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以后,韦延清的大名比之往常更加风光,当年那意气风发的长安十六公子,仿佛一去不复返。临近年关,崔琛忙,钱乙跑生意,其他人也有成家立业,为追逐年少轻狂时而积淀的。
不过短短几个月过去,他们从习惯三日一聚,再到旬日一聚,上次聚是梅月初九,到今已是梅月二十五日,他们居然没再见过一面。即使记得当年五湖四海的朋友,也找不到重合的空闲。
京鉴馆总有新人,又有一众风光霁月的少年。长生仍旧站在二楼之上,看着那些青涩稚嫩的新面孔,手臂搭在栏杆上,垂眸看了多时。那座戏台子大厅热闹不减,可他仍觉冷清了不少。
没多久,王征走了过来。
长生一愣,侧头道:“你不是在京兆府吗?范动那事怎么样了?”
王征摇了摇头,颇为头痛道:“有延清在。京兆府尹不管这等事,再往下便是少尹,也是头等关紧的话事人。只如今少尹换了人,这人是谁,你也知道,那陈义不比常人,官场套磁在他那里如同耗子撞上猫,还是个爪牙锋利的小野猫。”
“那便是不好周全出范动了?”
“不论如何,总能有个救法,只看延清那边怎么成全,”王征转回身,靠在栏杆上,摇晃折扇道,“陈义这样铁面无私的人,我当真是第一次见,自他上任以来,那些送礼拉近关系的、试图贿赂、以及徇私枉法的狂徒,皆被陈义一锤敲定,尽然不管对方是何身份,有何背景。”
长生惊讶,挑眉惑道:“我瞧他长得柔柔弱弱,细皮嫩肉的,模样清秀有女儿之态,不想反倒是个没半点柔情的铁疙瘩?”
说起这个,王征忍不住一笑:“这便是你有所不知,前段时日,郑老身边的方尚书趁夜去陈少尹府上,不想还没坐个屁股暖热,连礼带人皆被陈义请去了马车上,甚至给方尚书的脸皮揭了,斥责他不务正业,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我也只听说方尚书是青紫着脸色走的。”
长生叹了声,撇撇嘴,挑花眼闪过无趣:“既然这样,恐怕延清那边要有些难度。”
两人观望些时,长生忽然扭过头去,仿佛突然记起什么,散漫着问了一嘴:“哎,绾妹妹现在如何了?我不好去看她,最近也没见着延清。”
“绾妹妹?”王征皱了皱眉,停顿许久,才缓声道,“还能如何?现如今卢夫人没把人打发出府,无非是延清那边护得紧,表面疏远。然长此以往,难免使他二人生了嫌隙。”
“上回去南康王府祝寿,杜将军喝大滋事,你也知道,他功勋卓越,谁敢多言?遑论他是有名的酒疯子。谁知他这一醉,竟见色起意,目无尊长,提着酒跑去拉老太太身边的绾妹妹,人儿都给吓哭了。”
长生抿唇没有出声,南康王府的寿辰,绾妹妹竟也去了?
王征继续道:“正躲在老太太怀里哭,那酒疯子又无意撞翻了公主的席位,”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凝,也低了些,“事到如今,当着那么多皇亲国戚、官员大臣的面儿,韦延清自然去了公主身边,否则韦家遭人唾骂不说,圣上那里也过不去。”
更何况,无论如何,李皎然都是韦家二公子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妻。
韦延清又并非不通礼数,怎会不顾场面奔去绾妹妹身旁安慰?
长生明白了,顿时恍然大悟:“我说这几日不见延清来,听宇文他们那般形容,也觉他心情郁闷,怕是和绾妹妹生了闲气?”
对此,王征并没点头,也不作反驳。
实际如何,只有当事人懂了。但王征仍思索了一番,决定说出那感觉,好歹有个确认,只愿不是他多想:“长生,你可曾觉出......”
“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两人多年好友,心意相通,长生听语气便能想到王征所言是指什么,然而他却嘴巴一撇,半是无奈半是妥协道:“咱们知道又有何用?得延清知道。绾妹妹也算我看大的,她越发消瘦,我心里也难受。”
“延清有什么打算我不管,但只这最近一段时日他的表现,钱乙完全可以兑现诺言,打死他个‘负心汉’。”长生眼神暗了暗,“当日成亲时,他韦延清人模狗样,你没发现吗?钱乙最近同延清并不怎么来往,我估计,俩人又是私下里有了什么变故。”
钱乙是真拿陈绾月当妹妹看待,他看似花里胡哨,实则最疼陈绾月。以往陈绾月小时,韦延清把人领出来,都是钱乙哄着宠着,半点委屈不给受。
甚至韦延清娶人时,是作为哥哥给陈绾月撑腰。
这阵子韦延清屡屡冷落钱乙心尖尖上捧着的绾妹妹,钱乙豁达洒脱,自然不顾韦延清有什么苦衷,在他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陈绾月伤心。
后来又有一次,钱乙直接炸了,上去照着韦延清的脸给了一拳头。
他向来爱憎分明,骂了句韦延清不是个男人,扬长而去。陈绾月是国公府的人,钱乙无法插手太多,更不能当场把人带走,恐伤了陈绾月的名声,便喊来崔琛,只说崔三姑娘想见,将站在一旁双眼通红的陈绾月带走。
“延清也是糊涂,若处处向着别人,便不是真心,又能如何阻拦绾妹妹心生痛苦?”
王征道:“他也是无可奈何。圣上紧盯韦家,还有个吹枕边风的婉妃,否则只要韦父点头,随他娶谁,这时候却少不得身不由己,看那婉妃有无取消之意了。”
他扯唇一笑,“总不能让延清上蹿下跳,不成体统,到时别说取消,誉国府都得大难临头。”
长生啧道:“那延清呢?他心里有数?”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王征合上扇子,扬眉道,“他看着不急,咱们也无需皇上不急太监急,他若没办法,早利索成了婚,放绾姑娘自由。除却最近起了争执,以往哪一日他两个不是如胶似漆?想来他心里自有一番思量,只看何时出招罢了。”
长生视线向下瞄:“太监要当你当,我可不当。这种风花雪月的好地方,掌柜却是个太监,岂不闹笑话。”
王征哭笑不得。
长生抱着后脑勺,悠哉下楼:“我看呐,不等他有所动作,绾妹妹便先哭死了。偏心绾妹妹一次,对他来说就那么难?有朝一日后悔,有他哭的。”
王征近来因要办范动之事,常在几个府里走动,听此若有所思地低头失笑,呢喃回了句。
“那是因为,只有延清记得她了无依靠。”
一旦被赶出府,境况不言而喻。
便是韦延清情愿养着,那也只能算作外室,相当于和唯一的亲人断绝来往。如今倒还好,起码老太太健在,杜姨妈也能陪伴,她的背后还算有个娘家支撑,不至举目无亲。
他们外人说着,看似韦延清最无情,实则,他为陈绾月考虑的才最多、最广。
韦延清当然比谁都想偏心,但更忧心卢夫人趁他不在,再次百般为难陈绾月。毕竟当年只是一封未送出的信,几句谣言,便已经快叫卢夫人恨死了陈绾月,私下里只一味称呼狐媚子。显然,卢夫人眼中,从始至终都不拿陈绾月当个主子看,而是区区一个寄住占着国公府吃用的丫头。
不然,狐媚子这种称呼,于情于理,都不会出现在哪怕是贵客的身上。
信那件事,韦延清已经知道了。
因此,各有在意的两人,只得两败俱伤。
王征舒了口气,只觉前途艰险,但他有一点与长生想得不差,那便是若再这般下去,只会把对方推得更远。
他没记错的话,崔琛心里仍有陈绾月,如今韦延清与公主定亲,只怕长久磋磨,到最后反弄得他们兄弟反目成仇。
因那绾妹妹,钱乙性子直,已经和韦延清关系闹僵。
这下恐怕再来个崔琛......
王征有些想吐血。
.
日光和煦,冬日暖阳明亮。
柳嬷嬷快步入内,匆匆看了书案后执笔写字的娇美女郎一眼,低头上前,欢喜道:“果然老太太疼爱姑娘,这不,蒋大将军七十大寿,皇上下旨意思要风光大办,京城贵胄,王公大臣,都要过去。”
“彼时皇上也会亲临,为蒋大将军贺寿。老妪活了大半辈子,还不知国君是何模样,听说极有威仪,姑娘去了,也能见上一见。”
陈绾月手上落笔动作一顿,随即黯然垂眸,显然早已预料到接下来的话,故只是不语,点点头便罢。
近来不论有何家宴,但凡老太太去,都要把她带在身边,想来这回也不例外。
但这次却不同。柳嬷嬷道:“老太太看中了司徒家的公子,以往筵席上几次见面,不知姑娘有无印象,是那位容貌好气质佳,但为人略显古板无趣的公子爷,韦老是司徒大人恩师,司徒大人亦是有意。他家公子也说听从父母安排,并无抗拒。”
“姑娘看......”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似乎是陈绾月命好。司徒家只有一位公子,千娇万宠,腹有诗书,并非不学无术之辈,高门贵族,甚至模样俊美,放在哪儿看,也是大多数人家高攀不起的存在。
若非有老太太疼爱,当是她触不可及的伴侣。
陈绾月搁下笔,默了默,苦涩一笑,轻声道:“我还有得选吗?想必是夫人的主意?”
柳嬷嬷摇头道:“若是夫人,哪里有这样好的归宿等着姑娘,是老太太用心瞧看的。姑娘,老太太对您是真好,您这般消磨自己,她老人家如何不心疼,为今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为您趁早寻个好归宿,也好安心呐。”
正说着,碧顷忽然喊着“不好了”走进,着急忙慌对茫然的两人报信儿。
“姑娘快出去瞧瞧吧!我听明珠姑娘她们说,婉妃娘娘欲将姑娘许配给那‘笑面虎’王逞,家世不错,但那可是有名儿的泼皮!”
几次三番,可想而知那位婉妃,是有多反感‘迷惑’她兄长的陈家姑娘。然而事实本就并非如此,有情人本能成双,亦因这婉妃半路拦截,摧毁一切。碧顷难得恨谁半晌,缓和几分,低眉愁道:“好的是......”
陈绾月心上泛凉:“什么?”
“皇上未允,却又不愿拂了婉妃娘娘的意,便仍给姑娘赐了婚,是那状元郎陈义。”
“这?!”柳嬷嬷瞪大眼睛,捂住胸口,不是欢喜,而是惊讶。那陈义,可是响当当的正派人,可见皇上仍待陈家不薄。然随之而来的,对柳嬷嬷来说,却是暗喜。
她年纪大,顾虑也多,眼看二爷那边与公主定下亲事,开始还好,但渐渐的,明枪暗箭都齐齐向陈绾月射来,二爷也处处维护另一个人。久而久之,姑娘已心神不佳到了浑浑噩噩的地步。
昔日二爷与姑娘情投意合,两心相许,今日已是面也不常见,渐行渐远。
说这国公府是魔窟,也不为过。
只她们承恩,万不能有所埋怨。
既如此,眼看无望,心又折磨,常有泪流,何不叫姑娘抛却前尘,也不蹉跎了年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