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榜发榜后二十四日,卯时,桃源径
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
苏安从颠簸的马车中醒来,他轻轻一个动作,一件厚实的外衣就从他身上滑落,这衣服他分外眼熟,是苏家的外衣,准确的说,是他兄长的外衣。苏安只觉得头阵阵的胀痛,他越是清醒,越是想起一些事情,情绪便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大口地呼吸着,不一会手脚也开始发麻。驾车的人好像有所察觉,驱着车慢慢停了下来。
“阿云,你醒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他压抑的情绪终于是爆发了出来,手里紧紧抱着苏宁的外衣放声大哭。苏宁进来看他的情况,他就抱着苏宁继续哭。这期间有个过往商人的小女儿,听到哭声递进来一盒点心,“这是桃花酥,我请你吃,不要难过了。”
“谢谢...谢谢你......”苏安头还是埋在苏宁怀里,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哭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是慢慢消停下来。
“宁,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
车外桃花依然繁盛,朵挨着朵,片连着片,山风拂过便是簌簌花雨下,比之七日前枝上的绿意也是更浓了几分。一辆马车,十里桃林,此情此景,旧时相识。一时间苏安也多了些感慨。
“喝点水吧,我在桃源镇上打的茶,现在还是温热的。”苏宁说着递过来一个水壶。
苏安的嗓子的确干得快冒烟了,接过水猛灌了几口,又拿了一个桃花酥垫垫肚子。
“阿云你放心,你的委屈,兄长替你加倍讨回来。”苏宁坐在他身边,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一边安慰到。
苏安将吃了一半的桃花酥放了回去,看向桃花海若有所思,“宁,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苏安抬起手,手中却空无一物。
“何物?”苏宁疑惑道,可很快他的疑惑就转为了震惊,因为他在那只手上感受到了一股灵力,一股来自苏安的灵力。
百家榜发榜后二十一日,亥时,徽室
刚完成了换海的苏安静静地躺在公孙述的床上,他醒着,但一言不发,眼神木讷地盯着天花板。
为他们换海的是陆容,或许是因为他医术过人,换海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事成之后陆容带着江渝回房间休息,他本想让清仁来照顾苏安但被公孙述拒绝了。
“今晚我来陪这个孩子聊聊天吧。”公孙述说。
“有劳公孙先生了。”陆容点头致意,随后合门离去了。
屋里很静,能隐隐约约听见门外的动静,喧闹过一阵后,整个七宝堂也静了下来。虽是公孙述说的要聊天,可自陆容走后他一直沉默不语,惬意地躺在轮椅上闭目养神。
“公孙先生在等什么?”也不知这样安静了多长时间,苏安率先开了口。
“在等你愿意跟我说话的时候。”公孙述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
“能扶我坐起来吗?”
“当然。”
“说吧,公孙先生想聊什么?”
公孙述也不急,又闭上眼酝酿半晌才问:“苏安,依你看,百家榜首当是哪家。”
这个问题倒是让苏安有些意外,在公孙述沉默时他就想过对方可能问他的种种问题,可这个问题明显在他的预料之外,“阁主既已颁布百家榜,那自然是江家了。”苏安说。
“无须在意百家榜,依你之见,你认为谁的实力为百家之最。”
“……”
“不敢说吗?呵呵,但说无妨,今晚你我畅所欲言。”
“我不敢妄言,但家父和家兄曾在闲聊时提起过此事,家兄以为,两年前的清平之变后,新势力领导下的江家人丁稀薄,商旅待兴,按综合实力来看,已不足以担待起百家之首的称号。”
“那你兄长认为百家榜首应由谁来担待?”
“李家。”
“呵呵,苏安你认可你兄长的观点吗?”
“嗯。”
公孙述听罢激动得一拍扶手,“该说不愧是他苏珏的孩子吗,你们说得不错,虽拥有三把灵御,但论说实力,如今的江家远不如当初江湫湄当政时那般繁盛,原因也正如你兄长所说是两次家族内斗。”
“那为何百家榜?”苏安也有些激动,但奈何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像公孙述那般大动作。
“我与江家并无私交。”公孙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百家榜于我而言,其实并无实质意义,但对于中州而言,却至关重要。”
“苏安我问你,你和你兄长能看得透的局势,李家家主李重师看得透吗?”
苏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曾经的四璧之一、中洲‘智绝’,他必然看得透,在今年的百家榜发榜前,李家就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之所以没有行动,是在等我这最后的一纸定书。”
“所以您是在保护江家?”
“我护的不是江家,是中州。”公孙述笑着摇了摇头,“鹤孤山脉的唯一断口、南疆入中州的唯一途径——涪潼关在夔陵境内,百年来一直由江家镇守,南疆不敢贸然进犯,基本都是看在江家灵御的份上,若是此时江李两家起了纷争,打得两败俱伤,到时候谁也守不住涪潼关,那么获益最大的,是南疆人。”
“百家榜,百家个在其位也,在其位,而太和;易其位,则大乱。苏安,这其中的学问都是你要学的。”
“我要学的?”苏安对公孙述的话有些不解。
“换个话题吧。苏安,你对璇玑阁了解多少?对我了解多少?”
“璇玑阁,解天下之玄机也。公孙先生,乃是参透天下玄机的眼睛。”
“呵呵,这的确是世人眼中的璇玑阁,也是世人眼中的公孙述。”公孙述说着将头靠在了轮椅背上,也学着苏安看起了天花板,“今天我要告诉你的,是璇玑阁眼中的公孙述。”
公孙述深吸了两口气休息了一会儿,又重新坐直身子,满脸笑意,“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原名周述,家住益州复芷镇,九岁那年家遭祝融之灾,父母命陨当场,流落街头时被上一任璇玑阁主公孙世收作养子,更名为公孙述。”
“璇玑阁主…不,兑傅录不是以血脉相传吗?你既然不是公孙家的人,怎么会有兑傅录?”苏安此时的震惊一点不比方才得知百家榜真相时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接下来公孙述所要说的事情,更是超过他的认知。
“与其说璇玑阁只传一条血脉,不如说璇玑阁融合了百家血脉。”
“公孙世原名裴世,公孙宇哲原名商宇哲,公孙渡原名古渡,而真正性公孙的,就只有初代的璇玑阁主公孙卓了。”
“世人皆知,灵御会随主人的逝去而消散,那为什么只有兑傅录可以通过易主永传于世?苏安,你能猜到吗?”
苏安没有答话,他半张着嘴,现在的信息已经让他消化不过来了,而更让他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公孙述要在今天晚上,在他刚丢了气海之后,告诉他这些璇玑阁瞒了天下人一百多年的秘密。
公孙述见他不说话,接着说:“因为通过兑傅录能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将灵御转给其他人的方法。”
“苏安,你想要兑傅录吗?”
苏安彻底呆住了,恍惚过一阵后他眼神开始飘忽躲闪,可那双眸子里又分明重燃了光彩。
“公孙先生,您不是为了安慰我在开玩笑吧...”
“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安慰你,为何非要开如此大的玩笑?”
“可是你阁主明明当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给就给?”
“这可不是说给就给......你也知道,多年前我强行运转坤卦折了一双腿,自那以后我便对生活失了兴致,再没离开过益州,再没离开过璇玑阁,就这么浑浑噩噩蹉跎了许多年。直到两个月前,我动了乾卦,从那天开始五感就在慢慢流失,先是触觉,然后是嗅觉,味觉,到今天已是只剩视觉和听觉了……”
“乾卦?”苏安听完大为震撼,上次听公孙述说起他强运坤卦就折了一双腿已经颇感意外了,没想到乾卦更是厉害,只是动动,就招致这般可怕的结果。
“‘地映世,坤即往;天行道,乾意来。’苏安,你可知道?”
“知道。”
“坤卦可以问古往今来天地间的任何事,这便是‘坤即往’,由此,你应该知道乾卦问的是什么了吧?”
“未来!”苏安惊呼出声。
公孙述点点头。
“至今所有的事情都在乾卦之中吗?”
公孙述接着点点头,“乾卦所示只到今天,到今天为止,所有事情都在。”
“苏安,我想给你兑傅录还有一个原因。”说着公孙述召出兑傅录,灵御的光芒比之前几日暗淡了不少,如其主人一般给人病怏怏的感觉,“如你所见,兑傅录共有八卦,可我穷极一生,参悟的不过乾坤两卦。其余六卦我虽未能参透,但我能感觉到,兑傅录所遵循大道规则与你们苏家的太虚意是同源不同宗,所以天底下最有可能参透这兑傅录的就只有你们苏家兄弟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言归正传,刚刚不是说到兑傅录如何能长存于世吗,灵御确实可以易主,不过需要引子。”
“苏安,我现在最后问你一次,你想要兑傅录吗?”
这次苏安没有犹豫,坚定地点点头,“想。”
“好...好!”公孙述突然放声大笑,现在夜深人静,他这一串笑声显得格外刺耳,笑过之后,他脸上留下了两滴泪痕。
“公孙述在此,禀明天铃,现以此生此身为引,渡。”
语毕,兑傅录化作数道金光注入苏安体内,一副崭新的灵脉就此扎根。而与兑傅录一同消失的,还有公孙述,他仍带着笑意,可他的身体就如同火光掠出的影子,似有还无。苏安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他使出全身的劲支起来想要抓住公孙述,可就是他起身带起的这阵风,将那个若真若幻的身影打散了,任凭苏安如何伸手也揽不回半缕,弥留之际,苏安仿佛听风声在说: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此刻,在苏宁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兑傅录正静静地悬在苏安手上,散发着神秘而又夺目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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