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云还是第一次听了这等论调,觉着脑子被冲得晕晕的,好不容易抓住一丝清明,道:“女郎,我知你中想着杨郎君,必然看这陈官人是千不好万不好,但若论过日子,讲实惠,挣个诰命夫人什么的,杨郎君那等番邦人士,到底拼不过陈家这等根深大族。”
“谁说我不嫁这个官人就得嫁那个郎君了?汲汲营营一辈子,难道就为着靠夫君挣个诰命?” 明新微呷了一口茶,又拣了一只蟹黄月团道,“这樊楼八珍月团你是一口不吃呀?再不动口,我可都吃完了。”
“啊?”
福云觉得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急都快急死了,不知女郎说这话何意,难道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或者自己给自己挣个诰命?
“咳咳,这樊楼八珍点心她不吃,三妹不妨多吃点儿。”
福云抬头一看,连忙起身行礼道:“大郎君。”
明常朴点点头:“今日过节,你也早些下职,同人玩去吧。”
福云看看明新微,见她没出言反对,便行了个礼离去。
明常朴抬头看看圆月,背着手绕到一旁坐下,没话找话道:“这樊楼八珍我还尚未有口福吃过呢,三妹觉得哪样最可口?”
“个人有个人的口味,我如何能替大哥做主?” 明新微抬手将一屉月团推过去,“总要自己吃了试了才上算。”
明常朴挟了一只点缀有丹桂的小饼吃了,道:“嗯,其中酥饴甚为清甜,确实与一般俗物不同。托了三妹的福了,家中凭着陈官人的面子,才排队买上的。”
“大哥若喜欢,不妨都拿去。”
明常朴摆摆手:“这些花花绿绿名头甚多的,本也是女郎眷属们喜欢的,我就不必了。”
“哦,我还当大哥是专程来看,这以后或收或送,也好有个章程。”
明常朴脸涨得通红,知道这是夹枪带棒的讽刺,咬牙受了,道:“我知你心里有气,你想打想骂,一气儿撒出来,也就痛快了。近日你都窝在家里,赶明儿也出去散散心,沿汴河大街走走,去茶馆里听听书,这次端王的事,也不知坊间能编排出多少版本来,想来有趣得紧。”
明新微一哂,连话都懒得搭。
“只是一宗,千万别和父亲置气,父女哪有隔夜仇呢——先前那样,父亲也是没法子,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肩上担着合族的担子呐。”
“是父亲派你来当说客?”
“那倒没有。” 明常朴摸摸鼻子,“是我见你二人颇多别扭,心里想着,为人子,为人兄,少不得该我来斡旋斡旋。”
“对了,上次听你话中意思,那位杨小郎君,也同你一道,助你向太后投诚?那你可知他是何打算?可是要投了太后门下效力?” 明常朴自认言语贴心道,“倘若你同陈官人无缘,杨小郎君又当真有出息,阴差阳错,也不妨将错就错。若你不好意思开口,便由我来同父亲说。”
明常朴自从知晓了三妹便是辛明,心下就别扭非常,三分惭愧,三分嫉妒,三分庆幸。他想,若是陈籍做了他妹夫,于他仕途必然有利,然而自己就不能靠真本事,挣出一份功业吗?三妹毕竟是女子,左右不过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为情所困也是有的,自己何不成全了她?因此他说出这话时,心中未免不慷慨激昂,觉得自己真是大丈夫也!
“你们也不必来试探于我,今日我就明说了,且只说一遍,你听好了——其一,我同他一清二白,既无私定终身,也无海誓鸳盟,与你们心中猜来猜去的各种情形都相去甚远,我同他萍水相逢,有些默契,引为知己,但也仅此而已。其二,我知晓他为人,恣意洒脱,快意恩仇,既不会入仕,更不会投入太后门下效力,自然也没你们口中的‘出息’。”
明常朴见了脸色不愉的妹妹,嗫嚅道:“若是白身,只怕所托非人,小心痴心错付——”
明新微“噌”地站起身来:“大哥这话当真好笑,且未免将人看得太轻!第一,在你脑中,我毕生所求,便只有嫁人二字?我先前说会同陈籍退婚,并非说来调侃玩笑,是当真如此想。第二,我是觉得杨束此人不错,赤子心地,至纯至洁。但难道我同个男子有些瓜葛,便要非他不嫁?第三,人活一世,活法多了,你若只看到钻营为官这一条路,我不怪你,但你也少拿这模子,往所有人身上套——你自把乌纱玉笏当作宝,未知他人不把它当作草?”
她抬手送客:“若大哥今日来就是罗唣这些,不妨请回吧。”
明常朴被呛了一通,面色发红,有心要回嘴几句,但也没想好章程,最后扔下一句“你、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气咻咻走了。
将明常朴撵走后,明新微对月独酌,觉得今夜的月亮格外圆。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杨束倒没对月独酌,而是在对月擦剑。
四周兵卒嬉笑、猜拳之声不绝。
尉迟礼坐到他旁边道,递给他一坛新酒:“若是对月怀人,擦剑管什么用?不如喝一坛!”
杨束接过了,“啪”地拍开了酒封,扣住坛口,抬头倒着喝光了半坛。
尉迟礼举起酒坛同他“哐”地碰了碰,笑道:“天时地利,当举大事。”
*
端王倒台后,济州战事也推进得顺利,不但邸报写得花团锦簇,仿佛明日就要班师回朝,连茶馆里也编出些因功受赏、衣锦还乡的戏段,甚至陈籍还帮明二哥捎来了一封家信。
信中自是一应都好,只说军中饭食难吃,犹如猪糠,等回了东京,得好好打打牙祭。
一切都太顺利了,明明该高兴才是,明新微却总有些不安,她翻来覆去思索,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立秋过后,东京城内的暑气尚未完全消散,秋老虎肆虐。望月小筑前院的菊花倒是开了,佛头菊稀稀疏疏,努力攅成一团。明常朴火急火燎冲进小院,袍角撩过,散落下几瓣金黄。在佛头菊下打盹的梅花豹惊起一跳,冲着他的背影嗷呜一声。
“三妹,你之前说的那个杨郎君,可是姓杨名束的?”
明常朴跑得鬓角汗湿,鼻翼还挂着汗珠。
明新微搁下笔,起身奇道:“确是不假,你问这干什么?” 又一指屋中的冰鉴:“你要实在热得厉害,便去冰鉴旁边坐着,虽然没冰了,到底是个安慰。”
“天爷啊!”明常朴听到“确是不假”几个字,便一脸如遭雷击,片刻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这这、杨束他,反了!”
“什么?” 明新微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反了?”
“造反!” 明常朴大叫,“和立安山水贼一起造反!说是被封为神策上将,带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骑神兵,从天而降,拒陈籍于濮州,不得寸进。”
明新微听到“神策上将”,反而松了口气,这名号她在高升茶楼听过:“没事少去茶楼听些不着边的轶闻。” 摇摇头,重新低头去画消暑图,慢声道,“是不是还说他双目如铃,能引动九霄天雷?”
“你不信?” 明常朴在原地转了个圈,“我是去茶楼听了不假,一开始也只当这些说书的惯会危言耸听,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你知晓就好,何必还来问我?”
笔尖稳稳地沿着一瓣莲花的勾线填色。
“但我今早同父亲说起此事,他突然勃然作色,让我不得再提,我见了他桌上的邸报,才知晓这事竟是真的!”
羊毫的毫峰一抖,一点曙红色便染过了界。
“唉——你要去哪儿?” 明常朴追着明新微出了望月小筑。
“你要去找父亲?” 他一边跟着疾走,一边干咽了口唾沫,“到时候可别、别说是我说的。”
明新微并不理会他,只径直去了书房。
明父见了二人前来,也不说话,抱起一匣书箧,转身归置到书架上。
“我想要借邸报一观。” 父女二人仍在别扭,明新微来了也未行礼,望着明父的背影,单刀直入道。
明父拎起掸子,掸了掸书架上的灰,又将书桌上一应文书都收放好,才道:“克恒前日来信,战事一切顺利,年底之前,当能班师回朝。按着明年三月的嫁期,现下便应当准备起来了。”
这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看似什么都没答,却又什么都答了。
沉默。
明常朴抓了抓侧脸,顶着诡异的气氛,打了个哈哈道:“春三月好啊,桃花时节,适宜出嫁。诗三百里怎么说来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唉?怎么又走了?”
明常朴不知道该不该追,看一眼明父,解释了一句:“我、那个、不小心说漏嘴。”
明父摆摆手道:“你去看看,多事之秋,别让她乱跑。”
明新微正在叫人套车,就在方才,心念一动,她忽然知道自己漏掉了何处,她对门房小厮道:“套车,我要去城外探望祖母。”
门子为难道:“这个、没有主君吩咐,不好动车。”
明新微噎了一下,胸中怒气一涌,没多说,深吸一口气道:“开门。”
门子冲旁人打个眼色,意思是让人进去通传,但到底把角门开了。她便奔去脚力铺,赁了一头小青驴,往城外赶去。
不会改变历史哈,第三卷的地图在大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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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神策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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