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榜发榜后二十四日,午时,夔陵,西淀码头。
西淀码头是入夔陵的第一站,也是位处夔陵地界最东边的一座交通枢纽,由水路如夔陵的商旅都得于此过,在此歇脚补给。只因从此再往西,便是水天一线。水天一线,顾名思义,是一条长三百余里的大峡谷,两岸山壁陡峭,其间江水翻涌,素湍绿潭,尤若仙人劈山造势之物,故此,水天一线还有个名字——刃狭关。
已入夔陵地界就是江家的地盘,这西淀码头本有五支江氏的巡江水卫队,但到江防营一看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五艘巡江船一艘也不见踪影。
“调去沧浪关了吗?”江涉月拧紧了眉头。
出了刃狭关往上游便是汐湖,再上就是凌波栈道沧浪关,也是此次百家伐江第一个需要突破的关口。
“看来得抓紧时间了。”江涉月自言自语到,转而又对江渝说:“西淀渡口的船能被调走说明沧浪关形势已不大好,我们在渡口休息片刻便入刃狭关吧。”
“嗯,听你的。”江渝答,说起来他们虽是日行千里,但江渝基本上是承了江涉月的牵引乘风而行,自己实则没出多少力。可江涉月不同,她走的是双倍的路程,其间只在七宝堂休息了两个多时辰,回来时又出的双倍的力。纵使她天下第一,到底也不是铁打的,到此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之往后长三百里的刃狭关、横亘二百里的汐湖,其间更是无一处落脚地。
两人来到岸边茶摊点了些简单的吃食,看着人满为患的茶摊,江渝感叹:“这古渡码头近来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呵呵。”江涉月喝过一碗甜茶,垫了几块糕点便支着额头开始小憩,听到江渝的话轻叹一口气,说:“是不得不热闹,我走时下令即日起沧浪关的船只一律只出不进,这些商队进不了沧浪关就只有退回到西淀码头聚集了。”
“对不起...”江渝低声说。
江涉月怔了怔,她这些话本来没有责备的意思,结果对方竟然先开口道歉了,这说明小渝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一路上肯定也多有反省,这让江涉月多少有些欣慰,“没事,不怪你。”
他们在茶摊休息了两刻钟,其间江涉月多是在闭目养神,而江渝则是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子一样,好奇地四处打量。人群熙攘,船只密罗,光是码头口就停放了大大小小的船百余艘,其中有一个船队气派非常,格外突出,也引得江渝多看了几眼。
“走吧,争取今日之内赶到凌波栈道。”江涉月说着,背上包裹就要出发。可就在她刚站起来的那一刻,身体就像个断线木偶似的朝另一边栽倒下去,没了意识。江渝刚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一个健步冲上去接住了江涉月。
“阿澜姐!”
邻桌的客人本就对这个神仙般的女子多有关注,看到这情况也很自觉地关切起来,“怎么回事?这姑娘不要紧吧?”“要不要我们帮忙送去医馆?”
江渝没有搭理他们,抱起江涉月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茶摊,他刻意把江涉月的脸往自己肩上拢了拢,好让旁人看不见她。他带着江涉月找了家客栈,将姐姐安顿好后朝窗外一探,手指在窗棂上扣了两声,只听房顶一阵细微的动静,一个与无衣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便出现在客栈房中。
“参见门主,门主有何吩咐?”那人行礼,严肃且恭敬。
江渝示意他小声些,自己也压低音量说:“黍离,你可懂医?”
“回门主,不懂。”
“嗯...那千刃卫中都有谁懂?”
“葛覃、芣苢,他们懂。”
“叫一个来。”
千刃卫看似有些作难,低声道:“这...门主,您之前不是安排他们去查麻衣剑魔的行踪吗?”
江渝闭眼叹了口气,“啧,你不说我都忘了......行了,下去吧。”
“门主!”黍离叫住了江渝,“门主,车邻他们在渡口有所发现。”
江渝满不在意地应声:“嗯,知道了,下去等我。”
千刃卫走后,江渝差店小二去镇上寻了个女医师。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女医师来之前脱掉了自己身上万药斋的外衣,又将被褥拉过盖在江涉月身上,遮住了她江家的服饰。
“她是太累了,一直没好好休息才昏过去的。”女医师诊完脉,一脸严肃的看着江渝说:“怎么回事?怎么让这样一个姑娘累成这样?”
“这.....在下不便说。”江渝吞吞吐吐地回答。
女医师看上去有些恼怒,恶狠狠地盯着江渝,看江渝遮遮掩掩地不敢说,只道是这登徒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江涉月的事,便不再理会,转而为江涉月整理被褥,就在她理至衣角时,猛然发现其上的秀纹来头不小,惊呼道:“双鱼纹!她是江家的人?”
江渝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是,确实是江家的人,几日前她父亲察觉到江家近来有危险,吩咐我偷偷把他女儿带出来。几天来小姐一直寝食难安,这才把身体拖垮了。”
“非礼勿听,你不用说了。”女医师打断了江渝,坐在江涉月身边为其撩开挡在眼前的碎发,眼神带着羡慕又夹着同情,“不过,江家现在不安全倒是真的,你们这些日子就不要回去了。”
听到这话,江渝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看着女医师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家小姐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几天就行了,不用吃药。”女医师拎着药箱离开了。
“多谢医师,慢走。”
房间的门被关上,女医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江渝看了一眼床上不省人事的江涉月,神情柔和了下来,轻声说:“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窗外传来两声鸟鸣,这两声鸟鸣极其自然,在这个人言马喧的渡口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江渝听见立马变了脸色,这是千刃卫有事禀告的鸟哨,他细听声音的来源,运起踏雪寻梅循声去到了一处隐秘地。刚才的千刃卫正等着他。
“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
“回禀门主,渡口上发现了可疑的船队。”
“可疑的船队,是那帮声势浩大的家伙吗?我也注意到了,沧浪关已经封道,他们还嚷嚷着要过水天一线,瓜田李下倒是一点也不避讳。”江渝语气平淡,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不把这支船队当回事,“你们还有何发现?”
“回门主,我们发现那支船队为首的几人穿的是江家的衣服。”黍离顿了顿,斟酌后接着说,“准确的说,穿的是江家衣服的仿品。车邻刚才看过了,布料虽是一样的,但绣双鱼纹的线用得不对。”
江渝听到这儿不自觉地笑出了声,那笑意仿佛是在看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笑过之后轻描淡写地问:“首领中可有你们认识的人?”
“只认识其中一人,傅台梁氏的大公子——梁喻可。”
“梁喻可,呵呵,黍离,他们领头的可是三个人?”江渝虽是在问,但那个语气分明已经肯定了。
黍离也很快给出了答复:“门主英明,确实是三个人。”
江渝继续说:“另外两个是云台柳氏和楚台朱氏。哼,台三门,李老头的跟屁虫也过来凑热闹。”
“门主,要动手吗?”
江渝沉思过片刻后不明所以地笑笑,“不必,正好搭他们个顺风船,给李重师送份大礼去。”
“另外,你去查查刚才给江涉月看病的女郎中,查好了报给我。”
“是。”
“去吧,我也去陪这群‘江家人’叙叙旧。”
与黍离交代清楚后,江渝先回了一趟客栈,穿好万药斋的外袍又带上了装药的包裹去了码头。码头上,数百艘商船在此驻足,繁华竟逐,热闹的劲头非比寻常,他们大都如江涉月所说,是准备进夔陵做生意的,船上大多载的货物,现在见入江不行,竟然直接在西淀码头做起生意来。好些商行的老板就着江风江景谈起买卖,哀叹的、叫卖的、拍板的声音此起彼伏。
“船家,你们要入江吗?”
“先生,我看你们满载货物可是要入江销售?”
“公子,你们若要入江能否搭在下一程?”
江渝在码头边一连问了好几艘船能不能带他入江,对方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现在沧浪关封道,谁也进不去。”要说这几对人马并没有什么特点,有经商的,有卖货的,还有专门做渡船的,但若问他们有什么共通点,这几艘船都停放在那支可疑船队附近,江渝这些话也是专门问给台三门的人听的。
大船内,一个身着江家服饰的人撩开帘子,盯着岸上的江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放下帘幕对旁边身着同样衣袍的年轻男子说;“梁兄,岸上有个穿着万药斋衣服的少年,四处在打听有没有入江的船。”
“万药斋?我看看。”说着,梁喻可探头至窗边,也观察起江渝来,“他看上去很着急,朱公子,依你看这人入江所为何事呀?”
“梁兄,依小弟我看,这少年应是万药斋在夔陵的驻家医师。最近百家伐江,江家自知是大战在即,就将附近的医师都召回沧浪关,以保证后勤。”朱言得意洋洋地说着自己的推论,手里也不自觉地比划起来。
“哈哈,朱公子言之有理,具体是不是江家找的帮手,问问不就知道了?”
“好,梁兄稍等,我这就去把这小子逮来。”
“不急不急,他早晚会问上我们的。”
半刻钟后,江渝终于是问到台三门的船前了。梁喻可和朱言让他进来说话准备问个明白,但对方一看见他们两人的装扮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似的,喜出望外,把两人吓了一跳,“你们是江家的人,太好了,小姐有救了!”
两人一头雾水,对视一眼后梁喻可清了清嗓子,揣起江家人的范儿说:“你是何人?你说的小姐又是谁?”
“哦哦,你看我一时高兴,忘了介绍了,我叫清年,是万药斋在江家的驻家医师。至于小姐,就是沧浪关管事姜鉴叔的孙女。”江渝答。
刚听至一半时,朱言还得意地对着梁喻可挑了下眉,可当江渝把话说完,两人皆是瞳孔一震,当着江渝的面窃窃私语起来。
“梁兄,我听说姜鉴叔与现在的宗主一脉有血缘关系,深得重用,我们若是能抓住他的孙女作为人质带给李老爷,那必然是大功一件呀。”
“我知道,但前提是他们真的是姜鉴叔的人,你想啊,这个关头,姜鉴叔的孙女怎么会出现在西淀码头呢?”
“但这个关头,想要入江的不是江家的人就是想要伐江的人,换而言之,不是人质就是朋友,我们怎么也不吃亏呀。”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得问清楚,知根知底才好掌控。”
朱言听完梁喻可的话,赞赏地点点头,又表情严肃地坐了回去,等待梁喻可发话。
“清年医师,近日江家局势紧迫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还得确认先生是否是江家之人,以免有所失职。”
“嗯,这简单呀,你们看一眼小姐自然就知道了。”
江渝说完又见那二人开始犯难了。梁喻可和朱言本就不是江家的人,哪里认得什么姜鉴叔的孙女,见他们默不作声,江渝接着说:“二位有什么难处吗?”
“不,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只是巡江的卫队,平时实在没有机会得见小姐呀。”梁喻可低声下气地说,一改当初初见江渝时的气派。
“那你让我们怎么证明!”江渝追问,语气听得出来有些恼怒。
朱言俯身凑过去,对梁喻可耳语到:“问问他们有没有凭证,到时候我们想入沧浪关也用得上。”
梁喻可点点头,对江渝说:“先生可有凭证,你们既是从江家出来的,过沧浪关时应该出示过凭证吧。”
江渝听罢脸色更黑了几分,语气已有些不耐烦:“凭证?我们一路出来,守关的都是看脸放人,没听过还要什么凭证!”江渝停顿片刻,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该不会是冒充的吧!姜老爷让我带小姐回江就是因为有百家伐江的消息,你们是不是想假扮成江家人混入沧浪关!”
“如假包换!先生,您方才也说了,那是守关的人,我们只是巡江的,连小姐的样子都没见过,何谈看脸放人?各有各的规矩,还望先生见谅。”梁喻可恭敬地抱拳行礼,朱言见状也立马跟了一礼,心想这“清年”不仅气势逼人,说起江家的事情也条条是道,多半是江家的人无疑了,既然是江家的人,那他们此刻装得恭敬点,先请君入瓮把对方骗上船,到时候在来个瓮中捉鳖,岂不美哉。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回去看看小姐那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江渝冷哼一声,像是不得已而妥协那般离开了。
“谢先生体谅。”
待江渝走后,梁喻可立刻坐直了身子摆回他大家族公子的架子来,“来人。”
“你跟上刚刚那个人,再探探他的虚实。”梁喻可端起茶杯,一边品嗅茶香一边下着命令,“另外,你派人问问李老爷在江家的线人,看姜鉴叔的孙女是否真的不在夔陵。”
“遵命。”
江渝一路走着,装作不知道后面有人跟踪,等他行至客栈门口时,后面跟踪的人突然朝他冲过来,他也不躲,任由此人把他撞倒,倒下之前对方还刻意拽住了江渝背上的包裹,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你长没长眼睛呀?”江渝爬起来揉揉撞得生疼的脑袋,口中愤愤责骂到。
“对不起,对不起。”
来人一个劲地赔不是,手里帮着江渝收拾一地狼藉,只是他边收拾也边在观察着江渝的外袍和包裹中东西的真假。
“你瞧什么瞧,想偷东西吗?”江渝一把抢过那人手里丹药,将所有东西收回包裹中,最后上下打量了他一轮便朝楼上走去,“以后走路注意点。”
二楼,江渝环抱双手站在窗边,看着方才那人急急忙忙往码头的方向跑去。
“回禀公子,此人的衣服的确是万药斋的没错,包裹里也只有几副草药和一些丹药,他的身份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夔陵那边,已经飞鸽暗书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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