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江渝,陆容独自下了楼,他来到大殿的药柜前,抽出一张黄纸便开始抓起药来,他医术了得,抓药时甚至不需要药秤,摊在手上掂量掂量就知道是多是少,因此配药的效率相当之高,不一会儿就已经在黄纸上堆起一座小山。而面对陆陆续续撤走的病人和那些不时向他投来怀切目光的门下医师,他都报以微笑回应,安慰他们不必担心。
堂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直到这时离取义才急急忙忙从外面跑回来,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古琴,显然本是在乐坊奏曲,得到万药斋的消息后立即赶了回来。
“陆斋主,抱歉抱歉!”
离取义来到大殿,将背上的琴摔在了诊台上。
“清仁他们在徽室,你快去吧。”陆容的语气平淡,既不焦急也没有责罚之意,说话的同时抓药的手也未停驻半分。
“是。”离取义行过一礼后匆匆离开了大殿。
少了碌碌奔走的医师药徒,七宝堂的午后显得尤为静谧,只剩阳光倾洒在庭中光洁的石板上,以及偶尔飞落啄食的鸟雀,歪着头瞥看柜台后那个清瘦的身影。
他将手里的黄芪洒在那一堆药山上,抬眸瞧了一眼天花板,注耳细听,没有响动,想来小渝已经离开了吧。
“哒哒,哒哒”
一阵杂乱的马蹄闯破了宁静,鸟雀俱散飞上了枝头房檐,将石板大道让了出来,纷杂的影子在大门外交错,马息声,命令声,踏步声,无不彰显着来者的声势之浩大。
“哎呀,我一路上看见几家医馆都人满为患,怎么轮到大名鼎鼎的七宝堂生意就如此惨淡,难道说,你们仗着有万药斋撑腰,就黑心乱收钱了?”门外的人堆当中,一男子潇洒地翻身下马,金镶玉裹,贵气非常,他大摇大摆散步进来,一边走着视线不断地左右扫视,嘴上肆意调侃道。
陆容抬眉瞥他一眼,简直故作夸张,他低笑一声,也不再去看那男人,继续手里配药的工作,淡淡道:
“我见这位公子身手矫健,谈吐清晰,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不像是身体有疾之人,莫非......是脑子不好使?”
林枫被他一语噎住,脸登时黑了大半,还不等他再次开口嘲讽,紧随其后的林钟也翻身下了马,背手呵斥出声:
“你这小辈,如此出言不逊,简直毫无礼数!”
面对林钟宗族之主的气场威压,抓药之人竟也是丝毫不惧:
“阁下招呼也不打一声,突然造访将我这医馆团团围住,进门的第一句便是讥讽之言,当真是礼数周全。”
见此人完全没有被震慑住的样子,林钟心下暗暗一惊,肯定了此人必不是等闲之辈,最起码也应是如这七宝堂堂主一般身份的人。
“还敢顶嘴?”林钟将马缰交到一名侍卫手中,走上前去挡在了林枫之前。他身后的侍卫们见势也想要上前,却被林钟斜眼一瞪,示意原地待命。
陆容看了看面前的药堆,还差了几味药材,又瞥了眼徽室前直挺挺站着的离取义,决定先拖延时间。
“阁下息怒,在下只是好奇,贵公子若是身体康健,那来这七宝堂所为何事呢?”
“哼,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们此来所为何事,万药斋若是配合,日后有困难,林家也会极力相助。”林枫道。
“林家?配合?”陆容本背对林氏父子抓着药材,闻言扭过半面疑惑道。
“不错,正是瑨岩林氏,万药斋若是配合,必有重谢。”林枫语气洋洋,嘴角自信一笑。
“林公子当真没有问题?公子所言,在下怎么一句也听不懂?”陆容微微蹙了眉头,眼中似有些关切地看着林枫。
林枫显然被他的态度和那个意味分明的眼神激怒了,忿忿道:“你少跟我装蒜,赶紧把人交出来!”
陆容依旧不为其所动,不紧不慢地继续抓着药,仿佛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他似的:“在下愚昧,不知林公子要在下交出什么人?还望明示。”
这个问题,也正好试探下林家是否对换海一事全然不知。
“苏家公子,苏安。”
得到林枫的回答,陆容暗暗长舒一口气。
看来七宝堂内并没有混入内奸,如此一来便好办多了,再给江渝拖延些时间,尽量保证他走得远一些,届时就算林家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那公子算是来对了,在下别的不谈,治疗精神疾病方面自问还是有几分本领的,公子,请吧。”陆容将最后一味药撒在黄纸上,掸掸手对林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脸上笑意盈盈。
“你耍我?”林枫震怒。
“公子,要找苏家公子自当去沂川蘅芜居寻找,来这凤凰城七宝堂找苏少爷,公子思路之清奇世间少有,非常人所能及也,想来恐已病入膏肓,不如在下立刻为公子施上三针,给公子缓解缓解?”陆容说着一手摸入袖中,从暗袋理抽出三枚银针举至身前,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你要装,我还懒得陪你演,浪费口舌。来人!搜!”林枫抬手一挥,黑压压的侍卫鱼贯而入,不多久便挤满了庭中
守在徽室门口的离取义被这阵势吓得不轻,后退三步背贴在徽室的竹门上,见几个侍卫已经作势要上前搜查,他向陆容的方向投来求助的目光,陆容微微甩头,示意离取义可以离开,剩下的只管交给他这个斋主。
可出人意料的是,以往最为听话老实的离取义,这次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公然违抗陆容的指令,就这样直直地靠在门上一动不动。
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以往避事不及,这次怎么叫都叫不走了?
对了,这个离堂主并不知道换海一事,他还以为苏安就是这群人的目标呢!
眼看为首的侍卫一脚将要踢上离取义的肚子,三道银光划破惹满飞尘的阳光,三根银针不偏不倚地扎进走在最前的三名侍卫的头顶百会穴,那些孔武有力,膀大腰粗的糙汉立刻如断线木偶一般,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便径直栽地而去。
正是陆容扬言要施给林枫的那三枚银针所为。
“放肆!我万药斋门下的一等药堂,岂是你说闯就能闯的?”祭过针后陆容负手而立,昂首阔步绕出柜台,语气冰凉,威严而不可犯,此时的他,要说气场完全不亚于一家之主的林钟。愣是将就有几个蠢蠢欲动的侍卫直接吓得怔在原地。
“你万药斋?哈哈哈,原来阁下就是万药斋斋主——陆晦书啊!”林钟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嘴角上扬仿佛看透一切:“我就说,万药斋何人能有如此气魄和胆量敢与老夫对峙而不落下风,原来阁下就是斋主本人啊!”
“是我又如何?”陆容站在柜台前正声道。
“既然斋主都在此,岂不正巧说明这七宝堂有些名堂吗?”林钟两手背在身后,一派趾高气昂,自信满满。
“林阁老这话说的倒是有趣。”
陆容双手环抱于胸前,听着林钟的话向后倾身,斜靠在柜台上,台沿正好抵在他的腰间,他这个姿势本是格外随意,但那翩翩的长袖、含笑的嘴角和略微低垂的眉眼却也让这个随意到极致的姿势染上几分风姿气度。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陆晦书行医救人,也无忌讳也无仇家,大江南北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如今正好在这七宝堂落脚,有何奇怪?”
“若林阁老执意觉得在下走到哪,哪里就遍地生金,那我明日要是巡诊林家疏兰殿,林阁老是否也要回去翻翻自家的炕头呢?”
“陆晦书,你再怎么跟老夫耍嘴皮子拖延时间也没用,别以为老夫不知道,江家那小子早就给你写了信,又有人亲眼看见苏安在你这七宝堂进进出出,你说你没掺合进来,谁信?你信吗?”林钟半眯着眼睛乜了眼站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卫。那侍卫瞟了眼柜台前的陆容,低下头去,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
“啧,瞧你那点儿出息。”林钟皱眉,似为那侍卫胆怯的模样有些恼火,继而又扭过头对陆容说道:
“老夫就同你挑明了说吧,老夫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帮,林家欠万药斋一个人情,日后定竭力助之;要么妨,老夫就只有依自己的方法找人了,陆斋主,考虑考虑?”
陆容合了眼,再度睁开时,凤目如烟,一瞥而过。
“林阁老,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渴求你林家的人情;也不是所有人都畏惧你林家的威名。”
“老实说,我还真没把你们这群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他横下了眼眉,一如带血的剑锋,满是狠戾之气。
“要强闯?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哼,既要管江家,又要管苏家,你万药斋胃口不小嘛,不过当心变成那墙角落的卷席筒——两头皆空。”
林钟大手一挥,全副武装的带刀侍卫齐齐立正,等待指令下达。
“搜!”
“想的美!”
“嘭-”陆容环抱胸前的手猛的拍上身后的柜台,那黄纸上堆积的药材被他这一拍震的悉数腾空而起,陆容的另一只手早已聚起了内力,墨袖一笼,青白色的光瞬间裹挟了所有碎木齑粉,那内力仿佛有千万斤的重量,药材顷刻间便被磨得粉碎,相融相煎。
陆容一手捏着诀控制着道道内力,另一只手祭出碧水,指尖运起茶绿色的灵力,见药粉已容和得差不多,药粉已化为了药气,他端来云手的架势,将那药气推入庭中,手掌捏拳,药气迸散,如一枚夜中的烟花。
烟气四散,无孔不入,中庭一时间乌烟瘴气,而在这蒙蒙药气中,一个接一个的侍卫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什么东西?!”见侍卫纷纷倒下,林枫惊嘘道。
“秋后决。”陆容还是那派从容的语气。
千古凝一日,秋后斩立决。秋后决在百毒谱之中位列第四,其谱有言道:秋后之毒,见之即心伤,触之及断肠,无色无味,无缓无解。
但厉害的东西也往往珍贵,这秋后决的配方、工序十分复杂繁琐,相传就是顶级药师也需耗时七七四十九日炼制,哪里是如此随意就制得出来的?
“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秋后决?我看顶多就是麻沸散。”林枫虽说一脸不信,但还是运起了灵力将药粉挡在离自己身体三寸之外的地方。
“陆斋主精习医术,怎会去钻研这些下作手段?”林钟到显得沉稳些,声音还是那家主的调调。
立在烟气之后的陆容轻声一笑:“呵呵,毒药毒药,药之至者,当然也是毒之至者。林阁老,是不是秋后决,试试不就知道了?”
“看来不先治治你,你这小辈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杀我?你敢吗?杀了我林家在天下人心中会是什么地位,想必林阁老比我更清楚吧。”
“哼,杀不了你不代表治不住你。林枫,去!”
“遵命!父亲。”
林枫一甩卧津刀,扑身上前,一招“卷残云”开刃,卷起丈高的旋风立刻将药气悉数刮了回去。
眼见药气袭来,陆容还是那般镇定,仿佛就算触到,这药气也伤不到他分毫似的。
药气未散,林枫还不敢贸然行动,他站在众人最前,看陆容要如何处理这些被他送回去的秋后毒烟。
陆容跃身出了主楼,站在门口的地方,只手墨袖大展,又是一幅太极阴阳图,一招“云手·明阴”便将弥散淫淫的毒气规整收纳,内力压迫着翻腾的烟雾,一分分,一寸寸,越来越小,越来越浓。
正当林枫以为这药气就要被陆容这样凝成粉末的时候,陆容忽得手腕一翻,从暗袋中顺了十余枚银针,掷入正在凝缩的秋后毒中,银针霎地穿毒而出,十余道银光飞散,向林家侍卫而去。
淬了秋后决的银针,每一针,不管扎到哪,扎到谁,都是封喉。
又是十几人......
淬过针后,秋后之毒也所剩不多,陆容长袖下切,烟毒便凝作粉粒簌簌落下。
“林公子,不用害怕了。”
陆容背手在后,嘲讽着对面忽进忽退的青年男子。
“哼,且看你还使得出什么手段。”
林枫举刀上前,一击下劈,灵力开山之势,直面袭来,陆容侧身避过,“轰-”的一声,那刀气直将柜台劈成两截,一波未平,卧津刀又起了下一波攻势,也许是对陆容的身手有足够的信心,林枫招招致命,式式刁钻,好像完全不把林钟的指令放在心上。
所幸卧津刀为刚,陆容掌中持一枚碧水,用阴云手尚可应付。他没有太虚意,阴阳只能用其一,但这其一,他却是练的招招出神入化。
五十招过后,陆容也基本摸清了林枫的出招路数,他蓦地祭出手中的碧水,直向后者眉心印堂。
林枫险险避开,再抬头,便见银针接二连三的向他袭来,好像有九枚之多,但他无暇细数,也无心琢磨,只知银光缠着青绿的灵力在他四周回旋,轨迹难追
有时两针相撞,两针都变了方向,但唯一不变的是那两针的目标都还是他。
离幻莫测,正是九宫素问。
每一针的踪迹都不尽相同,但每一针的目标都只有三个——头顶百会,胸前膻中,颈后大椎。
“林枫!”
一个厚重的嗓音,是一道提醒,更似一道命令。
林枫眼眸一怔,立刻反应过来,猛地退身而去,那碧水针恐有蹊跷,收了三枚回来,其余六枚乘胜追击。还没及人,林枫刀锋斜划,凌厉刀光自锋刃而出,恰恰避开了那盘旋的六枚银针向陆容袭去。
这一招并无什么特别,很容易就被避开,但还不及陆容脚下踩稳,就觉头顶金光闪过,只微抬眸,便可见一尊巨鼎倒扣在他的正上方。
原是那林钟的灵御——方明鼎。
陆容心叫不好,想避离原地,但奈何身位被林枫逼得动弹不得,挪不出步,只得睁睁地看着那金鼎罩了下来。
“轰-”
伴随一声隆响,触地的瞬间那金鼎的模样便消失不见,但是威压却在,沉得如万石在背,层层堆砌,要将他的骨节击碎,压得陆容喘不过气来,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算太难堪。
方明缚,神仙驻,论控制,方明鼎在灵御中可谓是数一数二,前无古人,历来就只被破过两次,一次是二十六年前被他女儿林宥和所破,另一次则是伐那之战时被那家家主——那文若所破,而这两者,分别居当年灵御榜第二和第四。九维针虽名列第九,但多少给了点他行医济世的面子,若是单纯的斗法,自然是比不过的。
林枫一派高高在上的样子,睥睨一眼,说道:“陆斋主,如何?”
“这就得意了?....咳咳...”方明鼎的约束下,仅仅是立起上半身便已耗尽了陆容大半的力气,开口说话则更是提不起气,但是,这一席话,他心里盘算是无论如何也要说出来的:
“呵呵...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早在昨日...咳咳...苏安...便已拜托我将他的气海化去...你们已经没什么可觊觎他的了!即使找到也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我会信?”林枫嘴角一勾,话音不屑一顾,他显然并不相信陆容所说。
“宁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小人得志。我话已送到,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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