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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陈绾月笑容一顿,起身去开了书房常备的填漆香盒,用镊子夹取一小块香饼,暂放碟子中,挑开博山炉的海兽帽顶后,将其放入炉中。

她站定看了多时,径自搬来一张脚踏,坐在摆屏后不远的香几旁侍弄,手中拿紫铜匙箸去拨炉灰,神情专注,安静又淡然。

韦延清从书上抬眸,那边小姑娘依旧温温柔柔的,并没不满,也没追问,完全不同于他才回时的主动。几日过去,自那日湖洞分别,她仿佛已然接受了什么事实,很少再多看他一眼。

一炷香过去,她还在香几近旁。

陈绾月低眸发呆,捧着脸若有所思。她其实并没注意香炉,只是在思考崔琛昨日对她说的一些话。

他说,这次筵席是为给韦延清庆祝,趁此机会,一众人说好要带身边熟悉或有意的女郎去赴宴,朋友多年,都相互见一见。

她应下崔琛邀请,是因还人情,二来崔琛这几年对她十分照顾,若说缘故,大抵是韦延清远行,他作为兄弟想要帮衬一二。

想到这,陈绾月心上蒙了些许低迷。连旁人都做到这种地步,可想而知,当初若非她写下那封未送出的书信,她不会失去一位亲密无间的表兄,纵使如今相处融洽,到底意难平。

陈绾月捏紧膝上衣裙,起码维持现状也是好的,她要敬重二哥哥,不能辜负他如今的好脸相待。甚至,他不仅对那件丑事只字不提,还仍将她视作韦家一份子。

二哥哥这么好,她得想办法,让他放心。

那就明晚正好。陈绾月打定主意,眉眼瞬间弯笑起来,仿佛什么事都想通,不会再为此烦恼。

韦延清提着茶盏,掀眸看了摆屏斜后方有约莫半个时辰,几次想出声打断,叫陈绾月离炉火远些,然女郎一颦一笑皆若画卷,美不胜收,他竟看不出有何情绪所在,只以为她心内高兴,故不忍打断。

如今她倏忽露出笑容,韦延清不防,茶碗一斜,抖落在了衣袍上面。

他心上涌起一股莫名烦躁,不知是烦闷善于察言观色,猜度人心的自己这时竟捉摸不透一个小女郎如何想的,在想什么;还是郁闷茶水洒了弄脏衣物。

韦延清站起来,大步向书房隔间走去。

经过摆屏,他稍顿脚步,从左方穿过,路过茫然看他的陈绾月时,云淡风轻瞥她一眼,淡声解释:“茶水洒了,我去隔间更换常衣,你回榻上坐着,弄一脸香灰是要吓死谁。”

陈绾月自是不信脸上沾染香灰,书房韦伯父常用,有隔间等划分出来的一应生活用地,里面衣物都有准备,但虽说是打通的三进屋子,隔间却就在堂侧一间,转进去屏风便是。

她想了想,不觉红了脸,忙起身道:“二哥哥,时候不早了,我回院去。”

韦延清顿住,侧头低眸看着陈绾月,见她脸颊浮起自然红晕,负在身后的双手摩挲半晌,仿佛在认真沉思。

陈绾月等不到回答,只得抬头:“二......”

话未说出,只见眼前男人冷着一张拽脸,漆黑的墨瞳紧盯她不放,里面神色是“家贼难防”的生动表示。

陈绾月:“......”

“我没那意思。”她无奈解释一句。

韦延清走近一步,将她逼退一步。陈绾月慌忙侧过身,瞬间闭上眼睛,蝶翼般的漂亮长睫不停扇动,她手上握紧窄榻边沿,心跳像要跳出胸腔。

他弯了唇角:“那意思,是何意思?难不成你当真如此想过?否则怎知我是何意思?”

桃粉衣裙轻柔铺开在榻上,香笼窈窕。她的嫣红唇瓣微有颤抖,因不知所措时而轻张。这书房附近有一菡萏池塘,如今必造大风摧残,韦延清是爱竹之人,对花亦有怜惜。

蛾眉轻颦,美人无双。他没说什么,径自走去将房内炭炉笼旺,转进屏风后的隔间去更衣。陈绾月如释重负,兀自坐在榻上,双手捂了捂仿若上过酣红醉妆的脸颊,斜倚不语。

他为何,一言不发?

陈绾月心脏正是狂跳,忽有人在帘外喊了一声,掀帘进来。

追鱼快步走进,抱着一堆扇坠,笑嘻嘻大声行过礼,扑身将怀中形式各异的扇坠轻放在圆桌上,到炭炉旁去寒。

陈绾月在内随便整理几下衣装,步出来道:“从哪里抱来这些扇坠?”

追鱼扭头笑道:“是公子让我拿的,这不明晚外出庆祝,不好厚此薄彼,却又不能所有妹妹都带上去白矾楼作耍,便从古玩铺里自掏腰包购一些扇坠子,当作礼往各人院子送了且罢。”

说完,追鱼眼中露出疑惑:“只是绾姑娘,我家公子哪里去了?这些扇坠还要等他分发,我可做不得这个主,扇坠都有讲究,恐无意得罪了哪院主子。”

“二哥哥在隔间更衣,方才茶水洒了。”陈绾月指了指隔间那边。

追鱼点点头,哦了声,视线不觉飘向那堆散乱的扇坠。

少顷,韦延清换了身月白常服,看见扇坠,随手拿起一个检看质地,似觉可以,又放了回去。追鱼忙迎上去。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韦延清忽喊了她一声,陈绾月走出去,原来是要她帮忙选坠子。

陈绾月站在他身旁,迟疑道:“我若选了,传出去怕是不好。”

她低眸揪紧袖子,前几日去找韦延清,完全是出于不愿失去儿时那段情谊,但除此之外,这样的事情在韦府并不能再次发生。

不止追鱼疑惑,连韦延清也挑了挑眉,负手笑道:“左右不过是帮二哥选几只扇坠送礼,如何不好?不知道的,当以为你碰过我的事,那就是逾矩。天底下哪里有这般生分的冤情?”

陈绾月叫他调侃红了脸庞,忙走前一步,低头挑选起来,好以此堵住他的嘴。

韦延清低眸,看身旁女郎精挑细选,细指慢拿轻放,又声音轻缓地说:“这个菩珠的适合大姐姐,她常去寺庙,又喜佛珠,送她最好。鹰翼可送去给三姐姐,她前阵子还说想去街上看雄鹰飞翔,只是事务繁忙未曾去得。”

陈绾月又仔细给韦凝香选了。再然后是李皎然和崔灯霓。

都拿出摆放罢,她侧头想要说什么,不经意间和袭来的松木香撞个满怀。韦延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似是在细瞧,故高大清冷的身子弯下一些,左手臂撑在她面前的圆桌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根根修长好看。

也许一直都在那儿,只她选得太认真,没能注意到。

陈绾月没有防备,几欲撞进他的胸膛,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去,娇而不胜惊地低呼一短声,仿若荷叶摇晃频频,东风送来一缕清幽香。

韦延清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下意识揽过细腰,稍用些力,将她一转。陈绾月后脑勺顶着身后男人的喉结,因差点摔倒,惊慌失措扶上横锢在腰间的那条手臂。

她整个人,双脚微微离地。

他很快松了力量,只仍未撤开,应是不知她是否站稳。

陈绾月耳畔发热,一半是她自己,一半是韦延清滚烫缓慢的呼吸。

他低声问:“可站稳了?”

陈绾月几乎要把桌布攥碎,说不出来话。那边追鱼瞧见如此形景,一个粉面含羞,慌若玉荷,一个寸步不离,体格高壮,此刻仿佛怕再来一阵风,将花儿刮倒,一时忘记收回另一条撑护在旁的手臂,只是低眸紧盯着身前人儿。

追鱼多么希望,这一刻再持久一些。

他大气也不敢呼,一动不动地减小存在感。

事实上,他家公子和绾姑娘,这会子压根儿不舍得给他个眼神。

陈绾月极轻地点了点头,眼波如丝乱,她伸手抚上手边的扇坠,低眸软声慢道:“还有老太太和伯母的。”

“你觉送什么好?”

“......老太太幸福安康便是子孙所愿,这只玉如意倒还不错,寓意诸事顺遂。伯母的......这儿有个宝瓶,可知是护佑平安喜乐。送这两个可还妥当?”

韦延清随意“嗯”了声,沉默半晌,忽问:“你要什么?”

“嗯?”陈绾月茫然侧了侧头,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其中可有你想要的?”他重述了一遍。

陈绾月一怔,再回去看,给自己挑反而抉择不定。

似是看出她的纠结,韦延清没问多余的话,目光淡淡一扫,拿过一只白玉双竹节扇坠:“这个?”

陈绾月接了,点头。

追鱼几乎听不清两人到底在交流什么,分明才有几步远。

韦延清站直道:“明晚晏华折芳庆筵,恐还有风,记得带扇子。”

“......”陈绾月手指几乎在颤抖,她忽然慢转过身,抬头看他,一双潋滟眸子仿若藏有一帘幽梦,眉目低垂处,寂寞惹潇湘,“若是有风,你也别忘带。”

她转过身,同样拿了一个白玉双竹节扇坠,兀自犹豫许久,还是莲步轻挪,面向高大的男人,递了过去。

韦延清低眸,神色冷淡依旧,透着不近人情的疏离。

然看了那只手多时,他眼中掠过一丝思忖,最终还是淡然自若接了来。

陈绾月惊讶抬眸,但只看他一眼,便匆匆越过韦延清回了内室。

追鱼顶着满脑子疑惑,凑过去问:“这都什么跟什么?公子,您和绾姑娘打什么哑谜?我怎不懂,一会子说悄悄话,一会子又突然给扇坠。”

韦延清没回答,只是握紧那扇坠,仿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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