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十一月十六日,英国伦敦,二十一点三十八分三十四秒。
“先生,您确定不再和新的陪护进行沟通了吗?”
手机另一端的女声略显担忧,安德鲁.摩尔先生干瘪的嘴唇里徐徐呵出一口烟雾,好一会才回道:“不必了,下周安排他和芙蕾雅正式见面即可。”
“但他被投诉过,而且芙蕾雅小姐……”女人的争论被一声“艾米”打断了,摩尔先生弹了弹烟灰,合上眼说:“投诉最终被主动撤回,我们无权探究他的**。除去被投诉的一次,这位先生的任务完成率是百分之百,我希望他能帮到芙蕾雅,而不是没开始就被吓跑。”他听见艾米在电话里咕哝了几个“可是”,又笑着补了句,“当然,如果他的结局和前几位一样,我也只能继续聘请陪护。付他全额薪酬,不会上法/庭的。”
“把芙蕾雅的照片发给他。晚安,明天见。”电话内传来“嘟”一声,年轻秘书捂住嘴打了个呵欠,仰倒在办公椅背上冲天花板呆了半分钟才打开邮箱。她选中一个联系人,又从相册内挑出张年轻女孩的照片,大指在“发送”上方悬停片刻,最后没忍住移回照片下方敲下一行字:“Good luck for you. Mr. Yue.”
就这样吧,可怜的陪护先生。她满怀同情地叹了口气,祝您好运,我得保住我的工作。
二零一八年十一月十六日,英国南安普顿,二十二点整。
游泳池南端的水面原先是平静的,但很快,靠近扶梯的角落处翻腾起小片浪花,浪花中心隐约可见淡金色波纹,水草般朝水面浮来。
月关用手抹了把脸,同时仰头连喘了几口气。他沿着梯子爬回岸上,回头斜了眼泳池内仍在嬉闹的几个中学生——男孩儿们互相浇水,时不时使用偷袭将同伴闷到水里,他们的教练赤红着脸,屡屡发出徒劳的喝止。
年轻真好,自己划水划了多久,这群小猴子就闹腾了多久。月关花了几分钟调整呼吸,等肺部的刺痛退去才站起来走向浴室。待他冲完澡出来,偌大的健身馆只剩清洁工沿着泳池边缘拖地。“先生,”他朝月关的方向挥挥手,“您该回家了。今天是周五,我们得闭馆,抱歉。祝您周末愉快。”月关点个头,一径上楼,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再用围巾往口鼻上绕了两层,这才踏入英国冬季的寒风里。
刚收到的邮件提醒月关他很快就将失去自由身,从下周起他得住进一个女孩家里并陪伴她六个月,或许还会更长,直到确定冰/毒不再对她产生吸引力。合同规定他将不得离开患者两小时以上,这意味着像今天这样在健身房泡一晚的情况在半年内几乎不可能实现。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休养了半年,再不复工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南安普顿的冬季格外阴冷潮湿,换个地方过冬未必不是好事,他这个小客户可住在南肯辛顿,家中想必不会缺暖气。
他一边闷头走,一边思考该如何安排自己那几十盆花:一盆黄水仙和一盆白玫瑰送给隔壁的赫尔夫妇,三盆茶花送给楼上那屋留学生,然后把樱草花送给……等等不行,菲斯女士的小儿子不会给植物一线生机……
这个问题纠缠他直到上床,好不容易把自家小宝贝们的着落录到记事本上,又想起那封邮件还没看。于是他打开它,感情摩尔先生终于肯交出他女儿的照片了,那尖下巴女孩绷着她惨白的小脸,双唇毫无血色,连头发和睫毛都呈现纯白,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眉毛,想必它们也是雪白的。
居然是个白化病患者。月关端详着女孩淡红的瞳孔,继而将目光挪向她毛糙的发尾,它们扫在主人尖锐突出的锁骨上,参差不齐。她必须离开毒/品,月关摸着下巴想,白化病人的体质原就弱于常人,其中一部分甚至会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患上皮肤癌,而吸食冰/毒大概率提升这一风险。
根据客户资料,芙蕾雅十六岁考进剑桥大学法学院攻读犯罪学,不到十九岁就成功获得本科学位,同年开始沉溺毒/品,迄今已有五年。月关关上手机合眼躺下,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份走在自毁道路上的天资。
为什么天才多命短?究其原因,好奇心强或许是其中之一。月关把手指插进自己金发间,他也许得和它们告别了,他有种强烈而不祥的预感:这位芙蕾雅.摩尔小姐极可能令自己无心打理长发。
六个月,二十万英镑,监督一个小天才戒/毒。
全力以赴吧,小丫头,咱们下周见。
似乎是起风了。
有温暖的气流抚过她的身体,裹挟着零碎而模糊的呼唤。
“芙蕾雅,我看见你啦!快上来!”有人在山坡上冲她招手,碎花裙子盛开在春日的暖风中,却像隔了块毛玻璃,连同主人的脸一样看不分明。
“快来呀!”她喊,“你不来我就下来了!”她喊着便跑下山来,边笑边蹦,“别躲阿,快过来编花环!”
她越来越近,芙蕾雅几乎快要看清对方的容貌,这时女孩发出一声尖叫,她被绊倒了——那是一条凭空冒出的保鲜膜,它缠住那双小脚,很快顺着细嫩的小腿上爬,无数张薄膜蔓藤般将女孩绑住往后拖去。女孩起初还能挣扎着试图解开它们,但很快她的双手也被捆到了背后。她开始哭喊,可是保鲜膜又勒上她的嘴,蒙住她的眼,她的头被裹得密不透风,连泪水都无法渗出。她纤细的身体在草地上小幅度扭动着,呜咽声断断续续。芙蕾雅奔过去,可她抓不到她,于是那女孩渐渐不动了,也发不出声了,任由自己被拖着向后……
剧痛袭来,芙蕾雅狠狠撞在床头板上,昏暗的房里没有别人,唯有一缕青光透过窗帘落在她身上。
芙蕾雅掀开棉被,汗涔涔的苍白身体暴露在冷空气中。直到自己干透,她才重新盖上被子。
周六对她并无特殊之处,没有案子的每一天她都能在房里待到坦普尔女士端着下午茶来敲门。
只是不知道下周会如何,下周,又会有一个讨厌鬼住进这幢房子,板着脸或者挂着职业笑容劝她作息规律。
为什么老东西不肯放弃为她找陪护呢?那群虚伪的,最后都是要被她逼疯逃走的家伙。
啧,反正这次的倒霉鬼也坚持不了多久,还得剐老东西一笔钱。想想也挺令人愉悦。
芙蕾雅用被子蒙住头,重归梦乡。
*南肯辛顿是伦敦富人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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