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依旧繁华。腊八一夜,兴庆宫内的妖物显然并未殃及到宫外百姓。
晚宴的众大臣及宫人,除少数心腹之外,大部分被晁风以忘忧花粉抹去记忆。
人们生活依旧平静,在一年当中最后一个寒冷的月份,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迟瑞自允鹤离开长安那一日起,就开始每天画一幅仙鹤图。
那是允鹤出门之前交给他的功课,每天一幅图。待得他回来,是要检查的。
允鹤在迟瑞的书房里新添置了许多书,除了他最喜爱的画册一类,又有许多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有趣的书籍,诸如各地的山水地方志等。其中两本太白的诗集是迟瑞迷上李白之后,允鹤特意给他带回来的。
迟瑞平日里对这些书爱不释手,待得允鹤离开长安之后,却觉得原本书里头精彩的故事,都索然无味起来。
允鹤不在,李庭瑄便主动照顾起迟瑞的日常起居饮食。他实在看不惯允鹤府中的放养式管理,许多事情均亲力亲为,倒是慢慢带动了府上众人,也跟着一块勤勉起来。
又过得两天,府上来客人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接手了允鹤药茶店生意的贵明。
贵明腊八当天就成家了。成婚当日,他本想给允鹤下帖子,请他前来观礼。岂料允鹤却被宫里邀去了晚宴。
贵明婚后忙完一切俗礼,重新张罗开生意。
新媳妇刚过门,有心要表现得贤惠些,头天就把店内的卫生里里外外都认真打扫了个遍,不曾想竟在柜台底下,扫出跟三指粗的老山参。
贵明媳妇并不知道这山参怎么就掉在角落了,家里做着药茶生意,有药材倒不是什么怪事。
她把山参拿进厨房,正寻思着要不要给自家男人炖碗参茶,忽发现山参肚子已经被人剖开了,里头似乎塞了什么白色的事物。
贵明媳妇好奇心起,把这里头的事物一一扯出来,发现全是写了字的纸条,还有几幅奇怪的画。
贵明媳妇不识字,喊了贵明来看。
贵明虽认字,却看不懂纸条的内容。
依稀记得先前曾有位姑娘把一根山参押在店里,事后,那山参却莫名其妙的丢了。
“这是客人落下的东西……”
贵明为人本分,思前想后,也不敢擅做主张,毁掉这些东西,索性把山参和字条一卷,全部揣在怀里,登门找允鹤来了。
迟瑞看到来的人是贵明,也算是旧时认识,忙将他迎进来。
在贵明眼中,见着迟瑞跟见着允鹤一样的,遂将发现山参与字条一事与他说了。
迟瑞也还记得那位杜姑娘。
上回见她的时候,她一直跟在晁风左右,此刻晁风出发陪皇上去祭天,杜姑娘不知会不会也跟去了。
“允鹤哥哥这几日不在……要么等他回来……我告诉他……让他还给杜姑娘……”
贵明来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我就是这个意思,想让国师瞧瞧看怎么处置好。”
迟瑞点头:“我会……转告的……”
贵明虽觉从前允鹤与迟瑞均是好脾气的主子,但此刻对方已经贵为朝廷中人,他有些想要熟络,心里却忍不住犯怵,磨蹭许久,直到实在找不着什么可说的话题,方才小心翼翼的告退了。
迟瑞心里倒不太想贵明急着走,只是他不惯勉强别人,听到对方请辞,便起身送客。
李庭瑄替他将客人送至门口。
迟瑞在茶室里小心整理起这些纸条。他把纸条全部铺展开了,用手仔细抚平上面的皱褶,和那根老山参放在一起,准备拿个盒子收起来。
李庭瑄待得客人走后,方才走进茶室准备收拾。
看到桌面上的字条,他眉心陡然一跳:“这些东西哪来的?”
迟瑞正跪在个抽屉前头翻翻找找,听到声音,抬起头:“?”
李庭瑄又问了句:“这些字条哪来的?”
迟瑞拿起桌面那根被剖开的老参,轻晃了晃:“人参……里头来的……”他似乎觉得在人参里头藏东西很是新鲜,抿嘴笑起来,“把东西藏在人参里……真是特别……”
李庭瑄笑不出来,他眉心拧紧:“这根山参是从何处得来?”
迟瑞想了想:“应该是……杜姑娘,之前……落在店里的……贵明哥哥送回来。”他茫然睁着大眼睛,“……怎么了吗?”
李庭瑄不答,继续追问:“杜姑娘?杜青玄?”
迟瑞点头:“你们……认识?”
李庭瑄刚要答话,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抬手按了按眉心:“曾经认识。”微叹口气,“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迟瑞奇道:“不……重要?”
李庭瑄走出门外,确定屋外无人,这才把门窗都关上了:“这些字条,是安禄山造反的证据。上面是他暗里召集的四军名表,还有行军图。你先收好了,待国师回来,拿给他看。”拿起张画有怪异花纹的纸条,“这一张的内容,我倒是不清楚……”
迟瑞听说这些纸条是造反的证据,还抓在手上把玩的山参一下落地。他震惊之余,忙又躬身把它拾起来:“这些东西……是证据?!”
李庭瑄道:“杜平徵乃安禄山旧部,他发现安禄山密谋造反一事后被杀,就是他的女儿杜青玄偷了四军名表逃到长安……我曾奉命要追杀此人,夺回这些军机秘密,不会看错的。”
迟瑞听说他曾经要去杀杜青玄,又吓了一跳:“你……现在还要……杀……”
李庭瑄摇头:“我不在他手下卖命,自然不再管这些事情。这些纸条你只管收好,千万不要被别人看到。”
迟瑞听他说得要紧,倒不敢把这些纸条随意放在家中了。他纸条和山参都塞进个锦囊里,揣在怀中,正准备寻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
刚走出门,脚步又顿住。
琉璃匆匆忙忙的走进来:“少爷,你与李大人都在,那真是太好了。”李庭瑄请辞一事,朝中虽有通报,但这些丫鬟小厮,一时半会却仍改不了口。
李庭瑄更正:“我已辞官。”
琉璃忙又敛裾:“李公子。”顿了顿,“宫里来人了,这会子拿着书信,正要叫少爷出去呢。”
“宫里?”李庭瑄微皱了皱眉:皇上此刻正在骊山祈天,国中大权一时由杨国忠独揽。杨国忠与安禄山又是素来不和的……前一阵子,李隆基正误会安禄山与允鹤是同伙……
“什么人送来的信,可有说?”
“据说是杨相国。”
迟瑞听到杨相国三字,整个人登时有如被惊雷劈中,脚步钉在原地,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挪动半分。
那是曾经一纸奏折就害他家破人亡,沦为阶下囚的人。
“我……不要……”
李庭瑄先前已听闻过迟家与杨国忠之间的过节,向琉璃说道:“你去回,就说迟公子身体抱恙,不便外出……”
琉璃点头,正要转身。
门外,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哟,怎么杨相国要见的人,个个都毕恭毕敬,就这位国师府上的迟少爷身体抱恙。咱家倒要瞧瞧了,这到底是病成什么样了,连杨相国的信函都敢不接。”
迟瑞一惊,抬头便见那太监已经走了进来。
李庭瑄没料到这小太监竟如此肆无忌惮,刚才那话已经被他听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公公此番前来,有失远迎。”他见惯这些宫里太监的嘴脸,看他谱子摆得极大,自袖中取出锭银子,“迟公子偶感风寒,一时怠慢,你多担待了。”
小太监接了银子,脸色却并未有多少好转:“以后得识趣。”放下封信函,“这是杨相国亲下的函,你们这些上头有名字的,都速速随我入宫去吧。”
迟瑞听说杨国忠要传他入宫,童年可怖的记忆被勾起,说什么也不愿意:“我不……”这个“去”字还未出口。
李庭瑄及时问道:“杨相国何事召集大家进宫?”
小太监是杨国忠身边的人,一则觉得迟瑞不过是国师府上一个小跟班,根本不入眼,二则李庭瑄已辞官了,便始终没给好脸色,瞥了眼那信函:“信上不是有写,自己不会看?”
李庭瑄忍气,拆了信函,但见上面写道:吾皇圣明,文治武功,顺应天命,泽被苍生,天宝年间,功德累累。然近日来,天生异象,大雪漫天,恐损河内外收成。臣等常伴君侧,理应分君之忧,故今日广召群臣亲眷入宫祈福,以求天降祥瑞,吾皇增寿,保我大唐江山,万事无忧。此函达。
暗忖:这等既引人瞩目又锦上添花之事,确实像是杨国忠爱做的。
信函上内容处处写着要为皇上分忧,作为底下官员,实难推却。倘若真的缺席,没准还要落个心怀不轨的罪名。
不动声色,把信函装回信封内,李庭瑄拱手,向小太监道:“迟公子已经收到信了,请公公稍候,容他换身衣裳就来。”
小太监趾高气扬:“那就快些,别让杨相国久等了。”
迟瑞听李庭瑄说要让他换衣入宫,一颗心顿时全都凉。
“我不去……”他对进宫一事本就十分抗拒,以往有允鹤陪着,倒还没什么,这次却是孤身一人,何况还是去见杨国忠。
他想往后躲,却找不到藏身的地方:“不要去……”
李庭瑄情知他不愿与杨国忠多接触,低声道:“信上要求名单上的人均要入宫为皇上祈福,怕是无法推却了。皇上前一阵才对国师起疑,国师当日为迟家平反,与杨相国已结下梁子。此番若是你不去,以杨国忠的性子,定会以此大做文章……”
迟瑞听他言语中提到允鹤,迟疑许久,终于松口:“我……去换衣服……”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尾音仍在发颤。
李庭瑄又道:“迟公子,你也无需太害怕,你毕竟仍是国师府上的人,我陪你进宫一趟,想来不会出大事。”
迟瑞抬头:“可以吗……”
李庭瑄想了想:“我身上有皇上昔日所赐的令牌,可自由进出皇宫。我虽辞去安禄山身边的官职,皇上却并未收回令牌。”
迟瑞听说有人能陪他一起去,心情顿时放松不少,轻出口气:“谢谢……”
杨国忠以朝廷众臣枉顾国事,难分皇忧为由,要求一众官员每家派遣至少一名小辈或亲眷赴兴庆宫明台祈谷,并由他派专人亲自教化七日,授以忠君爱民之道。
迟瑞一路跟在李庭瑄身后,由那名小太监引着,入了兴庆宫,穿过各个金碧辉煌的殿堂。
小太监看他始终畏首畏尾,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就连走路也不敢走在家奴前头,心中愈发瞧不起,嗤笑出声:“果真是个奴才命。不中用!”
李庭瑄脚步微顿:“公公,烦请慎言慎行。”
小太监初生之犊不能忍气,又仰仗靠山,回头大喇喇道:“怎么,这话说不得么?咱家爱说什么,还碍得着你一介布衣了?”
李庭瑄大为恼怒,他仍在安禄山身边任职之时,纵是杨国忠身边的人,也不敢如此出言顶撞他。
当即冷声道:“你对我无礼倒罢了,迟公子也是你这等阉人说得的?!”
“你!”小太监被戳中痛处,跳了起来,“你说我什么?!”
李庭瑄脊背挺直,面若寒霜:“说事实罢了。”
小太监气得跺脚:“你好大胆!我是杨相国的人,纵你还是安禄山的手下,也得卖他几分薄面,何况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李庭瑄神色冷淡:“原来你也知道,你只是杨相国底下的太监,承蒙他人青眼也不过是看在他的面上,自己是全无脸皮之人。既是如此,你一无官衔,二来只是个内侍,对迟公子还敢不行礼,杨相国眼里,是怎么容得了你这种浅薄之人的?”
迟瑞听得李庭瑄与太监吵了起来,忙连连扯住他的衣袖:“庭瑄哥哥……别吵架……”对方是杨国忠的人,李庭瑄没了官职,若为自己得罪了这些人,说不得会惹上事情。
李庭瑄先前在安禄山手下,凡事隐忍,处处周全赔着小心,对人从来没有过重话,此番毫无顾忌,言辞便锋利起来。
“你……”小太监不过长得有几分清秀,颇受杨国忠的宠。他时常听说安禄山身边的近侍是个极会讨好人的角色,本以为李庭瑄丢了官衔,会借机讨好自己,好攀附上杨相国这棵大树,不料对方竟如此犀利。
小太监仅有的一丁点小聪明,真正辩驳起来,却远比不上被安禄山送去正经学堂苦读过的李庭瑄。
瞬间败下阵来,他涨红了脸:“你可等着了!”
李庭瑄神色冷淡:“好。”
迟瑞拽住他的手臂,生怕他还要再说下去:“别……别说了……”他轻声道,“他说的话难听……我都没关系……你不要跟那些人计较……他们……”他眉头拧紧了,想表达的话却表达不出来,只得比划起手势。
李庭瑄看懂了,淡道:“我不怕他们报复。”却也不再与那太监起争执。
明台那边,朝中各大臣家中均已来人。零零散散的,人数看着倒是不少,俱是少年人。几百人中,有不少相识或脸熟的。三五成团,低声交谈,神色都不怎么好,看来都是被人用不太客气的方式召集来的。
李庭瑄想走过去,却被侍卫拦下了。
“此处只接待朝中大员的家眷或是身有官衔爵位的小辈。”
迟瑞看李庭瑄被拦下,回头朝他望去。
后头还有人在排队,队伍挺长。
侍卫不耐烦他堵住入口,信手把他推进去。
迟瑞被人流簇拥着,频频回首,身不由己的往前。
李庭瑄无法在宫内直接跟侍卫起冲突,只得站在原地:“我附近等你。”
前方有人高声发号施令,命令一众人集合成阵。
迟瑞被一大堆人推推搡搡的走过去,站在人群中间。
杨国忠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缓缓扫过底下众人,脸上是一贯的和颜悦色:“皇上与贵妃娘娘在骊山为万民祈福,我等身为臣子,也不能坐视不理。理应为皇上分忧解难。尔等均是国家未来之栋梁,数十年后,大唐的江山便交付到你们手里,为此,本相今日才决心要教化你们。切勿为眼前富贵蒙蔽双眼,忘了身受之皇恩!”
他说完,下巴高高抬起,眉眼微扬,沐浴在阳光下,一瞬让人有种高傲而又妩媚的错觉。
迟瑞抬眼看着这人,若非曾亲眼见到过他的狠戾。他真的要觉得这位相国大人是忧国忧民的好官了。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被他弹劾而被迫为奴的官家子弟足有三四十人,一开始都被关押在相国府中服侍他起居饮食,其中被他酒后抓去撒气,鞭笞、刺瞎、挑断手脚筋的便有十数人。
此人身上所有的平易近人,都是装的。
杨国忠说完一通大话,便请出名年轻道人,开始讲述祈谷的各项规矩,注意事项。
那道人长得眉清目秀,所立的规矩却十分繁琐,念念叨叨没个完。
众人在寒风凛冽中站了几个时辰。
这里参加祈谷之人,均是世家子弟,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
有人耐不住冷,又忍不了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晕过去。
人群骚乱起来。
“有人晕倒了!”
“可要叫御医来?”
“我去叫吧——”
“慢着!”杨国忠走下台阶。
众人自觉让开条道。
杨国忠走到那晕倒的少年面前:“这是谁家的派来的人?”
“好像是王侍郎家的小儿子。”
杨国忠俯身,探了探他的气息,皱眉:“如此羸弱,将来如何能担大任!王侍郎教子无方,以后也不必教了。把人送回去,告诉王侍郎,此子太受宠溺,日后就不必入朝了。”
他此话一出,这些官家子弟顿时噤声,不敢再有言语。他们出身名门,从小所受教育便是加官进爵,功成名就。生怕惹了杨国忠的不满,会被扣上什么罪名断了仕途,当下全部忍气吞声。
杨国忠回头,示意那年轻道人继续。又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不服。因此,此次祈谷,本相也一直与你们站在一起。既然本相可以坚持,你们也理当可以!为国效力,从来不是嘴上说说,身为臣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人群当中一阵缄默。
明台地势占高,风比处都大些。杨国忠站在风口处,一句话连吃了三口风,却没半分哆嗦。
杨氏兄妹,天生都是一副好皮囊。杨国忠早期为服众,曾投身戎马出身,此刻纵被风吹乱鬓发,也儒雅潇洒,风仪不减。
众人又在风里听那道人念念叨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被放去集中用餐。
迟瑞没遇到允鹤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在码头上干活,寒暑不分,风吹日晒。似这般站着吹风虽十分难受,但比之从前,却还算不得什么。
大群少年人被卫兵前后包围着,像赶家禽一般,赶往用餐地点去。
这些少年人从小都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年轻多半不能忍气,有不忿者低声问道:“这道士究竟什么来头?凭什么就来教训我们。还让我等尊他一声‘上仙。’”
“谁知道呢,看他年纪轻轻的,说话却颠三倒四。”
“哎,我听说那道士姓白,据说本来不是个道士,因为会一些穴位推拿,捏肩捶腿的本事,又略懂些炼丹之术,这才被杨相国看上了,送了他去当道士,实则就是个小倌。”
“呸!一个爬床的家奴,也配给我们训话!”
这些少年们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变着法子咒骂那道士,有胆大者,连杨国忠也一并骂进去的,余人听着只是窃笑。
迟瑞不愿惹事,慢吞吞走在队伍最后。
那一通说闲话的少年也越聊越起劲,不觉也落到后头。
少年人总是喜欢扎堆热闹,况且人多起来胆子就壮,说说笑笑,愈发不把杨国忠放在眼里。
说到兴奋处,他们轰然大笑,马上引来了杨国忠的侧目。
他皱了眉:“何事喧哗?”
众少年齐齐低头不语。
偏迟瑞反应慢些,刚听到前头笑声高涨,下意识抬眼,视线恰恰与杨国忠对上了。
杨国忠一双凤目微眯,不怒自威。
迟瑞连忙低头望向别处。他这一路都小心谨慎,只求不被杨国忠注意到,不料仍被他发现了。
杨国忠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一会三清殿前用膳,一刻钟时间。食物吃多少便打多少,不可浪费。”
一行少年走到殿前,发现殿外已经摆好用餐的食案和蒲团。
前头又有几张大方桌,上面用大盘装着各种青菜豆腐。清一色的全是素食。盘子里均放了长柄铁勺,供大家打菜用。
有侍卫站在一边,拿着白瓷盘子,分给各人盛饭菜。
书香门第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被召集来的少年人多半已读书启蒙,看到这铁盆装着的素菜,纷纷皱眉。
“我们又不是猪,这叫人如何下箸?”
“怎的全是素,清汤寡水的,根本无法下咽!”
杨国忠沉声道:“我大唐边防战士,一日三餐饮食均是以大盆盛菜。河内外若是欠收,国库亏空,百姓必然遭殃,能吃上素菜,已经是万幸了。我等生在锦绣人家,更应惜福。所谓体察民情,便是要经历他们所经历的,感受他们所感受的,才能清楚知道黎民疾苦!”
他摆手,示意众人排队领取餐具,自行用膳。
迟瑞对饮食一类不怎么挑剔,只是被杨国忠适才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慌,没什么食欲,只打了半盘瓜菜,一碗清汤,寻了张没人的食案坐下。
杨国忠强调了食不言这一条,看众人皆已打好了膳食,自己便也随意打了碗菜汤,坐在张食案前喝起来。
迟瑞低头舀了几口饭,想起之前相国府宴客,杨国忠让他们硬将头活牛套到现场割肉,放火现烤的情形。又为了食新鲜的鹅掌,把鹅活生生放在烧热的铁板上,令它们不断跳腾,直到鹅掌被烤熟,还美其名曰“观舞”……
下意识摸了摸臂上那道曾被牛角刺穿的疤痕,他垂首,又舀了勺饭,混着菜汤一起咽下去。
“怎么吃这么少?”头顶一个声音炸响。
迟瑞猛地抬头,就看到杨国忠那张带笑的白皙面皮。他仍是一身绣了牡丹花华丽的大红袍,手上戴了方方正正的翠玉扳指,此刻正垂首,满脸的和颜悦色看着他。
两人距离极近,迟瑞恍然觉得这人就像戴了张假面具,笑起来比不笑更令人心寒,慌乱间碰掉了桌上的筷子。
迟瑞躬身去捡,恰恰杨国忠也在弯腰,先一步帮他把筷子拾起来:“筷子落地便是脏了,我叫人与你换一双来。”
迟瑞颤声道:“不……不用……”
杨国忠又道:“国师近日随陛下前往骊山祭天,想必十分清苦。迟公子若觉一人留在府上得不便,不妨到本相寒舍小住。”说完,伸出右臂,做出个相邀的动作。
迟瑞身子一缩,脸上自然而然露出惧意。
杨国忠轻哼一声,眉间怒气一闪而过,随即又笑道:“国师乃我朝众臣之表率。迟公子身在国师身侧,想来也耳濡目染了他许多好习性,正好也给这里的众人做个榜样。”他说完这句话,又貌似亲热的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这才转身往别处去。
迟瑞直等他走远,轻出口气。
一时众人用餐完毕,有太监前来收拾碗筷。
杨国忠端坐在三清殿内,接连几封信报传来,他越看越是皱眉,又听身侧兵部侍郎耳语不断:“荒唐!简直是荒唐!这安禄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果真要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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