟熏味和汗渍统统冲净。
关罹忠现独自坐在一家颇大的马车里,肩上披着一件水蓝色背子,面前燃着一盆炭火烧着水,借着帘外挤进的几缕如练的月华正看着一封信笺。他的瞳孔上下转过两回,甩手将信纸扔进了火盆,一道转瞬即逝的明火后,那信纸便化作纸灰混入炭灰中。
关罹忠斜倚在座上,修长的手指撑着侧脸,长发瞬肩而下,一副慵懒的样子,月色泠泠洒在这瀑墨色上,一派冷瑟纵使是炭火也温暖不了半分,他深邃的眸子注视着炉里溅出的星火,手指在脸上轻点。
忽的他一勾嘴角,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纹精致的锦囊,那锦囊里放着两个折好的信笺,关罹忠捻着两个信笺,拇指轻轻一划,覆在上面的那封笺纸就如扑火飞蛾般落入赤红的炭木,又带起一道明火。
关罹忠展开剩下的那封笺纸,瞥过一眼其上内容,双眼放空思量不过一息,又将笺纸折起收好。
他勾起食指在车壁上敲了两声,不足片刻车外响起一个混沉的声音:
“军师大人有何吩咐?”
“林业,关罹忠有邀,在马车内略备薄酒请曲家小姐一叙。”
“...是!”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铁片相击的闷响。
吩咐过林业后,关罹忠又倚回座上,白玉般的手指在棋盘上衔起一颗被困死的黑色玲珑子,一翻手腕,黑子乍出。
“哐-”的一声响,原是那炉上的水壶被这黑子击穿个窟窿,清水从那窟窿中涌出,淋在猩红的炭木上将其浇灭
伴随着“嘶嘶-”声,车里的暖意也渐渐消散了去。
关罹忠站起身,从箱中取出一个八寸长宽的木匣,翻开匣盖,里面装满了细糠,关罹忠手轻抚开面上的糠粒,露出其下的封坛泥。关罹忠将酒取出,放在刚刚浇灭还尚有余温的炭木中。
身后传来铃铃清响,风吹帘动,一抹洛神芙蓉脂的香气飘飞而来。
“关大人。”
接着是轻铃的女声,带着含蓄的笑意。
“这么晚了,关大人找小女有何要事?”
来者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小雅,妆容精致,黑云上插着两支雀衔珠金簪,一身草绿色的衣装,腰上坠着一块中上品相的羊脂白玉佩,玉上有刻,单字一个“曲”。
“呵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关某无要事,就不能请曲姑娘小酌一杯?”关罹忠说着用手背探了探酒坛的温度,随即转头对女子微微一笑,眼神柔腻,无声地续说着话后意味。
“苦昼短,惜夜长,寒夜漫漫,虽不及白日欢腾,却也别有一番静谧风情,小女若是拒绝,岂不拂了关大人的美意?”女子踏进车厢,放下帘幕,款款走到炉前坐下。她瞧了一眼炉上温着的酒坛,展开笑容,一只手掩在唇上,含不露齿:
“这壶松间露可是林老爷的爱藏,今关大人坐着他的马车,还要开他的珍酿,就不怕林老爷怪罪?”
关罹忠闻言不惧反笑,说道:“他不会怪罪关某的,这壶松间露,他已经送予关某了。”
“关大人可真大方,如此稀世珍品,若换做他人,定要好生藏了罢。”女子喜意更盛,眉眼含笑,打趣道。
“自古美酒配美人,二者缺一,便是辜负了另一美,不是吗?”关罹忠双指轻叩在封坛泥上,白气流转将泥块震得稀碎,露出其下以及褪至黄白的封口红纱,还未掀坛,浓郁醉人的酒香扑面而来,无孔不入,见缝插针,霎时间充盈了整个马车,让人无处可躲,只得为它的折服沉溺。
“杜康遗酿,存世仅一百零八坛,坛坛各有其名,果真不为虚传,这不?不等启封,便已拔得头筹。”女子压低了声音,盈盈道。
“美酒不饮,与水有何异?”关罹忠一把掀开红纱,酒气瞬间一扑而出,陈腻香甜,仅是嗅得一口便要醉死过去了。
“现在起,世上的杜康美酒,只剩一百零七坛了。”
关罹忠将温热的酒壶从湿炭中捞出,附身倾倒,涓涓细流自坛口流出,卷着尘封千年的幽香,流入女子跟前的翡翠杯中,点滴玉液飞溅。若换了常人,早已心疼得不忍直视。
“第一杯,用来给美人添色,也是这酒自修千年得来的福缘。”关罹忠斟着酒,柔情说道。
“承关大人这份心意,今晚你我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女子端起酒杯掩面抿下一口,面色不改,依然笑意盈盈。
听她说完,关罹忠微微抬眸望了女子一眼,面露出半分隐约得见的喜色:
“既要一醉方休,关大人这个称呼未免太过生疏?”
“那关大人想要小女如何称呼?”女子听罢又压了一口玉露,耳根渐渐泛起润红,也不知是酒气太盛,还是情谊太浓。
关罹忠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斟上半杯佳酿,白玉指缠着翡翠杯伸到女子面前。
“你说呢?有溪。”
曲有溪嫣然一笑,端起玉杯迎了上去,两玉相撞,空灵绝尘,如琴瑟弦上走出的清音一般,不同凡响。
“遵命,罹忠。”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酒过三巡,酒气尽缠绵。
“红颜在时与共卮,只怕是,红颜去时酒尽时。”曲有溪一手支着脸,松间露酒气太过,只三杯便已催人微醺。
“香车美人尽风流,又盏酒,不论古今幽幽愁。”关罹忠半靠在墙,手握着翡翠杯轻轻晃动,玉液抚摸过杯壁,依依不舍。
“有溪文采出众,自不是一般女子,又何须像一般女子那样挂念容颜憔悴与否?”
“来林家,真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选择。”曲有溪轻笑一声,半眯着眼,注视着只剩一口酒液的翡翠杯,自言自语道。
关罹忠闻言莞尔一笑,离了座位行到曲有溪身边,蹲下身来也学着曲有溪一样,手撑着脸,歪过脑袋眼神真切地盯着后者。
曲有溪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目光闪躲,脸上的红晕更深三分,端着酒杯欲往后退半步,却被一人抓住了拿杯的手:
“躲什么?嗯?”
关罹忠声音沉缓低柔,亦有些沙沉,气息灼人。
“我...”
曲有溪果真不再后退,只是忽闪着眼神依旧不敢与他对视。
关罹忠见状又展开一抹笑颜,俯下身将曲有溪杯中的酒悉数饮下,含在口中,随后突身上前,吻住曲有溪应惊异而微启的双唇,将口中的酒尽数渡了过去。
“罹..罹忠!”
没有极尽的缠绵,只一吻,关罹忠便退了回去,嘴角含笑,牙关刮过唇上残留的酒液和口脂。
“是我之失,作为赔罪,我请有溪赏一曲笛音如何?”
也不等曲有溪有所回应,关罹忠的袖中便滑出一支短柳笛,他把短笛放在嘴边,灵动的玉指在绿笛上翻腾跳动,一连悠扬的音律由笛口逸出,清丽浏亮,动人婉转,如酒香一般,弥散,飘忽,渐远。
一曲毕,不为任何成调曲目。
再看曲有溪,此时已经趴在桌子昏睡过去,酒液挟持着朱砂口脂从唇角滴落,水光盈盈仿佛浸了露的樱桃。
盯着不省人事的女子,关罹忠再次勾起了嘴角,只是这一笑,再没了之前的风情万种,只有透骨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关罹忠转过短笛,打上曲有溪的两处穴道。
“睡够了吗?”他冷声道,似责备,更是命令。
话音刚落,曲有溪便撑手坐了起来,她的眼光虚离,没有聚焦,不放丝毫神采。
“交你一事,一日内,将这个信笺交至卿山书院曲未音手里,无需明给,让她看见便可。”
说着关罹忠从袖中取出方才那个折好的信笺丢到曲有溪身前,长袖一挥背身坐了回去,不再管她。
曲有溪呆了片刻,拾起桌上的笺纸放入怀中,一语不发转身出了马车,很快便被这夜色吞没,再找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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