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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余下的龙武卫兵甩出钩索,各自跃上屋顶,准备弓弩。

随着晁风一声令下:“放——”

箭雨纷纷射向妖物。

妖物接连中箭,行动慢下来,发出狂暴的嘶吼。

李隆基仓惶间说了句:“晁将军多加小心!”正要退走,眼前一块石头咚的砸了下来。

却是那妖物看他要走,直接将看楼上的汉白玉围栏掰下来,扔到他面前。

李隆基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退回来,地上黑影不断扩大。

李隆基急忙抬眼。

只见那怪物伸长手臂,手里搬着一块巨石,凌空松手。

此时,晁风已绕到那怪物身后,蹿上它的肩头,准备一刀割断它的喉咙。

他绝没想到,这只妖会以如此笨拙的方法,直接搬个石头想将李隆基砸死。

它手臂极长,石头已在半空。

晁风施救不及。

这时,半空中一道白光疾射,准确穿透巨石。

巨石被击穿,凌空爆碎,无数细屑漫天散落。

“好箭法!”晁风纵声喝彩,仰头,“何人射箭?”

李庭瑄半跪在朱雀背上,扬手搭箭,瞄准怪物再次嗖的放出一箭。

那箭有允鹤的神力加持,挟着凌厉风声,正中怪物眉心。

怪物纵声狂叫。

晁风手起刀落,趁机一刀砍下怪物的头颅。

怪物脖子上喷溅出大蓬黑血,身形摇晃两下,如小山般徐徐倒下。

巨大的黑色头颅骨碌碌滚到李隆基脚边。

它两只眼睛仍在发亮,一闪一闪,有如两盏闪烁红灯。

李隆基长出口气,由龙武卫兵搀扶着:“国师!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这话喊出去,半天未闻答言。

允鹤纵身夜色当中,目光盯紧了皇城正东方向,手中的玉麟衣送出,化作一张白网,覆盖了整个勤政殿,慢慢飘落。

白网压制住了正四处流散的浅淡金光,将它们重新按入地面。

而后,他鬓上的天玑簪幻作一支毛笔,无数金色咒文在他笔尖生成,钉住白网的四角,填补网洞的空缺。

他的咒文越写越多,越写越快。最后一笔,他直接划破手掌,以笔蘸血,一挥而就。

白网释放中绚烂的光芒,网洞被大量咒文修补上。

允鹤眉心处亮起夺目的飞翼印记,白光喷涌而出,越来越盛,很快包裹了他整个身躯。他扬手祭出赤鲛珠,白光被染红,如缎带般周旋在他身旁,随着他一指,化作手中大团红色光球。

光球映得他脸色殷红,有一瞬间的失真。

迟瑞在绯羽的背上抬眼,望向允鹤。

赤鲛珠绽出红光的瞬间,他头脑被“嗡”的一声搅乱了,许多画面如走马观花,飞快自眼前闪过,却没有一个是能够抓住的。

允鹤催动咒诀,身影时真时幻,隐隐现出仙鹤原形。

空中结成北斗七星法阵,七个星点连成一片。光路在中途却忽然断裂,无声碎成闪亮的齑粉。

允鹤身上的光羽飞散,胸前如遭重击,一口真气无法提上。赤鲛珠敛去光华,跌入他的掌心。

细碎的金光纷纷扬扬从勤政殿内的白网中漏出来,四处飘散。

他脚下一蹬,身形盘旋而起。

往空中抛掷的毛笔,碎成纷飞的光鸟,尖叫着投向白网中心。

白网延伸出无数细丝般的流光,四面八方不住生长交织,形成更大的网,似想重新笼住逃窜的浅金色气流。

金光随风而散,很快飘淡,不着痕迹。

允鹤身形被一股反冲之力击倒,急速自空中坠落。

阿肥从旁飞出,爪子抓住了他的衣袖,朝上一甩。允鹤凌空一个翻身,跃上鸟背。阿肥载着他,重新冲上半空,再缓缓落地。

身在云端的瞬间,允鹤极轻说了句:“封印裂了,无法修补。”

阿肥长鸣一声,不知是在表达愤怒,还是心有不甘。

整个过程,众人只看到允鹤一个人施法,便似做了一场华丽的表演,却并未看出勤政殿有何不妥。

晁风眉头紧锁,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大洞:地魔兽这种最普通的妖物,何以能在深宫大内如此放肆!

地魔兽生存在地下千尺,擅长钻地,平日里是极少活跃在地面上的。这种低级妖物出没的动静极大,但凡有所活动,地上必伴随有惊雷之声。

回想起安禄山初来时的所放的烟花。晁风眸中冷意加重,看来烟花就是为了掩饰地魔兽在地底活动的声音。

“国师……”李隆基等不及,颤声又唤了句,“你先来看看玉环!”

允鹤自阿肥的脊背跳落地面,继而转身,将迟瑞与李庭瑄也一同拉下来,顺势收了神光。

阿肥身形变小,重新被迟瑞抱入怀中。

“她无碍。”允鹤抬眼看了看李隆基怀中之人,“不过是受惊过度,一会便能醒来。”转头询问晁风,“可有人受伤,带过来让我看看。”

李隆基着急问道:“刚刚……那究竟是何物?”

允鹤看了几个受伤的龙武卫兵,均是撞伤擦伤,没有被妖物伤及的痕迹。

“那是一只妖。”他平静的回答了李隆基的问题。

李隆基经此一吓,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踉跄几步:“朕乃天子,得天庇佑,深宫之内何以有妖?!”

允鹤走到妖物身前,低头检视了它身上残余的妖气,又看了看那个它挖穿的大洞:此类妖物,心智未开,空有蛮力,最为低等。却是因为它强行破土而出,使得宫内原本已经松动的封印断裂,当真令人头疼!

“宗族荫泽,个人功德均是福缘的一部分。倘若这两项都单薄了,上天就会有所示警。”

李隆基愤慨的握拳:“你……此话何意?!”

允鹤并不十分言明:“意思就是,皇上是否笃信神明,是否遵循祖训,这些上天自有考量。”

李隆基脸上变色:“你是说……朕无德?!”

允鹤淡道:“凡事皆有功与过两面。谁又能笃定自己一生只有功而无过?自古忠言皆逆耳,如果到了今日,皇上依旧不能耳顺,我亦无计可施。”他此刻似乎心情欠佳,言辞颇为犀利。

晁风低喝一句:“萧国师!”

允鹤针锋相对,转头:“晁将军以为我说的不对?”语气淡薄,“昔日太宗皇帝开创贞观之治,功在社稷。却照样为玄武门一事噩梦缠身,至遗终生之恨。皇上自比太宗皇帝,又如何?”

“朕……朕……”李隆基听他提前先皇,顿时气结,喃喃道,“朕自是比不上太宗皇帝。”他毕竟仍不糊涂,恼羞过后,便即清醒,“天生妖孽……朕若甘愿去骊山祭天祈福,可能求得先祖福泽?”

允鹤叹了口气:“祭天,惠民均是功德的一部分。国者,无民不立,无王不兴。王者当为国之祭品,以一己之力换取黎民安居,国运不衰。我本方外之人,这些道理,想必皇上自祖辈中领悟得更为深刻。”

晚风吹拂,落雪轻舞,飘零过适才还是金碧奢华,转眼已成断壁残垣的歌舞台,让人恍然生出种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的错觉。

李隆基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怀中仍在昏迷不醒的杨玉环,又抬眼望向四周各自狼狈的朝臣与宫人,许久,长叹一声:“许是朕真的错了。晁将军——”他颓然过后,重新振奋精神。

晁风躬身应道:“臣在!”

李隆基点点头:“两日后,朕与娘娘出发前往骊山祈天半月。由你与国师随行。”转而向允鹤拱手,“国师适才一席话,实如当头棒喝。还请国师看在大唐百姓的面上,与朕同行一趟,国师以为如何?”

允鹤迟疑片刻:如今长安城大封有损,皇气流散,祈天确实是一个保住皇气的方法。

颔首应道:“可以。”

李隆基又高声令下,“户部尚书可在?”

人群中有一长髯男子,越众而出:“在!”

“检视河内河外数月来受灾情况,开仓放粮。”

“是。”

李隆基揉了揉眉心,再次发话:“国忠。近几年来为修行宫,赋税难免太重,从今日始,全国免税三年。”

杨国忠唇角微动:“举税不光仅修行宫一个用途,军费开支、朝廷俸禄、赈灾物资、土木水利,均要从国库开支,若不增税……”

李隆基摆摆手:“国库,仍有剩余。你日前建议的车马仪仗队及红妆球伎就不要再办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杨国忠躬身领命,不再言语。

允鹤默然半晌:“晁将军,今夜一事,你是打算让大家都忘了,还是留作警醒?”

晁风皱眉,此事牵连甚广,他实难抉择。

李隆基出声问道:“忘了?如何忘?”

允鹤毫不避讳:“晁将军精药理,府上有一种能让人忘却短时间内发生事情的药物。”

李隆基大为惊讶:“世间竟还有这样的药?”

允鹤简单说了下药效。

李隆基犹豫片刻:“如真有此药,还是给今夜赴宴的众卿家一点吧,另外也给玉环一点。朕与国忠就不必了。”

允鹤侧头望向晁风。

晁风略作沉吟,躬身领命:“不乱朝纲,也是对的。”

撤去了酒宴,在无忧花粉作用下,消掉记忆的人恍如做了一场梦。

车马声渐歇,人也陆续离宫。

允鹤默然站在房顶上,满城寂静,倾颓的阁楼和四处散落桌椅板凳,还有歌舞台正中心的黑色大洞,都清晰的给予他警示。

他仰首看着勤政殿上方,仍在不徐不疾,一点一点流散着的皇气。

师父教的方法不管用。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鲜红欲滴的赤鲛珠:师父说,这个颗珠子是召唤龙力,修补封印的关键,必须以此作引……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春阳殿内,晁风身姿笔挺,指挥着一众龙武卫士清理现场。

他的声音始终很稳,仿佛这世间没有一件事,能够真正撼动他的心。

清理干净最后一块坍塌的废墟,晁风再三确认现场无人伤亡,抬头看了眼房顶上那抹被风吹得翩然欲飞的怅然身影,悄无声息的纵身上去。

“这栋楼的几根承重柱已经严重受损,房顶随时会塌。”

“我不会把它踩塌的。”允鹤闷闷的说着,头也不回。

他身上历来带着些少年意气,少有似这般迷茫的时候。

“在想什么?”

允鹤抬手,指向勤政殿的方向:“你看到没有?”

晁风淡道:“封印裂了,长安城的皇气有所流散,你修补不了。”

“嗯。”允鹤点头,颇为苦恼的蹲坐在屋脊上,双手托着下巴,“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晁风想了想:“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咒诀。”

允鹤无语,看了他一眼:“我像是连咒诀都记不住的人吗?”

晁风认真点头:“嗯,不像。”他语声微顿,“或许就是。”

允鹤抓狂:“你是来挖苦我的吗?”

晁风眼底难得闪过丝笑意:“我来帮你分析。你可以把你想到的点列出来。”

允鹤偏着头,静了片刻:“我之所以入长安,是因为我师父要我守住城内的保皇大封,防止妖乱……”

他话未说完,晁风打断道:“这个,你之前说过了。”

允鹤一怔:“我,说过吗?”

晁风想起,他这番记忆曾被他以无忧花粉抹去过,含糊其辞:“嗯。说一下你怀疑的,无法修补封印的原因。”

允鹤转了个身,与晁风面对面:“晁风,你如今看我,跟初次见我之时,有何不同?”

晁风认真端详了他的脸:“没什么不同。”

允鹤二指竖在身前,低声念了段咒:“现在呢?”

他头顶,右肩显出圣洁的魂火,冉冉在烧,而左肩处却是一片漆黑,反倒显得他半面晕泽,半面暗郁,阴晴不定。

晁风皱眉,眸光渐深:“你……少了一魂?!”

允鹤收了法诀,单手托腮,睨了他一眼:“此事说来,都怪你。”

晁风不解:“怪我?”

允鹤道:“你可还记得我们杀过的那只会操控离魂鼓的蜈蚣?”

晁风点头:“记得。”

允鹤悠悠叹了口气:“当日,我以魂火作暗器,本来已将那只蜈蚣精控制住。你忽然闯进来,一刀劈向那蜈蚣,同时也伤了我的魂火,导致它忽然失控,在被我急召回来的途中,误入了迟瑞体内,因此与他脉轮融合,令他天冲轮逆转,得以开口言语。”

晁风一怔,回想起当晚的情况:无怪乎那少年忽然之间,就能开口说话了……

“他体内,有你的一缕仙魂,导致你魂体不全,无法修复封印?”

允鹤双手交叉,用力在身前撑了撑,略提高声量:“我不知道。”他一扬头,吹散了垂在眼前的乱发,“我适才施法的时候并未感觉到有阻碍,如果是我自身的原因,在结法阵之时就会呈现出异常。”

晁风直言:“会不会是你师父教的方法错了?”

允鹤并不反驳:“绯羽刚已经回昆仑去汇报情况了。”视线投向极远的天际,“所幸,这个封印的裂痕不大,大唐百年来累积的皇气颇为厚重,短时间之内不会漏光……然而,这么一直漏着也不是办法。”他矛盾的摇了摇头,“我有想过在封印外再设个结界,但似乎不可行。”

晁风看了他一眼:“是完全不可行。且不说要设一城之结界,所耗的神力有多少。就算你真的能完成结界,被封在结界内的人要如何生活?”

允鹤耸肩:“所以啊,我也就说说而已。”

晁风忽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一国运势,不能只靠前人积攒下来的皇气。当权者自身的努力,同样可以生成皇气。”

允鹤点头:“话是这么说。可你看如今玄宗所作所为,哪一件是可以增补皇气的?”

晁风沉默,眼波一时翻涌:“……至少祈天一事……”

允鹤“嗯”了声:“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也没有拒绝。”

晁风沉默了会:“你那一魂,是确定不能再取了吗?”

允鹤摇头:“我不敢。也不会取了。它与小瑞的脉轮已经融合,强行剖裂二者,不知道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损伤。而且……他应该不希望一直当个哑巴。”他随意甩了甩衣袖,“索性算了。”

晁风“嗯”了声:“你依着心中所想行事,长安城,我会守着。”

允鹤扬了扬眉,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说‘你只看到他一个人的性命好坏,封印一旦不存,长安城满城百姓又当如何!’。”

晁风静了,许久,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允鹤果断点头:“你是啊。你不是一直主张牺牲小我,成全天下。”

晁风冷着脸:“你对我有误解。”他霍然起身,隔了有会才道,“谁都没有权力要别人牺牲去成全更多,能不牺牲就是最好。”睨了他一眼,“你有时候太重感情,我是怕你一叶障目,才出声提醒。”

“好吧,从前算我错了。”允鹤摊手,也跟着站起来。

“不过我觉得,重感情没什么不好。我辈修行均是先努力成人形,再去修仙。所以,获得情感也是修行的必经之路。若完全一副铁石心肠,还不如当初就当块木头。”

“诡辩。”晁风看也不看他一眼,“你该回去了。”

允鹤奇道:“回去?回哪?”

晁风面无表情:“两日后出城,皇家祭天,只能有皇嗣和被挑选出来的主事在场,你不回去打点?”

允鹤笑了笑:“我身无长物,倒没什么好打点的。”

晁风:“……在酒肆饭馆一掷千金的人,不适合身无长物这个词。”

“你说银子。”允鹤无所谓道,“不就是俗世一个交换物件的东西么,不用来积极流通,就失去意义了。”

晁风彻底无话了:“今晚留宿南薰殿,别闯祸。”

允鹤正要抽身离去,听得他这句话,又想起李隆基今晚定是吓得够呛,才特意命他与李庭瑄等人都留宿在离他寝宫最近的南薰殿,隐隐有些好笑。

一笑过后,疑虑顿生:“当今天子,有真龙护体,受紫微星庇护,任何妖术都无法直接对他生效。今晚那只低级的妖,竟直接袭击了他,这是什么缘故?”

晁风侧脸望着远处,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问话,始终无语。

允鹤似乎也没打算要他的答案,摇摇头,纵身下了屋顶,大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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