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骤见两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家院子,倒不十分惊讶:“你不是这里的主人,自然我就是。”他抬头,看了看被砸坏了房顶的储物间,“我说怎么这么吵,原来有人把我家房顶给掀了。”
迟瑞忙道:“不……不是故意的……”
男子晃了晃算盘,啪啪打响:“是故意的也没办法。如今长安城内,可没有王法了。”
允鹤打量着那人,看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打扮文雅,举手投足间却透出股生意人与生俱来的精明油滑。
“此处可是叫作鼎魂轩?”
男子指了指黑檀木算盘上镶金的印字:“眼神好也是种本事。”躬身拱手,“在下顾昀。”
允鹤回礼:“顾公子,深夜打扰,实在是情非得已。”
“哎。”顾昀摆手,“什么情非得已,不就是被外头那些活死人追得没路逃了么。自打这半月来,我这里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闯进来,你也不是头一个了。就说走投无路就成,不必说得这样文雅。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卖出的。我这里,他们不敢进来。”
迟瑞:“……”悄悄抬眼去看允鹤,生怕他被这话恼了。
允鹤失笑:“这话倒是真实。我看府上颇有祥瑞之气,想来家中有故去的先人为你收集了不少宝贝?”
顾昀先是得意,听到他后半截话,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允鹤再次拱手:“实乃侥幸,我也是恰好在地底下被人追得无路可逃的时候,遇到你家祖上先人。说起来这是今夜第二次造访。”
“在地底下?”顾昀猛一拍大腿,“我说你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我刚跟我家那老头通过信,他还特意画了张画给我。说在底下帮了个大仙的忙,日后他会来庇佑我,原来就是你啊!”他说完,从袖里抽出一轴画,画上的人长身玉立,十分传神,画的果真就是允鹤本人。
允鹤扶额:“你家先人与我也算有缘……咳咳……”实在说不下去了,他咳嗽两声,苦笑:还没庇佑,倒是先把人家的屋顶砸了个洞。
迟瑞看到那画,眼神顿时亮了:“画得真好……!”
顾昀颇为不屑的笑了笑:“好吗?老头子平时就爱画画,这幅随手画的,一般般吧。你喜欢?”
迟瑞点头。
顾昀直接把画丢给他:“送你了。”
迟瑞忙双手抱住:“我……谢谢……”
顾昀摆手:“谢什么,老头子生前装清高,也不多画几幅,这会子弄笔人家都不信了。明明是真迹,大家都以为是仿品,不值钱。”
允鹤灵光一闪:“你是画师顾恺之的后人?”
顾昀摆手:“我可不沾那老头的光。我就是个奸商,不是什么画师后人。”他从怀里掏出片金光闪闪的鹤羽,“这么说,这个东西也是你的吧?”
迟瑞瞪大眼睛:“鹤翎……”
允鹤不否认:“是我的。”
顾昀来回掂着这鹤翎:“老头子果然也是个奸商。但这东西给我了,也没啥用处呀。”
允鹤道:“鹤翎是我仙鹤一族的身份象征,寻常人家拿它确实没多大用途。充其量是好看。”
顾昀“嗯”一声:“也罢,收着等哪天退兵了,重新开门做生意,看看有哪个冤大头喜欢,也可刮一笔。”
迟瑞张了张嘴,刚想说“若是没用,能不能把东西还给允鹤哥哥”,话未出口,腹中却先传来一阵咕咕声。
他虽起死回生,但这副躯体久未进食,只靠允鹤以仙药修复了,刚才有一阵猛跑,虚耗得厉害,此刻停下来,顿觉又疲又乏又饿。
允鹤闻声,回头:“你饿了?”
迟瑞涨红了脸,他双手压住肚子,不令它叫出声来,肚子却不受控,反而愈发响得厉害。
允鹤略略抬眼。
顾昀被吓了一跳,连退两步:“你可别看我。这个时候,各家各户口粮都是紧的,比黄金还金贵。奸商家也没有余粮。”
允鹤:“……”
迟瑞一张脸红到脖子根,忙低声道:“没关系……我忍一忍就过了……不是很饿……”
允鹤摇头:“忍一忍只能更饿。”他从袖中取出枚巴掌大的桃子,就着井水洗干净了,“不是太好的东西,略顶一下饿吧。”
迟瑞饿得厉害,听顾昀说粮食金贵,捧着桃子反倒不敢吃了。
允鹤伸手把桃子扳成两半,用匕首将桃核挑出来,又把桃子切成小块,拿起一块,送到迟瑞嘴边:“尝尝。”
迟瑞本是极力忍耐,鼻端闻到一股诱人的甜香味,腹内不争气的打起连环鼓,忙埋首下去。
允鹤笑起来:“肚子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嗯……”迟瑞这才就着他的手,轻咬了口。
桃肉柔软多汁,霎时间能甜到心底,迟瑞下意识舔了舔嘴角,一股暖意充盈了四肢百骸。
他拿起另一块桃递给允鹤。
允鹤一笑接过,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中,重新递到迟瑞嘴边,看着他把一整个桃全部吃完。
顾昀闻到香味,暗暗稀罕,觑着眼睛看过去,只见那桃子色泽鲜红饱满,桃肉有如白玉般。就连桃核也是温润小巧,脸上忽然变色:“你这是……仙界玉蟠桃?!”
允鹤微微一笑:“自家种桃子。”扬手把那枚桃核抛个顾昀,算是谢了他赠迟瑞的画,“这个给你了。做个小物件,佩在身上玩吧”
顾昀忙双手捧着,趁着允鹤不注意,把桃核塞进嘴里,拼命吮着剩余的几丝果肉。
迟瑞被他的举动惊着了:“……你为何……”
顾昀嘴里嚼着桃核,含含糊糊道:“仙桃一枚可增八百年的寿,就算是桃核,也可去百病……我这是不浪费!”
迟瑞怔住:“桃子……真的……”
允鹤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你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到房顶上看看外面的情况,顺便,也看看这屋顶的洞还能不能修好。”
迟瑞垂首,忽用力抓住他的袖子。
允鹤回眸:“怎么了?”
迟瑞坐在石凳上,身高便只到允鹤的腰际。他微仰着头,如黑丝绒般的眸子闪着水亮的光泽:“我……谢谢……”他用手比了个桃子的形状。
允鹤只觉他这副模样,像极了昆仑虚上养着的那几只小鹿,堪堪忍住了想要狠狠蹂躏他脑袋的冲动:“一个桃子也值得谢?”
迟瑞忙道:“还有,小心点……”
允鹤微一颔首:“好。”纵身轻巧的跃上了房顶。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长安纵横的街道一片漆黑。就连昔日流光溢彩的十里平康如今也落了一层灰蒙。
巡城的阴兵已经陆续散开。如顾昀所说的,他们果然都绕开了这座宅子。
暗夜中不知谁吹响了骨哨,阴兵们仿佛感受到某种感召,都停下了原来的动作,站在原地。
“怎么一下就乱起来?”吹骨哨之人半边脸掩藏在阴霾里,身后跟着个同样藏在阴影里的人,不耐烦的检视起这些已经走乱了位置的阴兵,“怎么又胡乱疯跑起来!”
阴兵们不言不语,僵直静立。
一只流浪的野猫爬过阴沟,感觉到氛围不对,马上又缩回爪子朝后退。
“嗷呜——”一个阴兵率先吼起来。
然后大片阴兵跟着嘶吼,声音此起彼伏,排山倒海。很快,阴兵乱做一团,骑兵团纵马跟在步兵后头,一大支军队,浩浩荡荡追逐着一只野猫。
吹骨哨之人简直气晕了,连连扬声制止。
好不容易,野猫被大团阴兵抓住撕碎了,队伍终于停下来。
吹骨哨之人忍无可忍:“这一晚都多少次了!你们怎么比猪还难带!”
藏在阴影里的人低声道:“将军息怒。黑蛰大人说……”
吹骨哨之人手指点着他:“别跟我提那个废物!”一脚踹翻了旁边一个陶罐,“废物整出来的东西都是废物!”他气消了些,又问,“我日前要你带的药呢?”
那人道:“眼下药店都空了。燕王让我等把所有能吃的喝的都运到宫内,药材一类最是紧缺。”
吹骨哨之人恨声道:“你也是个废物!”压低嗓门,“他怎么样了?情绪还不稳定?”
“伤倒是好转了许多,就是脾气不好。”躲在阴影里的人似乎有些不满,“此人武艺高强,又颇为聪颖,极是麻烦的。若非我们十几个人轮流看住……”
吹骨哨之人冷哼一声打断:“你也知道你们十几个人才看得住一个重伤的他。像你们这些废物,怎的还好意思来告状!”
阴影中的人身形微动了动,没敢再声张。
“……等他再稳定点,再带他去见燕王。过几天我再去劝劝。”那人收了骨哨。
侧身的一瞬,允鹤终于看清楚了,他只有一条手臂。
“竟然是他……”
这吹骨哨控制阴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武举失利的苏庆元。
阴兵只有猎食本能,见活物就追赶。他一个凡人,如何做到去操控这支军队的?
有好几个瞬间,允鹤都想纵身上前,挟持了他问个清楚。然而看到这满城妖气和密密麻麻如蝼蚁般的阴兵队伍,这样的想法又被他按捺住了。
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便宜的时候,硬碰硬,不明智。
迟瑞趁着允鹤不在身侧的时候,悄悄扯了扯顾昀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
他想试着跟顾昀来一场谈判,跟他讨回鹤翎。
“顾公子……”他犹豫着开嗓。
顾昀摆手:“什么公呀母的,难听死了,叫顾老板。”
迟瑞:“……”改口,“顾老板……我想跟你要……”他指了指顾昀随手塞在腰带上的鹤翎。
顾昀顺着他的目光,把鹤翎拔出来:“你想跟我买这个?”
听说个“买”字,迟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东西,这身衣服仍是他在国师府时,李庭瑄替他整理的,上面佩戴整齐,钱袋颇为厚实,应当还有好些银子,轻点了点头:“也……可以。”
“不要。”顾昀直接摇头。
迟瑞一怔,瞪大眼睛:“为……为什么?”
顾昀理所当然道:“现在局势不好。你定要压我价钱。不卖!”
迟瑞忙摆手:“我……不压价……”
“那更不卖了。”顾昀噼啪打着算盘,“局势不好的时候,你仍不愿压价,证明这个东西大有市场。”
迟瑞:“……”他听不懂生意人的行话,“你不愿卖……那……换可以不可以?”他双手互握,做了个拜托的动作,眼神近乎恳求。
顾昀挑眉,来了兴趣:“换?你身上有什么宝贝?”
“我……”迟瑞低头,他身上的东西多半都是允鹤给的,“你想要……什么?”
顾昀慢吞吞在他身侧打了圈:“你这小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他天生有一双阴阳眼,能够直接看到这荷包里头事物散发出来的极强灵光。
允鹤伸手捏着他目光所及的绣花荷包,里面是允鹤送他,却没被白象踩碎的九灵圣珠。
“这个……不可以……”
顾昀微眯着眼,脖子一梗:“就要这个。不换拉倒!”
迟瑞脸上的表情纠结起来。
九灵圣珠是允鹤送他的东西。但凡是允鹤送的,不论值钱与否,对他来说,都是异常珍贵的。
绯羽说……鹤翎是允鹤哥哥在同族当中地位的象征,如果没有这个……允鹤哥哥会被其他人看不起……
九灵圣珠是允鹤哥哥给我的护身符……如果我小心一点……也许就不需要护身符了……
他这样说服了自己,终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把珠子拿出。
看到珠子的刹那,顾昀眼前一亮:“想好了?换?”
“嗯……”迟瑞依依不舍,再看了珠子一眼,慢慢把手递出去。
身后,忽有人道:“九灵珠是我给你随身佩戴的,你为何要换出去?”
迟瑞一惊,赶紧转身,收拢手掌藏在身后。
“我……”
允鹤视线落在他背后的顾昀身上,目光有些冷:“你要换什么?”
迟瑞忙朝顾昀摇首。
顾昀毫无眼力劲的晃了晃手中鹤翎:“换这个。”
允鹤皱眉,望向迟瑞:“你要鹤翎做什么?”
迟瑞低头,沉默半晌,小声嚅嗫道:“我想把它……换回来给你……”他抬眼,诚惶诚恐道,“绯羽说……鹤翎对你很重要……没有它会被欺负……”
允鹤又气又好笑:“谁敢欺负我?”
迟瑞指了指上方:“天,天上的人……”
允鹤微微一哂:“你以为没了鹤翎,他们就会对我不尊重?那我这一身修为岂非还不如一片鹤翎?”
迟瑞抿紧了唇,不敢言语。
允鹤静了片刻,微叹口气,上前一步:“鹤翎我不要了,珠子你收好。那是保护你的东西,别再拿出去给人换了。”
迟瑞轻道:“知道了……”
顾昀好好的一单生意,临门一脚被搅和了,倒不十分生气:“哎,其实说起来,这个鹤翎对我也没什么用。小兄弟也是物尽其用,你犯不上生气呀。”
允鹤淡道:“生气倒没有。只是提醒他一句。”低眉看向迟瑞,“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再闯一次酆都找你。”他话是严肃的,轻抚过对方额角的掌心却是暖的。
顾昀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二人,忽道:“我这人虽是奸商,但向来不夺人之美。要么鹤翎我就还给你了。”
迟瑞霍然抬头。
允鹤不为所动:“不必。答应赠出去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的。”
顾昀摆手:“反正这东西我也用不着,索性这样好了,就放我这里保管,你想要的时候来取,用完还是放我这里。我呢,就收个保管费好了。也不要银子,俗套。就是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你随手帮我个忙就成了,你看这如何?”
迟瑞听他说完,连连点头:“鹤翎……可以还给允鹤哥哥……那真是太好了……”
允鹤明知他嘴上说得大方,实际上定是不会吃亏的,不过就是想以鹤翎为由,多让他帮几个忙就是。只是他一则不爱计较这些得失,二则看迟瑞已经答应。
他若真丢了鹤翎,这少年怕是要内疚许久,便也应下来:“可以。”
顾昀晃了晃算盘:“那就说定了,鹤翎放在我这里,你有需要只管来取!我一会去立个字据,你我双方各执一份。”
允鹤:“……你随意。”对迟瑞说道,“你再多休息一会,外头的阴兵散得差不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出城去。”
顾昀道:“对对对,要出城还是趁晚上的比较好。”
允鹤奇道:“为何?白天他们活动与晚上不同?”
顾昀正忙着写字据,头也不抬:“倒也不是。白天这些活死人是不出来的,巡城的就都是那些逆贼狗腿了。只不过你们在我这里待到早上吧,还得吃早饭。你说一顿早饭,我招待你们吧,心疼。不招待,又显得不够意思……”一时,他把字据拟好了,指了指空白的地方,“这里签个名。”
允鹤:“……你的理由总是很充分。”以一指白光渡过去,在纸上形成白鹤飞翼图形。
顾昀把一张字据贴身收好,另一张交给允鹤。
允鹤看也不看,随手塞进袖里:“走了。”他向迟瑞伸出手。
迟瑞回头,颇为留恋的看了眼被顾昀随手丢到石桌上的鹤翎,跟上前去。
允鹤带着他纵身上了屋顶,施展轻功,一路沿着屋脊去。
不必再刻意引开大群阴兵的注意力,允鹤翻过城楼一角,再飞奔出数十里,转入片荒郊,长安城终于被远远甩在身后。
城中为妖雾所笼,四处暗沉无光,待得出城不久,才辨出了时辰。
允鹤生起篝火,变戏法似的翻出些点心来递给迟瑞。
迟瑞吃了个仙桃,仍在饱腹。他一个晚上担惊受怕,满耳朵都是阴兵们嗷呜嗷呜的吼叫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此时来到这么一个空谷里头,顿觉是生出了两个世界。没有半分食欲,他搓了个树叶上的雪团解渴,便双膝一软,躺倒睡下。
长安城内不见有雪,这谷中却开始落雪不断,细碎声如同春蚕食叶、纺枢牵机,窸窸窣窣。
允鹤放出个小结界:“睡一会吧。”把路上经过几家点心铺子随手“拿”的点心重新收好。又做了一会贼,他在每家院子里都扔了大锭金子。
迟瑞躺在硬邦邦的泥地上,一路狂奔的时候没多大感觉,此时静下来,身上难忍的酸痛这才肆无忌惮的袭来。
允鹤解下自己的长衣,铺在地面:“你往这边来睡,会舒坦些。”
迟瑞半阖着眼,倦意袭上来:“我之前……每天都是这么睡的……习惯了……”短短一夜,他体力精神都遭受到强有力的打击,疲倦不堪,顷刻便呼吸声重,陷入梦乡。
“累成这样……”允鹤待他呼吸平稳,轻手轻脚的把他抱到铺好的长衣上,坐到一旁打坐调息。
酆都一行,加上盗取仙草,强行固魂,他法力内耗得实在厉害,甚至连撑开背翼飞行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这一切,都被他掩饰得很好。
他曾经有过一度的茫然,在封印破裂的时候,损耗大量的法力去救一个凡人,到底算不算明智?
若是依着晁风,大概是不会这样做的。他永远是先国家后个人。
然而允鹤与他有不同想法。众生皆平等,每个人都应有活着和获救的权利。
他的软肋在于不取舍。
长安城……允鹤仰头,长叹口气。一时半会,他没有办法冷静的理出这连番变故前因后果。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外表看起来这般平静。
篝火渐熄,山谷陷入一片黑暗。
迟瑞在黑暗中蓦然惊醒,大叫一声,感觉身下垫了层带着熟悉松针味道的褥子。
他挣扎想坐起,却被一双手按住了。
允鹤就盘腿坐在他旁边,大腿外侧挨着他的头不远。
“做噩梦了?”他低垂着眼,目光温柔带着关切,“又梦到了什么?”他肩头的黑发滑下来,散在白衣上,像是白宣中晕开了一缕墨。
迟瑞轻喘着气:“梦见……好多人要杀我……”
他一会梦见在地界里的大鬼小鬼,都追在他身后要把他抓回去,一会又梦见长安城里的阴兵密密麻麻朝他涌来。
“别怕。”允鹤沉声道,“我在了。没有人会杀你。”
迟瑞轻“嗯”了声,仍躺在地上,睁着眼睛透过结界,看到外头雪花飞落,铺天盖地飞散,却始终在他头顶二米左右的距离绕开,落地无声,滋润万物。
辗转片刻,他再也睡不着了。
允鹤满脑子均是异变的长安,一时间无法入定,听得身侧簌簌声响:“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
允鹤单掌覆在他眼睑上:“你可以这样,闭着眼睛,心中默数一二三四……”
迟瑞仍由他捂着眼睛:“允鹤哥哥……你说……地底下那个金灿灿的大婶……为什么会说我不好……”
允鹤听他称呼地藏王为“大婶”,一时无语,还未答话。
迟瑞已轻轻说道:“我的爹爹妈妈……都是因为我才死的……梅妃娘娘也是……所以,她才说……我是个祸害……是不是?”
“不是。”允鹤松开手,回答得十分干脆,皱眉,“怎么会想到这个?”
迟瑞侧头,认真看着他:“也许……跟在我身边的人……都会不好……允鹤哥哥也……”
“你不该胡思乱想。”允鹤双手往后撑着地,不悦的打断了他,“该睡觉了。”他就势躺倒在地上,背对着迟瑞合上双眼。
迟瑞忙爬起来,探头问道:“允鹤哥哥……你生气了?”
允鹤不答。
迟瑞接连问了两声,黑暗中一条手臂伸了过来,把他整个人压下去。允鹤一个翻身,把他箍在自己的臂弯里:“睡!”
冬日入夜越来越寒冷,虽有结界,但地上寒气嗖嗖直上,迟瑞睡着了仍是瑟瑟发抖。
片刻后,允鹤幻出鹤形,以宽大的翅膀将迟瑞拨近,焐在自己怀里,相依而眠。
感觉到暖意,迟瑞又往里蜷了蜷身体。
白鹤长长的喙子摩挲过他的头顶,感受到对方脉轮深处,一缕幽深灼热的光芒——那是源于他本体分化出来的一缕魂火。他开始潜行运功,将浑身灵力散入全身各脉。
这一夜真气断断续续,无以为继,直至接近天亮时,气息的行走方才顺畅了。
迟瑞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只鹤翼,就像盖了床天然的锦被。他双手搂着白鹤的脖子,头顶抵在它下颌处,一条腿自鹤翼中伸出来,架在白鹤身上,睡相极是难看。
迟瑞:“……”睁眼的瞬间,他呼吸有片刻的停顿,正要悄悄的挪回手脚。
白鹤便即醒了。
它一夜真气躁动,睁眼时最先看见的是迟瑞,眉眼弯起来,似是在笑。
“这么早醒了?”
白鹤慢慢幻出修长人形。
允鹤坐起来,胳膊有点麻了,按住肩膀活动手臂:“多睡一会?”
迟瑞摇头。
一缕阳光照入谷内,山谷中传来细碎的鸟鸣,杂草丛生,枝杈横斜。
在这样的地方露宿荒野,若是只得一个人,他说不定就要迷茫恐惧起来。
然而,此刻身侧却还有同伴。
迟瑞轻抿了抿嘴,这种安全感令他怦然心动,蓦然生出种近乎依恋的情感。
允鹤抖了抖衣服上的土,将铺在地面的长衣重新披上,弹指打破结界。
清晨的空气带着清新的霜雪味道,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两人在原地静坐了会,回想起昨夜疲于奔命的情景,均生出种隔世之感,仿佛一瞬间经过了许多光阴,不由相视一笑。
允鹤拿出昨晚的点心。
两人分食了几块。
允鹤仰头辨了辨方向,带着迟瑞开始在谷中寻找出路。
西上昆仑,还是路途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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