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情势怎样?”
陈绾月并无喜色,若她能够轻易三心二意,那成什么人了。事情发生得突然,可不过多时,老太太由杜杳搀着,领着一众女眷来了梨香院。
这是继韦延清中榜立业、定婚立室之后,誉国府再一次的喧闹。
崔老夫人欢喜不胜,拉着陈绾月说了好些话,韦明珠几个也恭贺起来,笑哄哄围着茫然的陈绾月。
陈绾月有些怔愣。这分明是她的终身大事,然而她知道这件事,是从别人口中得出,且是定下以后。她了无羞色,反而白了脸色,只能勉强弯出一抹笑,蒙混过去。
崔老夫人她们自也不当真。那可是状元郎陈义呐!
虽说国公府也是高门,但架不住几代吞没,应思前路。往后,那陈义必然大有作为,是个权势熏天的人物,伴圣左右,简直不高兴也难。
陈绾月生得是真好看,正所谓一笑倾城,风流俊秀。她这么一笑,旁人只觉心酥,哪里能再有几分心神,分出去窥探她是何心绪。
若论夫家,大抵只有气场阅历能匹配住这等绝色的男子,方可无话不说。崔老夫人笑道:“我也老了,当下宝儿也有了依靠,我也放心。那陈义俊美似潘安,独自上京,家内关系简单,据说为人又正派可靠,把宝儿与了他,再好不过。”
“我还想多陪陪祖母。”
“......”
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听出那软声背后的低泣,没好意思再说笑。事已至此,都是上下尽知的丑事,卢夫人也不顾场面,冷笑出声。好在并没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崔老夫人今年已头发银白,忙笑道:“陪我这个吃了犯困,也不通你们小孩儿家玩闹的老太太做甚?我不用你陪,你只去陪你们年纪一般大的体贴人即可。你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嫁,都是早晚的事。”
见陈绾月低头不语,一双惊艳美眸泛着泪光,谁见了,不说一句佳人再难得。崔老夫人哄道:“瞧瞧,这般可人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心软成水?遑论那陈义是个有担当又体面的大人物,你嫁过去,他必不会委屈了你。”
“一日夫妻百日恩,日子久了,你两个少不得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陈绾月咬紧牙关,不愿妥协,即使知道反抗也无用处,但乖顺了多年的小姑娘,这时当着所有姊妹长辈的面,却出奇的固执,掩面而泣道:“我不愿嫁。”
不是不愿嫁谁,而是不愿嫁。
她的心里,只有韦延清。
夫君,他去哪儿了?......
卢夫人忍耐不住,哪里还顾得着体面,瞪着眼睨那国色天香的美人儿道:“我可算知道,你为何不嫁!陈绾月,我韦家待你不薄,怎就养出你这么一个白眼狼,专盯着我儿不放!到如今他都有了亲事,你还勾引他,再没脸,也该有个血性。”
“亏得你那骨头里,流着陈大将军的血,如何偏生出个你这个赖在别人家儿子身上的贱骨头,陈大将军不寒心,你韦伯父倒要先替他老将军痛心疾首了!”卢夫人恨得牙痒痒,天知道这阵子闹得她们母子有多离心。
若无陈绾月,她那么懂事的孩子,好好一个知道礼义廉耻,名满长安的世家公子,到最后落了个“色字头上一把刀”沉迷美色的风流名。家内同那祸害乱情也就算了,还在外娶了她!
卢夫人越想越恨,二十几年的含辛茹苦,竟毁于旦夕之间。
韦明珠几个忙去拦劝,崔灯霓秉持着独善其身,不掺和别人家事的心思,并未上前,也未去陈绾月那边安慰。至于公主,已回府等待成婚,在这之前,尽量不与夫家见面。昔年偌大国公府热热闹闹,欢笑不断。
如今也已在不觉间,人烟冷清,混乱不堪。
丫鬟小厮勾结,各房大丫鬟争吵不断,时不时再弄出个偷盗的丑事,或哪个跳井的苦命凄情。崔老夫人为何头发白得快?大抵只有她老人家知晓。权在卢夫人,而她老了,如何不为陈绾月的以后考虑?
崔老夫人心里直急,若说回去,是婆媳不和睦,也恐她走了,陈绾月过不好。若不骂回去,她心又疼得滴血。
“都别说了,别说了!”崔老夫人威严仍在,视线射向出口辱骂的卢夫人,又瞥过隐身的崔灯霓,环视众人,冷道,“我还没死呢,你们便闹上,若我一脚踏进土里,不知你们能把这国公府造弄成什么样子,我死了不要紧,只恐你们败坏祖宗功德,让我老婆子无颜去见韦家先祖。”
卢夫人噤了声,神情仍旧高傲。
“活这么多年,我什么看不清?只这些龌龊事,不能直言罢了。”杜杳搀着崔老夫人坐下,给她老人家顺气儿,崔老夫人气喘吁吁道,“戳穿了,倒没意思,这才是真正的体面。你不瞧瞧,自当年不知谁那破烂嘴儿胡说八道后,你可有一日摆出当家主母的作风与气度?”
“老太太,那岂是空穴来风?毕竟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卢夫人皱眉。
陈绾月满腔委屈,又不能解释,当即侧过头去。这种事,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只有旁人信与不信,没有她说并没贪图,旁人便说她当真没有贪图的道理。
以往她相信有这等良善之辈,可几年深宅困锁,她算明白,这世上除了爹娘,并没一个真心想要听她说什么的人。
她们听的,只有自己想听的。
崔老夫人百般无奈,她不是向着谁,也非偏心谁,不过是她看得清事实,与幕后之人所图,方才恨铁不成钢,只气这卢夫人有眼无珠,菩萨面狠心肠,只一味喜欢恭维她的女孩儿家。
“宝儿若真觊觎二少奶奶的位子,大可叫延清不顾你们双亲,也不要我这个祖母,索性造了他老子的反,将一窝人都撵了出去,好娶宝儿,也并无不可。毕竟连你都说了,延清是叫宝儿给迷得没了神智。”
卢夫人一气,口不择言道:“您老人家自然这般说,她陈绾月有您老疼着,私心当然要为她寻个好出路,难道延清就应该?我养这么大的儿子,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我不叫他娶谁,都是为了他好!”
“你!”崔老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几近晕倒过去,幸有杜杳在旁宽慰,那边卢氏也不敢太过放肆,忙赔不是。
韦明珠等急得不行,纷纷围了过去。另一边,柳嬷嬷也恐陈绾月身体又要糟糕,实在是那张小脸白得吓人,跑去拿了一粒药丸,喂进陈绾月嘴里。
然她家姑娘竟都吐了出来,唇色无光,眼神黯淡,直似西子弱体不安。
柳嬷嬷一看,帕上一滩血,急哭道:“哎呀!”然而不等她说出话来,帕子就叫一只纤细的手拿了过去,藏在袖下。
陈绾月安抚地笑了笑,示意柳嬷嬷不要声张。柳嬷嬷泪流不止:“您何必这般懂事?”可那边老太太心梗,显然已不能再受刺激。
最后,柳嬷嬷挽紧了陈绾月的手,默道:“二爷到底去哪儿了呢!”
那边还是混乱如麻,仿佛再无休止。
陈绾月瞧着这场闹剧,心痛不已,更不愿老太太再为此有个好歹,正如卢夫人提到的话,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做个白眼狼,反叫恩人家因为自己闹得鸡犬不宁。
她扑在老太太身上,不敢用力压,哭软倒在椅旁,一双如玉的柔荑手娇嫩无比,抱着那檀木扶手,埋了梨花带雨的小脸,酝酿半晌,才从喉间艰难说出那两个字。
“我嫁......”
.
初春放晴,正月梅花开。
誉国府也受到了邀请,去大将军府赴宴。两座石狮子前停了几顶轿子,后面跟着装载祝寿礼的车子,家下仆妇打点好了府内,又将那些出门用的金银细软安排妥当。
如此辉煌风光,珠缨夺目,便是整个京城,也少有能与韦家底蕴匹敌的百年望族。韦史喜气洋洋,更是换上了新的马鞍。这马鞍是先帝所赐,绝无有二。
韦家子弟都在前后照应,贵重物品多,也要顾好宗族长辈,走过百姓将眼一觑,那些个不常见的人物,竟都是玉树临风,宛若神官。这一溜车马随从下来,比之神仙下凡,也不为过。
韦史面上不显,心下却欣慰。
如今他们韦家,有二女儿在宫获得盛宠,大儿子在朝为官,年纪轻轻便已官运亨通,喜上加喜的是,还出了一个状元,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再往好了说,延清又是准驸马,这下养在家中的陈姑娘也走了运,嫁与另一位状元郎。
这般一数,韦史只觉以后可笑口常开。
他环视一周,不见人,唤来小厮问道:“你们二爷何在?”
小厮容光焕发道:“二爷在后面老太太那边呢。”
韦史点点头,抚须半晌,坐在马上吩咐:“叫他往前面来,也该走了。”
“是。”
崔老夫人那顶轿子,跟随着两个姑娘,一个陈绾月,一个韦凝香。韦绮罗和韦明珠年纪较长,另坐一顶轿。卢夫人本与韦史一处,但韦史今年心高气傲,又因圣上亲临,选择骑马在前引路。
韦慎远几个则骑马随护女眷轿子,跟在韦史以及韦家其他伯叔长辈之后。
轿内,崔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你到了那里,千万要看好哪个是陈义,你们虽说定了亲,但还未相看过,我是主张婚前起码要先见上一面,看对眼了,那更好。”
韦凝香忍不住打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祖母,这是蒋大将军的寿宴,不是给绾妹妹相看未婚夫的,您都说了一路了,再说几句,绾妹妹可要脸红起来哩。”
陈绾月见状,也低头弯了弯唇,不忍扫了她老人家的兴。
况且,她也着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有什么?”崔老夫人瞧两个小姑娘开心,也便笑容更灿烂了些,“我想那陈义,必也等着瞧看咱们宝儿,难得的机会不是?何况连我老人家都能听说,咱们宝儿来这几年,还有个长安第一绝色的称号。”
越发打趣起她来了,陈绾月倒觉不大好意思,也有些无措。毕竟她只听过那陈义,待会若真见了面,心上便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崔老夫人笑道:“有甚么好掩藏的,我偏要领着咱们宝儿,去会一会那名冠京城的陈少尹。”
韦凝香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发怔半晌,低头嘟哝道:“若无这般绝色,还能使得那公子神魂颠倒,引出一段缘因寺的情来么?甚至念念不忘,走时擅自与绾儿约定若他打仗活着,三年后再在江南重逢。”
现在可不就是三年后了?
韦凝香当即想同陈绾月提醒这件事,但左思右想,绾妹妹已有陈义,再去延续与其他男人的情分,也太不妥,何况这也不是说事的时机。
但还是说了的好,以免遗憾。韦凝香打定主意,等晚上回来再去梨香院。
三人正在说笑,忽有一人在外喊了一声,韦凝香掀开帘,只见韦延清站在外面,目视前方,端正有礼地拜过崔老夫人,风神俊逸道:“该启程了,这边由我骑马在旁,随护祖母。”
闻声,陈绾月不觉向外看去,男人低眸而立,敬重有方。她记不大清和韦延清有多久没有再说过话,自那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已经鲜少再有过私下对话。他有正事要忙,根本顾不上她。
他再来找她,已是她和陈义定亲三日后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别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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